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巴黎的天空》绿＊偌松石

2、天上掉下个纯种富二代

　　金今开着车，心跳的声音自己都能听得清楚。
　　尤其在这个黑暗的夜里，尤其在这个封闭又臭哄哄的封闭空间里，他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车窗，但旁边马上挤上来一辆大型货车，货车上的司机浑身涨着肌肉，胳膊壮得似乎能直接杵到他脖子前，一把掐住然后把他甩出去。
　　司机只喵了他一眼，金今就马上变得不自在，赶紧把车窗合上。

　　金今体格不到一米七，无论吃多少鸡胸、牛肉还是揣不起来那种。金今有多么厌恶自己的身材，就有多么厌恶自己的身世，出国之前那些难堪的岁月，那些苦水里熬过来的日子……
　　既然来了巴黎，就不要再去想以前啦！金今怨恨起自己，使劲甩了甩头。

　　今天，他的时间表又一次排满了，
　　天还没有亮，就去给网上联系到的女孩子搬家。
　　天黑就是好，骗起人来都容易。无月无星，一个独身的女孩子，他只需要露出热情、单纯，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钱，全是为了她这个人。
　　千金买一笑，男人生来就是贱，人生的整个目的就是为了给眼前的女孩子提鞋拎包，上可为她遮风避雨、砸金扔银，下可卑贱到尘埃里，直到做她的踏脚布——女人向来就吃这一套！他太清楚了。于是金今刚刚只是稍稍展露了一点自己的“技艺”，那个女孩本来站在街头还那么惶恐、孤零零，立刻就春风化雨，在这个黑漆漆的异乡街头把他当作了星星，认成了月亮，就这么把自己的信任安全交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还要去送货，然后再去给你送东西好嘛。你也是留学生，你知道的，这车是老板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正巧送货，也不会用那么低的价格接你的活儿”。
　　金今就这么脱身了，女孩甜美的笑意还留在他的后视镜中……
　　想到那个女孩子，金今的嘴上露出一丝含义丰富的笑意。这个女孩很漂亮，一个在凌晨五点肿着眼泡、没有化妆的女孩子让他还能觉出漂亮，绝对算是稀罕物种。不过估计和他一样，家里没有什么钱吧，不然敢在半夜五点在巴黎搬家，不是会绝世武功的女汉子，就是缺了点心眼的小傻子。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为“小乔”。
　　“喂……你今天会不会来啊？” 电话里娇声欲滴。但金今深知，女人一旦习惯了撒娇，娇声娇气就会很容易转成对男人无时无地的责备和压力。比如：
　　“你怎么还不亲亲我啊？”
　　“求抱抱！”
　　“人家就为了给你炒一个鸡蛋西红柿，手都切到了，看到这盘菜里的红色了吗？这不是西红柿，是我的血啊！”
　　“………………”
　　然后一个女人的娇滴滴就会化成鼻涕黏液胶水，把自己“啪唧”一下粘在你身上……
　　想到这儿，金今出了一身冷汗。

　　“哇塞！你知道我有多可怜吗！” 金今的自我解脱之道就是引发丹田之气，突发一声哀鸣，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的单口相声：
　　“凌晨十二点半，谁不想睡一下啊，结果我的手机叮叮地响，我也是手欠，一点开居然是一大早的活儿，才25欧，四点就要爬起来出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负责，心眼好，就接了。这可苦了我了，这不马上又要去机场接人，然后北边送两箱酱油，南边送三个箱子……就为了这25欧啊，一天全乱了，你说我这……”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对方显然没有了再继续娇声娇语的意图，充满了失望：“本来还想你来了，好抄你笔记呢。”
　　“都上课快一个月了，怎么还听不懂课？”
　　“我努力按你说的办法去听课了，可我只要上课超过半小时，我就完全进入失聪状态，就见老师的嘴巴上下叭叭地打，再使劲听我脑子就炸了一样疼，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法语了！” 小乔憨傻的哭声响了起来。
　　“你听我的，你上课前去找Nicola, 你只要请他一杯咖啡，还算什么笔记啊，他把老师的课翻译成儿童法语再给你讲一遍都可以……”
　　“真的！谢谢啦！”
　　对方收到解救金指，立刻干净利索地断了通话。
　　“我还没说完呢……”，金今悻悻地也挂了电话。

