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雨落缃衫

5、观戏

　　“斗诗？东家为何执着于则以怎样的身份面对阁下？”陆则摸了摸下巴，笑出了声，“则自是不敌东家。”

　　“没有。”东家低声道。

　　“......东家不要这样，则知道自己才疏学浅，况且东家说过你这瑾瑜阁不容自降的。”陆则拽了面前垂着的珠帘，笑嘻嘻地说着。

　　东家任由陆则开心地拽着这些由上好琉璃珠制成的珠帘，未出一言以复。陆则在珠帘的空隙中隐约看到了东家的半张脸，他的肤色很白，鬓边垂着一缕墨黑的长发，陆则了然，终于开口问道：“凤鸣真的可以给则吗？”东家在帘后，本来冰冷无情的声音在陆则的询问下竟柔和起来：“鄙人不打诳。”

　　“好的吧，陆则再在此多谢东家慷慨解囊了。”

　　很快帘外媵人便依照东家的吩咐取来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打开后，纯白的绒毯上，一块镌刻凤纹的玉佩粲然生辉，那蓝靛色的流苏穗子整齐得平摊着，那块玉晶莹无瑕，绯若彩霞，精致绝伦。雕工更是灵巧到了极致，阳光探入，竟隐隐有流光闪过，似瑶池一般，立时引起一片惊叹声和阻拦的声音。

　　“不，东家请三思！这样不妥！”

　　“这不公平！陆则不过是个郡王而已，东家为何这般讨好？”

　　东家在帘后冷笑一声，周围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他冷淡地说道：“我愿意，诸位此般若何？”

　　声音似乎还没有平息，继续有人据理力争：“这分明是黑幕。这里还没有天理王法了吗!”

　　咚地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被砸在案桌上，一边东家的声音继续凉飕飕地飘着： “我东辽可曾有过任何例法规定瑾瑜阁之物只能公平竞争？凤鸣是我的，自是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我想就算是陛下，也管不了这些琐碎事。”

　　陆则闻言一阵低笑，的确皇帝不仅不想管，还十分讨厌凤鸣。凤鸣这块传世古玉虽是无价之宝，但是这帝后之说搅得皇帝心烦意乱，他恨不得这玉佩永远流落民间，也不愿名门贵族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此事我不想再管了，来人！逐客。不过诸位放心，我会向陛下上书封了瑾瑜阁。”

　　“......啊？”陆则觉得自己听错了，趁乱忙对着珠帘后的东家小声道，“江念猷你作死啊，好好地你干嘛不干了？”

　　对方沉默了许久，似乎不诧异陆则看出了他的身份，蓦地他平淡地道：“没玉了。瑾瑜阁开下去没有意义。”

　　“......”

　　世人以为东家弃了瑾瑜阁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结果陆则听东家亲口告诉她那是没有玉了，以后斗诗品茗的没了彩头，基本上也就没多大兴致了。

　　瑾瑜阁一群下手整顿了好久才遣散了所有来客，当然包括叶敛和薛仲，唯独陆则被江忿单独留了下来。陆则刚要问一句为什么，就见到孙绫不知跟着谁一起像瑾瑜阁后花园走过去，他觉得奇怪，忘了和江忿打招呼就小心翼翼跟过去。陆则走到后花园才发现这瑾瑜阁别有洞天，藤萝掩映，花团锦簇，满苑的姹紫嫣红，他踽踽独行地跟在孙绫另一个黑衣人的身后。

　　没想到孙绫突然间又停了下来，假装颔首细嗅花香，双眸的余光扫射到身边的黑衣人朝她看了一眼，她就赶快拖着那黑衣人来到一座假山后面。

　　陆则看着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嶙峋的假山石头后面，靠在石头上聆听他们的谈话声。

　　“孙绫！刚刚在瑾瑜阁那里我给了你几分薄面，没有开口骂你，可是你别不知道好歹！”那黑衣人开口就毫不客气，陆则听声音才知道是个女子。

　　虽然陆则看不见，但是能想象到发出这种声音时，那人的脸极度扭曲气愤的样子。

　　“呵！你当你们沈家是了不得了？说不得是不是？好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别人不是不能得罪你吗？你怎么不是嫡女呢，沈珞嫡女的位置你怎么不夺过来呢？”孙绫是怕沈家，但她也好面子，怎么可能会任由一个庶女在她面前招摇过市，吹鼻子瞪眼呢。
　　是，沈家是家世显赫，但他们孙家也是名门世家，她好歹也是堂堂的伯府嫡女怎么会让一个丞相府的庶女在她这里猖獗狂傲！

