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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尘嚣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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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世珩最近有些恼火,关于自家郎君恼火的缘由,温小郎君的两个小厮猜了很久,最终归结为情场失意情敌得意。但其实,温世珩拿着婶母给的小像,除了觉得皮相不错之外,并没有什么感想,不过总比阿娘想要为自己迎娶的罗国公的孙女美得多,也就应承下来了。谁知道那小娘子是褚家定下的媳妇儿,谁知道那左家一口回绝了。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褚修那小子近来老往太卜署来得殷勤?而且师傅居然对他露出了几分赏识,还数次问他想与褚二郎君成为师兄弟么?想到昔年在国子监时与他多有孚隙,温小郎君就满腹怒火,好吧,与我一同拜入须弥子门下啊,我这个做师兄的可得好好教导教导你!
其实二人的不对头也不能全怪温小郎君,那温世珩是个直性子,最看不惯委与虚蛇的勾当,偏那褚修喜欢处事圆融,总不肯与哪派势力为伍,却又两面讨巧,温世珩自然而然就把他划归为骑墙派,平日里总是恶声恶气,多番嘲讽,久了两人便不对付了。
这温小郎君生着闷气,就把手中的册子重重一搁,还没撤开手呢,就听见外面小厮的咳嗽声,然后就看到自家师傅青着一张脸进来了。
“师傅,”温小郎君紧赶着行礼,“您这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冻着啦,以正快去看看厨房着他们舀碗姜汤来。”
哟,刚才还甩着脸子呢,现下就奉承上了?
须弥子拿起被温小郎君搁下的册子,看那上头是“任氏传”几个字,眼睛就朝温世珩那一扫,可怜温小公子一肚子火气全化作了惊恐。意料之中,太卜令开始在屋中踱步,嘴里念叨着,“原来平日里你尽耗费光阴在这些物事上,难道你竟没有半分家国忧思吗?”
温小郎君登时觉得一个头变作二般大了,嘴上只得答道:“徒儿绝无此意,这本子原是不长眼的小厮拿错了的,徒儿正要着人扔出去呢!”
“那为师问你,你近日所习南斗经中金光神咒作何解?”须弥子背着手问。
“这,弟子……”温小郎君又觉得气短了三分。
须弥子冷哼一声,皱紧眉头,便呼小厮道,“拿戒尺来!”
接下来,毫无疑问的,温小郎君又被打了。每每他被打时,都禁不住会去想师傅鹤发童颜,到底年方几何?他真是仙人吗?旁人羡慕他能被须弥子收为徒儿,可是谁有知道,他其实天天在背诵那《南斗经》、《北斗经》、《玉皇经》,每每有人请他露上两手时他只能打着哈哈。师傅是个心系天下的人,平日里除了经文便只会让他明晓家国大义,天下太平,仙人都是如此吗?这样一番胡思乱想才能使他忘却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感。
---------------------------------------------------------------------------------------------------------------------------------腊月初七,是嘉柔公主府最热闹的一日,实行宵禁的熙京城为这一座宅邸开放了限制,这无疑是颜渊朝最高的荣宠。春日宴从晡时持续到人定,宫灯照亮了整个公主府,声乐响遍了安仁坊,直至三个月后街头巷尾都意犹未尽地讨论这场盛会的热闹非凡。
但是真正在席上的时候,纱小娘子只觉得聒噪不堪。歌舞固然新鲜,但是却要跪坐着欣赏,园中绿萼梅开得欢欣,却不能独自欣赏,纱娘子强忍着睡意跪坐着,一边暗骂着。与她同席的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规矩学得可正了,坐在那肃穆得似一尊泥像,不论怎么引她说话都是规规矩矩颔首微笑,纱小娘子坐立不安,急于告辞,但此时告退也实在扎眼。
那上首的长乐公主倒是和嘉柔长公主拉着手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媛娘子在稍近的地方陪着笑,终越不过几位亲王郡王的女儿去。
席上的舞姬开始表演仙韶曲的时候,倒是有一位女冠打扮的女子进来了。她身着百衲衣束着发冠持着拂尘缓步向前施施然向嘉柔长公主方向微微一勾嘴角。纱小娘子望着她那不僧不道的样子不禁掩口一笑,不过在场的目光皆被其吸引,倒是没有注意到。
嘉柔长公主这时倒是正了正身子,摆出比平日还端方十分的神情来,扯唇一笑,道:“妹妹今日倒是有暇,不妨入席同乐吧。”
“贫道早与俗事两清,何所谓乐与不乐?”那女冠如此说着,却是面带讥诮。
嘉柔长公主不可置否,“那真人今日怎想起入这凡间?”
还能是作甚么,自然是来给你添堵的,那女冠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凡尘几许年,终究不能免俗,贫道是来送礼。”
“哦?”嘉柔长公主仪态端方,让侍女把那女冠所呈的木匣打开,那里面竟明晃晃躺着一张黄符,“此物是?”