　　专心开车！
　　这可是在巴黎。如果你问任何一个法国人：最讨厌在哪里开车？
　　百分之百，他们会说：巴黎。
　　巴黎的道路几乎很少正南正北，一不留神就莫名其妙地钻进一个小胡同，如小鱼入网，进容易出却难。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单行道，稍一疏忽，得，等着周围喇叭声大作吧。
　　大家都说欧洲人开车很文明，没错；
　　大家都说法国人开车很文明，没错；
　　但，巴黎不是法国，巴黎人不是法国人。

　　金今感觉眼睛不够使的，速度稍一放慢，后面便是笛声大作。
　　法国交规规定：只有一种情况可以鸣笛——马上即刻面临的危险。除此之外，任何鸣笛都是违法的。
　　但，巴黎非法国。
　　金今完全有理由摇下车窗然后冲后面一顿法国国骂，但是他不敢。他只觉得自己置身一片车浪，不由自主地被推涌向前……

　　“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
　　终于有一天，你会修到七环，
　　修到七环怎么办，
　　你比五环多两环。”
　　这样的歌词永远不会在巴黎出现，因为，巴黎只有一环。
　　多么珍惜的一个环儿啊！全巴黎人民又爱又恨，恨不得赶紧把自己塞进去这个环儿里，然后再到准确地点把自己挤出来，不过常常无法如愿。巴黎特色在这个环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是出口堵了就是入口封了。
　　金今刚刚没有成功入环儿，只能颤颤惊惊驶上了他最不喜欢的香榭丽舍大街。路易威登LV 驴店在左，红磨坊在右。驶过这条聚集世界上所有奢侈品牌的大街，金今紧张地握紧方向盘，真正的挑战到了，他的面前是凯旋门！
　　让金今肾上腺分泌加速、瞳孔扩大的凯旋门，可不是游客意义上的凯旋门。
　　1805年拿破仑打败俄奥联军，法国一时间感觉世界无敌，牛逼大了去了，不砸钱搞出个建筑出来都对不起自己，拿破仑对士兵们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你们归家的路将穿过雄伟的凯旋门”，然后，他和这些士兵们就没有然后了。no zuo no die，拿破仑前脚下令建设，后脚就被推翻了。
　　可是，这个“然后”留给了现在的金今，凯旋门这个他初中就学过的世界伟大建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块傻乎乎硬邦邦的石头块，而这石头块周围发散出去12条道路……是的，历史上的法国人拿这个凯旋门都没辙，直接把他当成现成的巨大交通环岛了。
　　转一个圈，12个出口。这么牛哄哄的交通环岛，全世界只有法国人干得出。
　　金今要在这里转到巴黎著名的一环上去，“滴滴滴”，后面的一辆车飞速从左边超车越过，飘逸大法，只是一刹那的事情，金今出错路口了……

　　戴高乐机场。
　　金今跑到航班出口时，已经有不少中国人和带着北京机场免税店购物袋的外国人走了出来。
　　坏了，晚了！他赶紧胡乱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写上大大两个字—— 路远。
　　等了快十分钟，还是没有人来应，金今终于忍不住，在人群中减了一个十足的中国面孔，年轻人，一副白净的样子，穿得……怎么说呢，是那种国产富二代范儿。
　　国产富二代是什么范儿？一言难尽，但那种味道跟纯正牛皮一样，味儿冲。
　　“请问，这班从北京飞过来的飞机落地时间长吗？”
　　年轻人却似乎被金今吓了一大跳，接下来就是眼光的躲闪，“desole, je ne parle pas chinois”。
　　靠，居然是一口法语的鬼子 ，“对不起，我不会说中文”。
　　这鬼子的法语说得还真挺烂的，浓重的亚洲人口音，话说得铿锵有力，完全不是法国男人说起法语的软绵流水。
　　难道是个韩国人？日本人？不像啊，而且，为什么他就知道我说的是中文呢？

