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巴黎的天空》绿＊偌松石

3、这样的日出可以有

　　如果你还年轻，那你看过的日出应该不多。
　　在数量稀少的日出场面中翻个底儿朝天，库存中能有什么？
　　小时候被父母大呼小叫、连抗带抱，在海边看到的那个鸡蛋黄；
　　第一次在沙漠中住帐篷，上了闹铃，一个与黄沙共朦胧的薄红；
　　还有，在和朋友大呼小叫把酒熬夜之后，那个提醒自己HAPPY终有完结时的窗口的第一抹亮色……

　　此刻，江江和昂昂站在巴黎最棒的看日出的地点，面对她们记忆库存中从未有过的日出。

　　蒙马特高地，巴黎的最高点。
　　巴黎很小，小到了仅如北京的二环。
　　巴黎又很平，不像罗马，最原始的城市下方就有7座山丘。全世界人民向往的巴黎，像模像样、拿得出手的丘陵只有一个，就是这个蒙马特高地。
　　蒙马特高地还有一个特别拿得出手的建筑——圣心大教堂。通体白色，白色惊人。白，虽普通，但用起来也需要点胆色，又是胆敢占据了巴黎北部最高山头，成为巴黎人脑顶的永远的那簇“白月光”。这个白晃晃的“月亮”，就是俯瞰巴黎的最佳地点。
　　脚站在巴黎北端最高处，万万千千的波涛涌在脚下。
　　开辟鸿蒙的那丝光，天地大幕渐渐拉起，延绵到视线尽头的波涛有了轮廓，原来下面流淌的只是一种城市的气韵，一种灰色为主的沉敛。
　　又亮了，地面上长出来线条清晰的方格子与椭圆屋顶，这是多少人、多少代才更替演化而出的繁世芳华。
　　这个城市，吞噬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类，不过不要紧，有谁能够记得住呢？又有谁愿意让这些没有意义的他人占据自己宝贵的精力与气力呢？看，下一批人浩浩荡荡、神彩奕奕地用自己的□□、精神与灵魂马上补充了进来。
　　每个城市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机器，何况，这是巴黎。

　　隐约的恐惧只是属于黑白交替时的阴晦。然后，红日被永恒巨大的力量撕扯而出，猩红洒尽，这个城市骤然换颜。似是自顾自地唱着一曲宏大的交响乐，强大地定要在你的脑子里生生刻出一道印痕——一道只属于巴黎的印痕。
　　这就是昂昂和江江看到的巴黎日出。
　　她俩还太年轻了，青春有的是热量，怎么能让恐惧靠近。青春本来就是为了赞叹、为了歌颂、为了感动、为了煽情、为了崇拜、为了燃烧……
　　只是一个日出，昂昂和江江便轻易地又一次做了巴黎的奴仆。

　　她们俩的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
　　“哇！我看到卢浮宫啦！”
　　“先贤祠!”
　　“卢森堡公园！”
　　“巴黎圣母院！”
　　……
　　两个人热情洋溢地做起拼图游戏，要把认识的所有著名地点都一一大声叫出来。
　　当然，还有，塞纳河。

　　巴黎成自一片冲击平原，塞纳河水是大功臣，所以塞纳河也被法国人认为是母亲河。
　　和我们中国人对母亲河的印象有些不同，无论黄河和长江，都是浪涛滚滚，就是一副大国人民的血液动脉的气势。而塞纳河，河不算宽广，水流速也缓慢。放到中国，也许就够县级母亲河的水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顺我者畅，逆我者亡”，这些每一个中国人都倒背如流的古诗词，乘了十个小时的飞机，就根本颂不出来了。

　　塞纳河水把朝阳的色彩稀释成粉黄，又涂上层光泽。倒是赏心悦目。

　　突然，江江没有任何预兆的爆发出一顿嚎啕。
　　昂昂心领神会地保住江江，“我们一定会在巴黎扎下根的！别看我们俩现在混得惨。但我们是谁？勤劳勇敢努力上进聪明伶俐，已经觉醒的东方雄狮的新一代，骄傲勇敢自豪的中国人！”
　　“不是这个”，江江委屈地说：“人家来巴黎都一年了，怎么第一次才想起来看巴黎的日出啊！我浪费了整整一年的日出！”
　　“除了日出，还有日落，夜景，流星雨，月食，日食……以后咱们天天看，可着劲使劲看，今天看个两毛钱的，明天就一定要看出个两欧来！”
　　江江破涕为笑，“就是！至少也得把来回的机票给看回来！”

　　巴黎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这个道理，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明白。
　　但是此刻，昂昂和江江臣服在巴黎日出的魅力下，想的只有一件事：如何让巴黎属于自己，或者准确地说，只是短暂到读完硕士的这两年里，巴黎应该如何属于自己。
　　人人都说归属感，但这个说法放到留学党身上就会有问题。
　　归属感？这不是我们的国家，这里不说我们的母语，无论怎么在法国人身后亦步亦趋，我们永远都不会在巴黎有归属之感。
　　归，对于中国人，是“落叶归根”的根。