　　“你这个贱人！真的是膨胀得厉害！以为自己为沈珞写过几首破诗就天下无敌了么！”孙绫的话似乎戳到了那黑衣女子的痛处，的确庶女是她心里有个怎么也过不去的坎儿，她最恨别人提这件事。

　　陆则听着，觉得那黑衣女子应该是沈家那个庶女，沈瑛。孙绫提到了沈瑛心底深处的伤疤，可沈瑛又何尝没说孙绫的伤疤。陆则觉得这部大戏比听曲子有意思，甚至不要付钱，便继续饶有兴趣地听着。

　　孙绫刚刚在江忿和陆则就表现出愤懑。她觉得，那些绝世佳作，写的本该是孙绫的名字！可如今却硬生生地被改成了沈珞，为什么！为什么！沈家究竟有什么好！孙绫发现自己还是无法释然，她感觉要疯了，她最难放下的，就是她那颗自尊心，被沈珞欺凌压榨了这么年，天生反骨，自尊心强的她怎么可能无所察觉。

　　陆则知道孙绫内心挺纠结的，但他也清楚，即使她不甘心，可是她必须承认，她根本斗不过沈家，即使是孙家整个家族也斗不过。

　　“怎么不敢说话了，你不是很猖狂吗，说话啊！伯府的嫡女？京城第三才女？哈，没想到竟然是个只会哗众取宠的臭婆娘，你这个恶毒的死――”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彻了整个花园，也打断了沈瑛的源源不断的毒骂声。

　　沈瑛摸着滚烫发疼的左脸，似乎还不敢相信，怔怔道：“你竟然敢——”
　　话音还未落，孙绫就再次出手了，“啪”的一声，干脆在她右脸上也甩了一耳光，神色冷漠地道：“沈瑛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骂，你以为你是千金贵女？你他娘不过是个庶女，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儿，其实你那个好妹妹早和我说过了，恨我，想杀我，都随你便，可是不管你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庶女，一个出卖色相的小贱人！”刚说完孙绫甩甩手就走了，全然不怕沈家或者是沈瑛会报复她。

　　结果只留沈瑛一个人痴愣愣地摊坐在地上，摸着自己刚被打过而火辣辣疼的双颊，撕心裂肺地尖叫道：“孙、绫——”

　　犹如杀猪般的叫声把陆则的耳膜震得生疼，他觉得自己听也听过了，便想着赶快离开了这个地方，免得多生是非。临走时，他掉头就看到了沈瑛那双眼睛充斥着血丝，那张脸就好像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具破裂一样，痛彻心扉。陆则瞳孔缩了缩，忙不迭地离开。

　　瑾瑜阁很大，陆则凭着大致的记忆走在花团锦簇的青石板路上，取出自己系在身上的另一块玉佩，他身上佩着的就是凤鸣，据说是算命的说他命格不好，需要祥瑞之物保佑才能续命，因此凤鸣就被强塞给了他。陆则后来几次三番要还给叶敛，但叶敛始终不同意。

　　艳艳骄阳下，两块玉佩相映成辉，一凤朝东，一凤朝西，既然得凤鸣者有帝后命格，那两块玉佩上皆为凤而非俱为凰呢？假使是一凤一凰也总归更好解释的吧？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身后二楼上，江忿站在床边，遥望着陆则离去的身影。看到他取出另一块凤鸣玉佩时，黑眸中闪过一抹讶然，但很快逝去，目光淡淡落在陆则的身上。

　　陆则觉得有人看着他，连忙调转过头，高楼阑干边，一位公子萧然而立，着素衫，露浅笑。那极淡的蓝色似与这尘世浮华格格不入，却又像与这满苑锦绣相得益彰。

　　“江哥哥！”陆则存心想逗一下江忿，便双手捧成喇叭状，大声叫着，“我走啦！多谢你的凤鸣，我以后回去碧筱郡砸你家江府的！”

　　“陆、则，”江忿面上似在忍耐着什么，他压抑着戾气，愠声道，“我看你敢？”

　　“不不不，开个玩笑，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江大人，告辞！”陆则觉得当躲则躲，当怂则怂，他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过江忿，只好认怂了，他觉得这选择挺明智的了。

　　江忿见陆则又要跑，突然又道：“陆则。有件事可能叶敛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就在刚刚，有人推了登闻鼓，说是要告你，我想知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陆则一条腿还没迈开就又折了回来，他怔怔地看了一眼江忿，知道他所言非虚，但还是难以置信地道：“登闻鼓？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