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子》药师

1、被俘

　　翔洛喜欢阳光，他喜欢懒懒的在院子里晒太阳，今天当然又是如此。
　　师父进来的时候，轻轻叹息，于是翔洛身后的榕也跟着叹息。
　　翔洛灿然笑道：“这么好的阳光还不满意？你们叹什么气？”
　　榕噘嘴：“满意！当然满意！可是公子，我们都满意了三天了，是不是应该去寻找更满意的地方了？”
　　翔洛讶然：“有三天那么久了吗？”师父摇头叹气。
　　榕白了他一眼：“公子，你记不记得当初离家的时候，有个人大言不惭地说他要花三个月周游列国，然后回去励精图治……”
　　翔洛摇头，一脸无辜：“不记得！”
　　榕简直想去撞墙：“我怎么选了你这么个主子啊！我居然到现在都没被你气死！简直是个奇迹！”师父轻笑。
　　翔洛认真地道：“你选我就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可以创造奇迹啊！”榕哑口无言，只能瞪大他那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向师父求助。
　　外面不知为何吵嚷起来，三人毫不关心。师父温和地道：“洛儿还小，小榕不用那么担心。”榕欲言又止。师父于是接着道：“可是洛儿，我们的确在这里呆得太久了。就算你真的相信那个道士的话，也不能一天到晚赖在后院哪。”
　　榕不明所以：“什么道士？”
　　翔洛起身，一脸灿然：“怎么这个我没想到？榕，我们出去走走！”
　　榕黑着脸，别扭地问：“什么道士？”
　　师父轻笑：“就是说洛儿会在这里碰到他一生挚爱的道长。”
　　榕的下巴要掉下来了：“少爷！不会吧！就算那个道长不是江湖骗子，可你现在还不到十四岁！”

　　那时多久以前的事了啊？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翔洛望着远处遥不可及的地方，心中一片悲伤。
　　成熟而干练的榕挥退手下将领，问：“殿下，你没事吧？”
　　翔洛笑了：“没事。你去休息吧，我们被围的这四天，你一直都没有休息过。”
　　榕黯然：“你不也是吗？”
　　翔洛摇头苦笑：“榕，你就从来不怀疑我吗？”
　　榕很吃惊：“怀疑你什么？”
　　翔洛叹了口气：“也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里是个圈套，也许我本来就是带你们来送死的，也许那个一直给对方消息的奸细……”
　　榕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不怀疑你！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有！要怀疑我也只会怀疑九殿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派兵来！”
　　翔洛笑了，一脸坦然：“是我让他不要来的！我派人送信，并不是求救的！”
　　榕张大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殿下！——”
　　翔洛点头：“我没有骗你！你现在带人从西城门突围，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还能……”
　　榕再顾不上君臣之礼，捉住着翔洛的胳膊，用力地摇晃：“为什么？你疯了吗？”
　　翔洛苦笑：“早在七年前我就疯了，你不知道吗？”

　　镇定下来的榕，迅速地阅兵点将，带着最后剩下来的亲兵，从容布置——果然是一流的将帅之才！翔洛暗叫可惜：为什么你，要出生在那个大家族中？
　　榕冷静地告诉众将领当前形势。其实不用说，大家也心里有数，对方的主帅四天之内连拔周围五城，这里，已成了瓮中之鳖，失守，只是早晚的事。现在，副帅正打碎他们最后一丝希望——不会有援兵！
　　翔洛看着榕的嘴一张一合：“西城门百米之外就是森林，进入森林后，向西南有条小河，我们只要能突围到那里，顺着河流到下游就进入我军范围内了。”
　　副将肖行打断他：“相应的森林也最危险！琦帅用兵如神，我们想到他也一定想到了！所以他也许早在那里布置好了埋伏！说不定正等我们送上门呢！我不同意走西城门！”众将领于是齐齐望向翔洛。
　　翔洛自信一笑：“不会有埋伏——因为他们想不到我们根本不会等待援兵，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放弃守城！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先不要进入森林，而是命先行队向林中抛入火种，沿森林边缘疾行十里，确定安全后再扑入林中。榕，派人去查点火种和火药。”
　　翔洛是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将领，他的话永远都是对的——尽管在对阵冬醒国七王子琦的战争中，他从未赢过——他也只在对阵琦的战争中失败过！
　　琦啊，那个半大的孩子！想到他，翔洛忍不住温柔地微笑起来：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

