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难道这还不是人生的谷底 ...
-
请你，一定要趁着最美丽的时候，来一次巴黎。
巴黎什么时候最美？
巴黎的美丽定格在每年四月中到十月中，占了一年的整整一半，阳光充足，鲜花遍地，还有你预想过千万遍的浪漫。而一年中被丢剩的另一半，十月中到转年的四月，阴冷潮湿，街上的人类与其说在行走和奔跑，不如说是些被万不得已的理由赶着活动的黑灰调子。那个时候如果来巴黎，心里盛了多少捧阳光估计都不够被蹂躏的。
趁着最美丽的时候来巴黎？除了巴黎的美丽，还有，你的美丽。
什么时候，你，最美丽？
泡在鸡汤里的人会说：无论何种模样、何种年纪，甚至穿成什么样子，挤车加班累成狗都一样是璀璨无敌、绝世无双、宇宙第一，总之如塑料花般绽放无极限。不过这样的非人类也无需来巴黎，泥塘都过成金窝的本事，就不用再去浪费一张跨洋机票了。
停一停，我在认真地问你这个问题：我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时节？
实现财务自由的时候？
刻骨铭心地爱一个人的时候？
背起行囊，跟全世界都说一声：“姐不鸟你们”，然后就这么潇洒绕着世界玩去？
…………
钱、爱、自由，每个人都想要，如果可以，我想要很多很多，但这些和我都没有个毛关系！
我曾经在巴黎度过三年时光，那个时候，我没有钱；也没有自由，但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
如果你是美丽的，自由的，如果你想考验自己的美丽与自由，那请到巴黎来……
电话铃响！！！
谁那么讨厌！赵昂昂无奈地动了动，她可是一个起床困难户，尤其在巴黎，冬季漫漫，阴冷无尽头，倒头一滑，就被吸进一事不知的黑洞，可以万年不醒。
“赵昂昂……”电话那头的声音尖利刺耳，还带着委屈的哭音。
天啊，江江！赵昂昂一下子清醒了，她突然想到她答应了帮江江搬家这个大事。她的眼前浮现了一个软弱无助，正在寒冷的异国他乡无力哭泣中的女孩。
快！在一片混乱中抓出所有可以套在身上的衣服，直接跳出了门。
江江！江江！对不起！
突然失去了平衡，“枇杷啦哄哐”……
“哎呀”，好疼。
旁白屋子传来一阵夸张的吹气声，这是房东给出的警告。“吹气大法”是法国人表示反感的唯一方法，把嘴使劲供起来，聚起全身的怨气然后一次吹出去。吹气大法目的不是为了把对方吹走或者如火焚身，重点在于声音和表情中尽情展示的怨气怒气火气衰气。这是客气的，在他们各种难听的骂人话砸过来之前的预备阶段。
“excuse moi”，赵昂昂呲牙裂嘴揉着脚，还要连忙道歉。
结果，“哎呀！”，又摔倒在地上。
吹气大法果然失效，房东被彻底激怒，“现在几点你知道吗，小姐？”
那声“小姐”叫得十分讽刺，隐藏的意思就是，瞧瞧，我这么客气地对待你，可你呢，你这样的人值得我的客气和礼貌吗？
赵小姐当然知道现在凌晨五点，但你们知道巴黎一个外国人的生活有多难吗？难到了搬个家都要在早晨五点，而且是在妓女和赌徒、酒鬼轮番出没的最混乱的十八区！
天啊！江江！
江江昨晚电话的时候，还透着难掩的兴奋。
“你知道我找到的搬家公司要多少钱？”
“搬家公司？你疯了，200欧起价，这钱省着点都够你吃一个月的了！”
“错了，25欧。”
江江得意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
“25欧，合人民币才200元，这钱在北京都只能找捡破烂的车来帮着搬家，你是碰上法国雷锋了还是跟人家一身相许了？”
“懒得跟你解释，不过搬家时间只能在早上5点哦。”
“5点，谁会那么早去帮你？”
“你呀！”
赵昂昂和许江江，永远就是这样连“麻烦”二字从来都不需要说的生死之交，赵昂昂就是那个融合女人和男人双重功能的中国好闺蜜。
她们俩还都没有男朋友，至少，目前现在不需要。她们像男女朋友一样相爱、相依，时常斗嘴吵架，飞快地从爱滑到恨，又快速从恨滑回到爱。
赵昂昂在黑暗中受伤多次后，临出门的最后一刻，直接绊倒了一个立式台灯，轰烈的响声如半夜炸起的火药库。
她知道：完了！睡眼朦胧的那个法国房东老太太正好走到门口，亲眼见证了一个跟她身高一样的台灯的毁灭性结局……
