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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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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少爷一觉睡到正午,待到窗外白雪映日将屋内也照得一派亮堂,他才慢悠悠睁开眼。
心情无比舒畅,昨夜似乎是做了什么极好极美的梦,但那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他睁开眼便不太记得。
路云沐早已穿戴整齐,正立他床边,阳光朦朦,给他勾了个浅浅的光边。
“你醒了。”
姬少爷和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昨夜种种,幻梦般的愉悦。
他笑得懒洋洋,抬手便去勾路云沐的红发。
那双眸子却撇开了,折叠整齐的锦袍外套挡住了他的手:“…我让小九进来伺候。”
姬少爷一顿,慢悠悠坐起身来:“也好。”
路云沐刚踏出房门,小九便莽莽撞撞闯了进来,擦身而过的时候还狠狠瞪了路少侠一眼。
“少、少爷!”
姬悠凉靠在床梁上,只着了件白色亵衣,一头长发未束,披散在肩背锦衾上,被日光晕成柔和的浅茶色。
“少爷,你、你没有怎么样吧?”
姬悠凉懒懒地瞥那冒失而忠诚的青年一眼:“本少爷能怎么样?”
“因、因为,路、路少侠今日拦了我叫少爷晨起,还守在房门不让我们进来,说、说少爷昨日累着了…我、我担心少爷出事…”
“小九,”姬悠凉不慌不忙打断他:“方才我瞧着,路兄似乎脸色不大好?”
小九一愣,还是老老实实撇嘴道:“是,脸色有些发青….少爷,路少侠莫不是又犯了病痨?”
姬悠凉又瞄了瞄桌上那碟烧得见底的灯油:“昨日我这屋子可有熄灯?”
“这…没,南、南厢的窗户一直透着光…我、我今早推门进来的时候,灯都还燃着…路、路少侠早便起了,正坐在桌边读书…”
姬少爷立时勾唇笑了出来,被子一掀:“小九,更衣。”
小九颤手指着他尖叫:“少、少爷!”
姬少爷这才发现身上那件亵衣被扯得乱七八糟,背后撕裂了几个大口子,只余下两片袖子还是完整的。
“少爷….”护主的青年一张脸涨得通红:“你…昨、昨夜..姓路的…难、难道他…”
姬悠凉反而“哈”地笑出声来:“本少爷还当是黄粱一梦,原来竟是真的…”转眼又好似想到什么,拿袖子掩着嘴,笑得更厉害了:“哈哈,那木头竟因此一夜未睡…”
小九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少、少爷,那、那路云沐究竟…”
“无礼,”姬少爷一挥袖子,袖角便不轻不重拂过青年的脸:“…路云沐也是你叫得的么。”
见青年只愣愣站着,他又敲了敲他的额头,唇边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回,七分揶揄三分欣悦:“快更衣。”
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梳洗着装,姬少爷才刚踏出那小小斗室,店小厮便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哎客观您起了?昨夜睡得可好?床不硌人吧?饭菜也都还过得去吧?”
姬悠凉任他在身旁绕来绕去,冷不防还答了句:“睡得极好。饭菜也极好。”
又转身道:“小九,赏。”
说罢便扔下两个一脸错愕的跟班,笑嘻嘻步出大门。
马车早在外院备好了,路少侠正背着身,站在院门外逗弄那红马,姬少爷一见他便笑得意味深长:“路兄——”
路云沐身形一僵,接着便似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开了。
姬悠凉追着迎上前去:“——路兄。”
路少侠走得更快了。
“路兄?”
“路兄!”
“路——兄——”
“路云沐!”
两人围着马车绕了几个圈子,姬少爷体弱,追得有些喘,正要气急败坏地叫喂路弱攻,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少爷,还是赶紧启程吧,”小八仰着脸:“已是未时了,再不赶路,今晚是到不了祁安的。”
这么一晃眼的功夫,路云沐已经钻进了他的马车里,只剩那车帘在空气里晃荡。
“少爷?”