　　散会之后，大家各自回去忙碌。肖行却拦下榕：“榕帅，为什么刚才殿下说‘你们’？难道他不准备走吗？”
　　榕淡淡地道：“他不走我也会绑他走，你不用担心！”
　　城外叫阵声此起彼伏：“乖乖投降吧！”
　　“没有人会来救你们的！”
　　“就是来也是送死！”
　　“你们只会做缩头乌龟的吗？”
　　……

　　翔洛满面尘沙，一脸疲倦，就那么屹立在墙头，望着敌阵。
　　榕轻声问：“您真的不准备走吗？”
　　翔洛点头：“今年东北二十地大旱，我们星冷国已经无力再开战了，只能求和，你说到时候对方会要什么？”城池，质子和贡品。翔洛接着道：“如果我被俘，对方一定不肯归还，我可以保得住我的王弟和城池，又……”
　　榕含怒道：“可你的王弟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翔洛哑然失笑：“不要说气话，你该比谁都了解我，也该比谁都了解他！”
　　榕神色复杂：“我现在真怀疑是你出卖的我们了！你是下定决心要回到他身边去了吗？有那个人在，你以为你能到他的身边吗？”
　　翔洛笑：“榕，你忍心看着我日日憔悴吗？我好累！”

　　榕告诉众将领，翔洛已经易了容，藏在他的身边，而城墙上稳住敌方阵脚的只是替身。——没有人会想到榕会骗他们——更因为没有人会想到翔洛不愿意走。
　　突围的异常容易，森林里也没有埋伏。
　　卫兵把翔洛带到帅帐。琦帅微笑，挥退众人，然后一把把翔洛搂入怀中：“为什么不逃？我以为你会逃的……”翔洛做人似乎有点失败，身边竟无死士追随！
　　翔洛笑了，柔顺而腼腆，一点悍将的影子都没有，只是个温存的美人：“你弄痛我了！我的、我的胯部中了强弩，还没有愈合……”
　　俘虏了星冷国太子，的确是一件令所有的人都振奋的事。冬醒军大肆庆贺。
　　剩下琦一个人的时候，翔洛轻轻皱眉：“就算你要犒赏三军，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我九弟的大军离这里最多百里，如果他现在偷袭……”
　　琦想了想，于是出去，出去之前小心叮嘱：“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翔洛笑，其实他知道琦是顾及他的感受，并不是真的担心被人袭击。翔洛忍不住摇头：毕竟还是个孩子，一帆风顺，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七天以后，星冷求和，要求赎回储君，冬醒国主帅不加理会，除了命人加强城池的驻守，竟带着俘虏秘密回朝。
　　在马车上。
　　翔洛把头埋琦的怀里，轻声道：“琦，我不想去醒都。”
　　琦拥着他：“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翔洛无声轻笑，温柔而含蓄。

　　冬醒国王有十一个儿子。其中长子乃侍女所生，而该侍女长得不甚出众，家世单薄，其长子又没有什么出色才华，所以很有自知之明，早早带母亲去了偏地，避开王室争斗，落得悠闲自在。二子巽文才出众，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母亲贵为王后，太子势力庞大，是现在实际掌权之人。三子麟身体不好，太子巽以照顾为名，将其长期幽居在自己府中，据见过的人说，麟皇子长的绝代风华，又有股柔媚娇羞的气质，实在是惹人爱怜。四子目盲，五子痴憨，乃同一母所出，他们的母妃早已郁郁而终。六子游剑江湖，已经多年未归。七子琦则手握重兵，掌握着冬醒国边境地区几乎三分之一的兵权。三子麟和七子琦乃魏王最爱的纹妃所生。其他几个儿子都还小——当然是太子认为他们还太小，还不适合介入朝政。

　　一个月以后，琦终于带着翔洛回到了冬醒国都醒都。军中关于七王子和星冷太子的传言早已像太子巽和麟王子的“谣言”一样，人尽皆知了。
　　琦一脸喜悦地带翔洛到大殿上。殿中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气氛——因为太子的脸乌云密布。
　　看见翔洛的时候，冬醒王的眼亮了起来：“你就是星冷太子翔洛？”
　　翔洛赧然：“是。”羞涩的神情以及怯生生退缩的双眼极有诱惑力。——这个，真的是星冷国的名将？
　　冬醒王大喜：“寡人对贵国景仰已久，不若今日到后宫详谈……”琦大惊，群臣则面部肌肉抽动。
　　巽压抑住怒气，轻咳一声。冬醒王立即看着他微笑道：“星冷太子刚来此地，恰好也没有落脚之处，所以……”
　　巽忍无可忍：“父王，儿臣还要对他进行盘查！而且儿臣已经在儿臣府中安排好他的住处，修建质子府的这段时间，就让他住在我那里！”由儿臣变成我，根本是毋庸置疑的决断。
　　翔洛低着头，求助的眼神悄悄望向琦——深情而无奈。
　　琦刚欲说话：“王兄！……”
　　巽脸一沉：“你很累了，下去休息！来人！带翔洛殿下下去等候！”侍卫将翔洛带走了，翔洛轻轻苦笑，对着琦的眼填满委屈。