　　那，就让我们暂时拥有巴黎吧。
　　我们的拥有那么渺小，渺小到了一间遮风避雨的小屋。
　　但是，只要有这个独立的空间，我们便会用自己的心灵，把这个小小的空间扩展到整个巴黎，连走在路上都不再“惶恐如丧家之犬”。
　　姐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稳睡觉，可以把自己洗得香喷喷，可以对着墙臆想连篇胡说八道。即使再破再小，拥有了这个空间，就感觉拥抱着整个巴黎。

　　可，为什么我们已经降到尘埃，现实还是永远要在我们惨烈的经历上再踢上重重的一脚？

　　昂昂拥抱着江江回到那个一小时之前还属于她的家的时候，房东的表情让她明白了自己如何罪恶滔天、无法弥补。
　　昂昂转头拉着江江就出来了。人穷，但是尊严和骨气还是有的，尤其不要小看了穷人的骨气。昂昂在那个老太太的脸上已经看到房东预想到的下一步——自己卑躬屈膝、死皮懒脸，一切都为了继续住下去。
　　这样的嘴脸昂昂不是没有做过，为了签合同，为了入住后气氛和谐，昂昂做了不少份外之事。最后连厕所和浴缸打扫都成了昂昂的必然功课。

　　直到有一次，昂昂偶尔听到老太太和一个人的谈话：
　　“我就是愿意租房子给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孩子，她们听话得跟猫一样，就算被欺负了，还是会忍着。他们这个民族就知道和气，如果一个人提出异议，就被认为没有教养。这样的国家难怪没有人权！”
　　凭什么？？？！！！！
　　凭什么中国人的忍让善良反倒被洋鬼子利用！

　　从此，昂昂在家里只做份内之事，对房东也收起笑容。
　　法国人有很多对中国和中国人的先入为主的看法，这些看法来自媒体，从他们还小的时候就自动输入大脑，被安了启动程序。这套法国人脑标配，改还真难。

　　比如法国小孩会玩一个游戏：
　　先是用手把眼角往上吊，“我爸爸是中国人”，
　　然后把眼角往下掉，“我妈妈是日本人”，
　　“所以我是……”，一个眼角往上，一个眼角往下的小怪物。
　　只要是中国人，眼角都是往上吊的。这个印象你就不用跟法国人争了，他们从工厂制造出来就带了这套程序了。

　　这个住所已经是昂昂搬的第五次家了，在这次找房子之前，她用了三个月看了二十四个房子，都被拒绝了，她也绝望了，原来对于一个外国留学生，租房实在难于上青天。巴黎这个世界，不是你把钱给出去就可以换来房子的。
　　住进这里，是因为很少有人可以忍受和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同住，没有竞争，房租才能花得出去。
　　房东刚刚退休，让租户住在卧室，自己占据客厅，房东的厨房厕所也是共用设施。
　　房东以前是法国小学校中的食堂工，招一个人住进自己家，一个月300欧元。后来，一次房东对昂昂的不知道应该定义为“聊天”还是“抱怨”的交谈中，昂昂知道房东原来并不是这个房子的业主，她这辈子一直都租房度日。
　　昂昂按照中国人的惯例，问老太太为什么不买房。老太太眼睛都翻到天花板上，“你疯了吗？买房子！”
　　有的法国人，拥有超出你的想象力的穷困。

　　昂昂对着江江，曾经噼里啪啦敲着胸脯，指天指地发誓说：我昂昂只要在巴黎一天，就要保护你一天！
　　所以，当昂昂还没有进门，遇到房东的眼神，就赶紧拉着江江出来了。
　　她的问题，她要自己去解决！

　　“啊！我忘了，你要陪我完成今天的作业”，昂昂拉着江江回到寒冷的街头。
　　“完成作业，什么作业？什么作业需要凌晨六点出来做啊？”
　　是啊？什么作业呢？
　　巴黎凌晨，街可罗雀，黑影绰绰，大幅度运动的基本可以肯定是清洁工，也许还能撞上个步履匆忙的黑影。昂昂住的十八区，是巴黎有名的治安混乱街区。

　　昂昂灵感大发，牵着江江一路猛跑，于是就有了前面看日出的一幕。

　　“我发誓，我要有一间房子，可以让我住在巴黎天空。这样的房子，我绝对不把自己的心灵和灵魂用窗帘和大门封闭起来。
　　我要在巴黎的天空中吃饭、洗澡、睡觉！我要让风、让雨、让阳光、让月亮都来，我要把他们邀请到这间巴黎天空的房子。
　　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羡慕死我。
　　我要让他们知道，巴黎没有国界。
　　我要告诉每个人，房子也可以飞翔……”

　　日出流光溢彩，让昂昂沉醉，也提醒了昂昂到了巴黎之后的种种不公待遇，一串惊人之语就这么流淌而出。
　　“昂昂，你说什么呢？”
　　昂昂转醒过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要让穷困限制了想象力，梦想一番，总可以吧。”
　　“对了，你要做的作业到底是什么？”
　　昂昂脑子转得飞快：
　　“去爱之墙！”
　　“爱之墙？”

　　我们这一生，很难做到周游整个世界。但是，你想在最短的时间周游整个地球的“爱”吗？
　　你想在最短时间里听到311种“爱”吗？

　　请
　　跟
　　我
　　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