赵昂昂想起两个月前和房东谈入住合约时，她无比自豪地说：
小姐，你是我这个家中年纪最小的哦！我不光光是指我自己哦，连门口的那个台灯都是1890年的。
于是她的眼睛落到了门口那个毫无审美价值的庞大存在。谁会把一个昏黄肥厚的玻璃墩子摆在家里，从头到脚散发出落伍的强烈气息，让你在主人的坏品味上打上十个叹号。
她的余光注意到主人殷勤的目光，连忙挤出欣赏的表情，心里马上涌起了对自己的鄙视——不就是为了租个房子嘛？
对了，就是为了在巴黎不住到街头，赵昂昂知道自己需要虚伪一点。
“1890年的哦！” 房东夸张地重复着。
而现在，这个1890年的坏品味轰轰烈烈地成了碎片，她为人类文明造了福，但它的捍卫者——房东老奶奶的脸变成猪肝红，瞪着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实在特别特别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出去，您留着，我回来打扫”。
昂昂同学使劲鞠了一躬就赶紧离开了。
凌晨五点的巴黎十八区街头！一直认为江江昨晚是在开玩笑，谁能想到这是真的。
两个人住在临近的街区，一个十九区，一个在十八区，隔了九条曲曲弯弯的街道，如果不是在变态的凌晨五点，她会坐地铁；如果是饭后消食，她会直接步行半个小时过去。
而在凌晨五点的现在，昂昂同学只能选择跑步。跑着跑着，股股热流一个劲从脸上淌下。
她心里哭得一塌糊涂：我闯祸了！
在异国他乡，任何疏忽都意味着——钱！
一年前为什么选择来法国留学，就是因为便宜！
赵昂昂自有她的自知之明，来自中国一个五流城市，大学是一个扩招的连流都不入的大学，想要出国的时候，妈妈拿出压箱子底的存折，十三万。上网浏览了几十个留学网站，得出可以留学的国家是：泰国、马耳他、德国、西班牙、法国。虽然十万只够第一年的学语言价格，但是她还是直接高兴地跳了起来，十万，巴黎，俺来啦！
每次看到法国人洋洋得意的样子，她心里都会忍不住冒出一句：本小姐如果不是因为没钱，早就选择去英国或者美国留学啦，你知道你们国家的GDP或者GNP都排到我们中国的尾巴尾巴尾巴那里去了吗，还得意个屁。而且，别老看大姐现在没有钱，大姐学成归国，随便上上班就比你们那点死公司高多了！你们法国人不识时务，就剩下一顾自大。
话说昂昂同学在国内学完语言，办好出国各种砸钱手续，买完机票，能跟着她漂洋过海来到法国的钱只有十万，第一年语言学费四万元，还剩下六万。六万，在北京和上海过着只出不进的生活，估计也只够一年的吧，可况，这是巴黎……无论如何省吃俭用，钱还是如同脚底被抹了油。
她赶紧摸干净脸上各种液体，因为江江住的那条街到了。准确地说，是江江到今天早上住的那条街。江江一直住在一个老乡家里，而她被扫地出门了。
她俩就是这样一对患难姐妹。
赵昂昂、许江江，我们相识于最落魄的时节，没钱、没住所、没朋友、更没男朋友，再加上——连语言都不通的异乡。
天啊，江江！
可以想象江江在漆黑的夜里出现在某个街头，可以大幅度地提升犯罪率。江江是那种可以让你轻易犯罪的女孩。她万里迢迢来到巴黎，穿着一身玫瑰色的少女梦。梦想学习服装设计，她的衣服语不惊人死不休，总体原则就是一定要让自己从普通人中间依靠衣服的力量直接跳出来。江江对服装的经典语汇就是服装如你的语言，你可以不说话，但是你的服装就足够让你震耳欲聋，带着鹤鸣降落人间！
如果劝江江要穿得从众一些，那对于她如同失去生活的全部希望和意义。总之，她就是太阳双鱼，月亮双鱼，上升狮子，幻梦强大、内心脆弱。
此刻的昂昂则化身为一个带着佩剑飞行在异国街头，赶去救美的丫鬟，粗笨憨傻，只有一膀子诚心和力气。
黑色的巴黎冻到骨头里，再加上之前闯过的祸事，她竟然被自己的义气和善良感动得一塌糊涂，见到江江，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她拥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
“哎呀，不要那么言情啦，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让你不要来了。”