　　殿堂之上，琦隐忍焦虑，认真地叙述战况。
　　殿堂之下，琦立即满面羞涩地来向巽求情。
　　翔洛就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听。
　　琦赧然道：“王兄，我曾经险些被星冷军抓去，是洛救了我！”
　　那么低微的武功，还要跑到敌营里去刺探消息，真不知道你是没有常识还是没有自知之明！翔洛宠溺地看着他笑。
　　巽无动于衷：“噢！”他不救你也会有人救你！巽瞪了翔洛一眼。
　　琦挠挠头：“王兄，我们回来的时候，一直都在一个帐篷……”脸红了。
　　巽皱眉：“噢！”看见翔洛忍俊不禁的样子，巽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琦有点不知所措了：“王兄，我是说，我和他，一直都在一张床上……”
　　巽冷冷地道：“这些，我不感兴趣！”脸色渐渐转青：“你放心，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抢占你的床了！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琦大惊失色，拉着巽：“二哥，我是说，我是说我和他在一起……”
　　巽厉声喝道：“闭嘴！除了他，你想和谁在一起我都不反对！翔洛！走！”丝毫不再理会琦，巽转身就走。
　　琦绝望地看着他们：“二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此以后，恩断义绝，从此以后，一刀两断……

　　翔洛一路上温顺得像只绵羊，在巽的书房，依然低眉顺目。
　　巽忍无可忍的怒气终于爆发：“够了！这里没有旁人！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翔洛哑然失笑，轻松地看看四周，快意地道：“感觉如何？”
　　巽勃然大怒：“军中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翔洛斜倚在书架上，露出愉快至极的笑容：“你说呢？”
　　巽提起他的领口：“告诉我那是谣言！”
　　翔洛好整以暇：“怎么会？”咧嘴轻笑：“像我这么迷人的外表，再加上些微的引诱，七弟又那么不经世事……”巽将他甩了出去，砸落一片书。
　　巽脸色涨红：“你！——”再说不出话来。
　　翔洛带着恶意挑衅地笑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感受呢。”然后缓缓站起来，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其实，今天要是能住进皇宫也许更不错……”
　　巽一口鲜血喷在书桌上，颓然倒地：“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翔洛看着那滩血，目光茫然：“你怎么对他，我就怎么对自己！”旋即惨然笑道：“我成全你还不好吗？”
　　一块令牌扔在翔洛身上，巽冷冷地道：“你伤害的是你自己，我最多一时气愤，而你将是终生痛苦！”
　　翔洛握着令牌，哑然失笑：“是吗？”
　　巽冷冷地道：“滚！他在后面的晴天园！你手里拿的令牌可以进入那里！”
　　翔洛于是一脸狂喜，拜谢而去，丝毫不理会脸色铁青的巽。巽闭上眼睛：“为了他，值得吗？”泪如泉涌。

　　照顾麟的是当年翔洛留下的品儿，两人都没有睡意，似乎在等着什么。看见风尘仆仆的翔洛，两人同时落泪。翔洛扑到床前，紧握住麟苍白而修长的双手，轻笑道：“见到我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你们哭什么？”
　　麟温婉地笑道：“我开心！喜极而泣！”麟的温婉柔顺是翔洛装不出来的。
　　品儿站在翔洛身后，轻轻咬咬唇，忍不住问道：“还以为那些传言是真的！你要是真的移情别恋，让三殿下怎么办？”
　　翔洛黯然神伤：“麟，我现在也很脏，你会不会嫌弃我？”品儿愕然。
　　麟轻轻啜泣，轻轻摇头：“可是为什么是琦？他……”
　　翔洛笑道：“他要恨，恨得也是巽，跟我们无关！”而如果是琦的恨，巽会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