“可不就是一张长寿符么,”那女冠掩口一笑“贫道以此物恭祝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嘉柔长公主经历了多少九弯十八拐的嘲讽,却许久未见这般直来直去恶心人的方式了,硬梆梆接道:“承真人吉言了,想必真人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了。”
这是摆明了赶人了,只瞧那女冠也不强留,正身道:“殿下说的是,这凡尘宴乐确是于贫道无益,告辞了。”
见嘉柔长公主想要送客,长乐公主并不乐意,她一扭蛮腰站了起来,身上那百鸟毛裙的颜色在宫灯映照下变换了好几种,好不晃人,“真人且慢行。”
那娇喝在女冠耳中听来端是无礼,想来长乐公主也得尊称自己一声姑母,却原来并无半分尊重的意思,她冷冷一笑,也不回身,只侧着身道,“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长乐公主本就娇蛮,最是吃软不吃硬,除却父母与几个较亲近的长辈,是近乎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的,今日见有人如此下嘉柔姑母的面子,就仿佛有人往自己脸上硬生生抽巴掌,十分羞恼,想也不想便道:“听闻真人师承蓬莱,道法精妙,本宫仰慕得紧却一直未有幸得见,今借此番机遇,还请真人略施妙法,以全本宫心愿!”
听到这不敬之言,女冠不禁嗤笑一声。
偏有在席的一位年纪较轻,坐在席尾的小娘子小声附和道:“公主殿下此提议甚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呢。”
这番一闹,纱小娘子的睡意去了大半,只瞧见殿上的无一不引颈相望,都欲一睹那女冠的手段。这蓬莱仙山,纱小娘子是知道的,水上仙岛,终年云雾缭绕,少有人能睹其真容,当然,这些少数人中包括这小娘子。
“真人?”长乐公主步下台阶,唇角泛起了挑衅般的笑意。
“公主真想看?”女冠冷笑着斜视了一眼长乐帝姬,那笑意伴着一阵冷风吹开了大殿里的所有窗户,大殿的门却砰砰地一扇接一扇闭上,一时间宫灯忽明忽灭地闪烁起来。
嘉柔长公主一时心慌了起来,刚想抬手让那女冠停下,谁曾想那女冠本不欲等她回答,扬手便向她一指。‘呼啦’的一声,一大片黑影登时从长乐帝姬的身上蹿出,近时有人发现那是一群色彩斑斓的大鸟,在烛光下变换着光彩,然这些贵女们来不及细想,那些扇着翅膀的生物就扇动翅膀去抓去啄她们身上名贵华丽的衣服首饰,一时间这些临渊朝最尊贵的女子们发斜钗乱花钿委地,有几个脆弱的贵女禁不住红了眼框,在尖叫声中啜泣起来。她们的大丫头本侍立一旁,却也自顾不暇,慌作一团。
媛小娘子算是比较坚强的一个,她惊慌中冲向了长乐公主和嘉柔长公主的方向,手在她们身上乱扑,她们三人也顾不得身份形象,只是发出‘啊啊’的乱叫。
纱小娘子席上自然也受到了袭击,可怜那太常寺少卿之女,一十五年来深闺教养,加之其父兄常以最端庄的礼仪教导她,以图其能嫁得高门,何尝见过此等场面,哭得脂粉糊了一脸,不由分说地扑向身旁的纱小娘子。纱娘子本不为此等小技所惑,倒也不想戳穿,然则猛地被一个满面脏污,惊吓过度的小娘子扑过来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伸手便去挡那娘子,抬手之间,那腕上的银铃铛铛两声脆响,那鸟群霎时飞离了它们袭击的对象,只在大殿上方盘旋。
那女冠恼怒长乐公主言行不敬,想着怎么也得让她们姑侄二人开口求饶才肯罢休,未曾想到竟有人能破她之法,这席上皆是京中贵女,如何能有此等高人,不禁心下狐疑,眼睛一扫,当下了然,因则纱小娘子在一群衣冠不整的女子中仍毫发无损一脸淡然的样子实是太扎眼了。
“不知小娘子师从何方,但请指教无妨?”那女冠盯住纱娘子,手腕一动拂尘一甩,那鸟群唰地冲出窗外,砰地窗子也闭上了。
上首的嘉柔长公主第一个回顾神来,当下大叫“来人!来人!!!”殿外常驻有公主的近身护卫一千人,因着圣人恩宠又加两千人,领头的是温家旁支温玹,是个急性子,听见殿中异常,带着十几个侍卫就撞开门冲了进来。
殿中贵女刚摆脱了鸟群的攻击,突然间又闯入一群外男,鬓斜钗乱的样子全叫人瞧了去,心中又惊又惧,有些理智的方掩面流泪。然这些人都比不过长乐公主的惊恐,她身上本就华贵的百鸟毛裙竟消失不见,只着中衣站在席首,正对着那一群冲进来的侍卫,而那些侍卫也错愕不已,愣是盯着长乐公主半天没挪开目光。
媛娘子站在自己表妹身边,眼睁睁看见一群侍卫,尊贵的长乐公主脸上甚至还印上了不明的红色印子,一时惊厥。嘉柔长公主不愧为一国之公主,她只觉气血翻涌,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抓住快要昏倒的长乐公主,冷道:“将这女冠拿下!”
侍卫一听,哪有不从,极快地动了手,只听那长乐公主语气衰微地补了一句:“把她也给本宫拿下!”
纱娘子只当看戏,不想那长乐公主的纤纤玉手径向自己指来,不由愣住,侍卫们也面面相觑,犹疑之下,也不敢得罪长乐公主,竟是扯开了扑上来的大丫头清音,拿住了纱小娘子。
“不知臣女所犯何事?”纱小娘子脑子一抽,顿时脱口而出。
“哼!妖女还敢放肆!将她们二人关押起来,待明日请圣人圣断!”长乐公主正在气头上,而诸位贵女刚经历了一场骚乱中,还未缓过神来,也无人敢直言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