”什么！我正好被自己感动得滔滔江水，不要这么不配合嘛！”
江江却得意地一把推开了昂昂，一副极为得意的样子，然后就是她那句著名口头禅：“记住，我们是在巴黎！在这里，我们靠得住的除了自己，还是自己。要不是我聪明伶俐，半夜上网找黑司机，哪来的这么便宜啊！而且这25欧花得真值，那个大哥不仅包了运费，还帮我把所有东西都搬到车上了”。
然后她挥了挥自己一双阳水不沾的玉手，“我什么都没有干！”
能想象到江江当时强装出来的芊芊女子、弱不禁风、风一刮就恨不得把腰挂到树杆的样子，但她的话语分明让人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这是搬家，你怎么没有跟着去？”
“那个大哥说他还要去南边先送货，然后再去北边我住的地方送东西。”
“巴黎跑这么一趟，光汽油费都要至少10欧，还有人工费，你哪里找到那么便宜的搬家公司？”
“网上……他说他看我是一个女孩子在法国不容易，还说都是中国人……”
江江也隐约感到一丝不安，掏出手机打电话。
“没有人接了……他也许在开车，不方便……”，江江的语音在寒冷中颤抖，很快她就崩溃了：“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啊！我为什么这么糊涂，一个网上挂着的电话就可以相信，我连那个大哥叫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连他的模样都快忘记了！”
昂昂抱紧江江，眼泪也掉了下来。
如果你选择去另一个国家生活而非旅行，你就会懂得这个时候的绝望。
留学党的人生轨迹中永远都刻着那一刻——飞机落地了……
昂昂还记得，不到一年前的那个下午，飞机落地，大家鼓起掌。北京到巴黎，十一个小时的飞行，大家脸上都难免显出疲惫。不同的是，结团来旅行的大妈们立刻充满鸡血，大呼小叫地拿起包裹，冲到飞机前端，好想等待那声发令的号枪；还有一脸习惯跨洋旅行的人，稳稳坐着，打开手机熟练说着法语“ je suis bien arrivé”。以她当时差劲的法语水平，还是听懂了这句话——“我到了”。
“我到了”，昂昂喃喃地用法语重复着，她也想说这句话，但是对谁去说呢？
她单身一个人，巴黎举目无亲又无友。
从机侧小小的窗户望出去，地勤全是外国人，是的，从此刻开始，就要在一堆外国人中间生活了。
她的行李，20公斤，这就是全部家当，她带着它们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如果给这个时间一个界限，她希望，只是三年。
三年一切顺利的话，将会得到研究生学位。
昂昂、江江，还有其它所有留学党一样，慢慢地把这20公斤涨到40公斤，又涨到100公斤，做饭的刀子要买吧，再添一个小小的可以炒菜的中国锅，这边的锅全是平底的，只能煎，炒菜就难吃了，还有被子，枕头，学习的书、本……在一穷二白的处境下，在街上捡回来一把能调节高低的老爷椅子都是极其珍惜的！
江江又气急败坏地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是不接，“我的所有东西啊！那里面还有我三个箱子的衣服呢！”
昂昂和江江相互依偎着，“先回我的家吧，会有办法的”。
江江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地仰头恢复成战斗女神的模样，利索来了个自拍，飞速发了一个朋友圈：
“巴黎也有寒冷，加油”。
江江露出一副不屑解释的样子：“任何努力都要让别人了解、知道、心疼，然后给你反馈。否则，努力该有多单调。”
到了家，迎接她俩的是满脸怒气的房东，还有一地的碎片。
昂昂后悔提议江江的那句话——还是先回我的家吧。因为，房东的表情告诉我，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同一天，江江失去了她的所有财物，昂昂失去了她的住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难道这还不是人生的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