姬少爷只得撇开目光: “…好,这便启程。”
连小九都看出来了,路云沐在避着他家少爷呢。
他这一避便避去了大半个月。一路从祁安避到沿水,沿水避到周至,周至避到踉襄,眼看没几日这车队便要行到汉中,姬悠凉却愣是没和路云沐见上个半面。
姬少爷在自己的马车里窝了几天,渐渐也有些坐不住,有事没事便会跑去路云沐的马车前啊房门口啊晃上一晃,但人路少爷愣是次次都把车帘拉紧了房门闭严了,摆明了的不待见他。
又过得几日,姬少爷终于忍不住,大半夜地让人把睡眼惺忪的阿八拎到跟前来,劈头就问:“你家主子哪去了?”
阿八把棉袄裹紧了些,茫然道:“少爷不就是么?”
“我问路云沐!”
“啊…啊…”阿八“啊”了半天,却只打了响亮的喷嚏出来,末了吸吸鼻子:“路——路少侠不在车——车里?”
这小子装起傻来的样子便是像个缩小版的小九,姬悠凉又好气又好笑,扇子一翻:“罢罢罢,谁又稀罕了他似的。”
嘴上是这么说,但姬少爷却真是越发惦念起那根木头来了,他这一路本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念想来的,奈何天公不作美,一路上不是风雪交加便是阴雨连绵,这十几日来竟是未见天空放过晴,姬少爷也只好蜷在马车里摇晃了一路,窗外雨一程雪一程也没甚景观,实在是无聊之至。
路木头不在他身边,姬少爷觉得寂寞,便只有日日找了小九,想着与他说话解闷也好。
可小九是个结巴。
“少、少、少爷,您、您刚说什、什、什么了?”
姬少爷叹了口气:“你近日是越发结巴得厉害了,不光结巴,连耳力也不行了?”
小九一张脸涨得通红,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他方才望着少爷的脸出神,少爷说的话,自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问你,这茶是怎么回事,上次的银针呢?”
“少、少爷,那、那银针原是路少侠随、随身带的,想、想是喝完了,便、便没再叫人送来…”
小九拎起茶壶:“少爷若是嫌、嫌这茶涩,小九这、这就找路、路少侠讨别、别的来…”
“得了,谁要你去了,”姬悠凉皱眉,语气颇为不耐:“回来。”
“是、是。”
姬少爷这日午睡一醒,忽然来了性子,说是梦到了九步仙,想要下棋,小九在三号马车里翻找半晌,果然给他翻出个红木棋盘来。
“小九,过来,”姬悠凉卧在云枕上,和颜悦色地朝小九勾了勾手指,“来陪少爷下棋。”
“下、下棋?”小九望着少爷面前摊着的那赤木棋盘,上面黑白棋子交错纵横,那是他不懂得的风雅谋略,“少爷,小九不、不会下、下棋。”
眼见他家少爷戚起眉来,小九又赶紧补了一句:“不、不如还是请、请路少侠来、来陪少爷打棋吧?”
姬悠凉一怔,烦躁地挥挥袖子,棋子被厚重的袍袖一扫,哗啦啦散了一地。
“不请!本少爷不稀罕他!”
自家主子的心思小九揣不透,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下人,不用动那许多心思,只需把主子伺候好便行了。
但这些日子主子却是越发的不对劲了,他家少爷是个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主,从未似这段日子般如此心神不宁过。
今日便是,少爷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眉头紧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又顿了步子,指着桌上那简陋的石砚台笑了出来:“来,给本少爷架笔磨墨——那木头不在,本少爷也自有法子逍遥自在。”
“是、是。”小九慌忙去楼下找掌事的要了墨水纸笔,磨了细墨,又润了笔头,给主子架在面前。
主子也不嫌纸糙笔蹉,手腕只是那么几转,便在纸上渲出朵牡丹来。
那牡丹虽是墨色,然开得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煞是好看,小九只觉得漂亮,主子得意洋洋的回头:“如何,比之路兄上次那幅墨竹图,果然还是牡丹——”
小九侧头看着主子,耐心的等他下文。
然而主子再无下文,只怔怔望了那牡丹半天,搁了笔:“收了吧,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