　　金今愣神的一霎那，“国产富二代”已经快步走远了。
　　“怪人”，金今喃喃道。
　　等啊等，等到所有貌似从北京穿越过来的都走光了，那个“路远”还是没有出现。
　　金今一下子慌了，不仅今天的车费没有了，而且没有如约而来，如果遭到投诉，他以后都没有机会接机场单了。
　　想着想着慌了神，在机场一路跑了起来，先是跑到等出租的队伍里面，拿着“路远”的牌子示众三周，除了遭到几个白眼，没有人答。也许他没等到接飞机的，直接去坐机场快轨了。
　　戴高乐只有一条机场快轨，RER B。
　　他飞快地跑，见到任何一个中国模样的人都可怜巴巴地再举下那个牌子。
　　路远，没有找到，可从飞机出站口到RER B 的路可真够远的。
　　金今唯一一次走这条路还是他初来法国。第一次落地机场，第一次靠阿拉伯字母找路，还有一个火车的标志，一路跟到最后，还是走错了。
　　巴黎戴高乐机场的机场快轨车站紧挨着火车站，坐着扶梯下了楼，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再下一层。很多外国人走到这里，都会糊里糊涂地去往火车站，最要命的是法国火车在上车前没有检票，所以再糊涂的外国人就会踏上一辆去往东西南北的火车。
　　唯一的区别，去往巴黎的车需要买票，验票，再认准那个巴黎铁塔的标志。
　　也许，路远会卡在这一环节。
　　金今举着路远的牌子跑到了火车站，示众了好几圈，一个人终于红着脸上来搭讪。
　　“谢谢你 ，让我刚到巴黎就这么有名。”
　　说话的，就是那个国产富二代。

　　装大尾巴狼，你现在怎么不说法语了呢？
　　金今虽然生气，但毕竟是客人，只得陪着笑，客气地说话，不过话里肯定带了把刀子：
　　“原来你是想自己去巴黎，也成啊，刚来，谁都想练练自己的口语，还有看看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底能不能应付。理解理解。这RER B 上像您这样的外国人多了去了，所以小偷和流氓也多，尤其是穿得特鲜亮的。一个亚洲人坐飞机过来，怎么样也需要十个小时吧，如果那个人落地之后还能眼睛不红，衣服不皱，没跑儿，商务舱，一趟没有小一万下不来。那帮小偷看人都准着呢。要不然，您先把今天的接机费用结了，我送您一张RER车票，我给您亲自送上车，体验嘛，你们都好这一口。 ”

　　国产富二代路远小朋友整顿了下自己的表情，重新回到富二代的配置标准上，大度地笑了笑，风轻云淡、礼貌节制地说：
　　“不用了，请你帮我拉这个行李箱，希望你的车停得不远。”

　　金今气鼓鼓地拉起行李箱，一上手就明白什么叫有钱人了。
　　行李箱极轻，掂掂连十斤都没有，估计也就一身西装，一身睡衣吧。很多有钱人来巴黎都不带什么行李，吃穿用行，落地之后再新置。
　　对比苦哈哈过来留学的人，哪个不是把二十公斤的分量撑得死死的，还要死皮赖脸地和地勤蹭蹭，看看是否还能塞到二十三公斤。托完行李之后，一准是去找藏在后面的父母，从他们身上再接过至少十公斤的最终要随身携带的最重物品，一路跌跌撞撞，跟倒卖小商品一样到了巴黎。所以，留学党降到巴黎，没有一个是不狼狈的。

　　“你这次来是自己玩，还是商务出差啊？”
　　看到富二代露出有所保留的表情，金今赶紧说：“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昨天中午网上收到您定车的消息，留言上又留了好几次，说一定要接到本人，怎么一落地，您就好像不需要这项服务了呢？”
　　富二代没有回答。
　　金今赶紧又递上一张名片，“包车服务，包您满意，如有需要，请打名片上的电话……”
　　富二代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索邦大学的吗？”
　　金今下意识的点点头，又觉得好奇：“你们包车还需要我有学历吗？你怎么知道的？”
　　富二代没有直接回答。
　　“经济系？”
　　“对啊！”
　　“读maitrise”
　　“对啊！？？？”
　　富二代伸出手来和金今握手，直接、诚恳。
　　“你好，我是你的新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