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非人》走路不看景

11、北方牧场

　　一样的床，一样的枕被，妞妞习惯性地伸手一摸，却没有搂到温暖的抱枕。她猛然惊醒，才发现本应趴在床边的老虎居然不在。她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怅然若失地爬起来。习惯阿习惯，早就被暖茸茸的老虎惯坏了，再也忍受不住独立入睡的清冷。妞妞摇了摇头，老虎终究把种子种在了她的心里。

　　妞妞披衣走出马车，离商队帐篷不远的地方，杜若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迷茫地望着月亮。荒月下的戈壁像海滩一样明亮，映照着无边的寒意。妞妞裹了裹衣袍，走到杜若生身旁，也在石头上坐下来，见他没有避开，干脆把头埋在他的膝盖上。他似乎并不吃惊，轻轻地把手搭在她肩头，温热便透过衣衫传过来，似乎烫着肌肤。妞妞突然有些心神不宁，真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寂静。

　　“还在想无沙的事情？”妞妞仰头问道。
　　“嗯——”杜若生难得言简意赅。
　　“他好像认出了奶牛妞妞。怎么可能？平常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那么诡异的事情？”妞妞回想起他宛若看着故人般的目光，不知道他到底在追忆着什么。
　　“妞妞，无沙不是平常的人，他能通过眼睛看到人心，不会被外表的假象蒙蔽。”杜若生似乎很了解他。

　　妞妞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杜若生见她还不太明白，叹了口气，居然化成了无沙的模样，锦衣华服，盯着妞妞。妞妞一惊，从他膝上跳起来。“无沙”吃吃地笑了。妞妞这才发觉，即使老虎化成无沙的样子，她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不同——不同于无沙的幽深莫测，他的目光坦荡而敦厚，是睿慧到极致的返璞归真，是看遍了悲欢离合后的沉淀清澈。这才是老虎的目光，无论披上怎样的外貌也无法更改的神态，那神态，是最美……妞妞复又坐下，把头靠在他膝头，虽然还不习惯绸衣的摩擦，可是他的气息总是教人安心。身下的绸衣突然变回了杜老虎的布衣，妞妞觉得有趣，嘿嘿地笑起来，轻声说道：“妞妞以前果然很擅长于忽略像无沙那样精彩的人物”，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虽有耳目，却无异于盲童。”
　　杜若生笑了笑说道：“今后不要再错过了！”那笑容，是老虎招牌式的自恋。
　　妞妞没有答话，只是抱紧了老虎的腰，心底一片澄明。

　　“老虎在愁什么呢？”听着他的心跳，妞妞清淡地问道，“是不是和无沙走之前说的什么阿黑纳、阿伊娜有关？”
　　“嗯——”杜若生又恢复了沉静，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无沙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他缓缓说道：“在草原上开牧场，没有大部族的支持便寸步难行，而我的盟友就是阿黑纳部。无沙已经见过他了，只怕使的是釜底抽薪之计……草原上的部族既恨他又怕他，前途未卜啊。”
　　妞妞很不明白，这两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会儿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一会儿又互相算计、不肯妥协，无沙明明在给老杜使绊子，偏偏还要故作高风亮节地提醒一番，真是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友谊？不管不管，只要不拐走咱可爱的老虎就行！妞妞抱紧了他，心里充满了眷恋，不是膜拜他的智慧和力量，而是屈从于习惯中的温暖。
　　“老虎，我喜欢你！”她轻轻地说。
　　月光下，老虎的脸，刷地红了，红得像半透明的大番茄。
　　那个在熙王殿下面前镇定自若的杜若生，这一刻竟然如此局促不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妞妞看到他脸红红的害羞模样，噗哧一声又笑场了。老虎挠了挠耳朵，傻乎乎地说：“妞妞，你抢了我的台词。”
　　那天晚上，两只小动物有了心事，怎么都睡不着……

　　“老虎，告白以后还要怎么做？”妞妞抚着柔滑的皮毛问道。
　　老虎想了想，扬起画着“王”字的圆脸，一脸期待地反问：“玩亲亲？”
　　妞妞不客气地打了一下老虎的脑袋，训道：“思想又不端正了！”
　　正确的顺序不是表白、玩浪漫、结婚、玩亲亲、生baby……喂，妖怪哪有那么复杂的程序？
　　老虎毛茸茸的肉掌抱着黄澄澄的大脑袋，委屈地嘟囔：“我说错话了吗？”
　　妞妞终于想起自己不是人类，何必管他那些许多规矩。她嘻嘻地笑着钻到老虎腹下，贴着白色的绒毛抱紧他，使劲亲了一口老虎白毛毛的胸脯说道：“没错没错！”
　　老虎被妞妞的出尔反尔逗得乍惊乍喜，长叹一声道：“难怪人类说，女人都是大老虎！”
　　妞妞捂在老虎胸口，笑得喘不过气来，
　　美好的一夜，就这样浪费了……

　　从这一夜开始，他们又接连浪费了很多个充满期待的夜晚。没关系，反正他们还有好几百年的时光牵着手慢慢走。
　　妞妞抱着枕头，歪着脑袋望着沉睡的老虎，心里百般滋味。
　　前世人生很短，七岁就被确诊为脑癌，痛苦中艰难地熬了十年，且不论无数次化疗带来的伤害，光是视觉、听觉和触觉的渐渐消失，就足以令人疯狂。十七岁那年，她在纯黑暗地寂静中头痛欲裂，却仍然歇斯底里地喊着“妈妈，我不想死，即使这样地活着，我也不想死……”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喊得有多大，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见。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不知道所有的医生都哭了，她不知道妈妈握着她没有知觉的手，终于没有在安乐死的合同上签字，也不知道九天之上一个慈悲的身影也为这声嘶力竭的哭喊和坚韧无比的生命之力而动容，轻声许道：“再赐你五百年的生命！”

　　看着老虎沉静的睡容，妞妞不得不承认自己成了妖怪。还能再活五百年阿，终于可以不抢时间，悠然地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尝试一次！还能再活五百年阿，要学着放慢脚步，体会每一步带来的快感。小华或许已经转生了吧，要学会忘记啊，否则承担着五百年的记忆岂不是过于沉重？要学会接受新的身份，新的牛生，新的世界，如果好好修练，就能像老杜那样越活越长，甚至与天地同寿，一直活到二十一世纪，说不定还能见见那个自己！妞妞想着想着，抱着枕头笑了。

　　马车在荒漠上不知道跑了多少天，景色总算有了些许变化。湛蓝的天边隐约一条银线，那是天山的影子在阳光下的反光。绿色渐渐多了起来，一丛丛的沙地植土蒙蒙的，分不清是什么颜色，这里就是过度放牧所毁坏的大草原，原本齐膝的高原，如今只剩下补丁似的一小块一小块，矮矮地趴在沙地上。再行不远，便听到了水声奔涌，一条大河陡然横亘眼前。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大河往西走，妞妞趴在窗上，贪婪地望着深蓝色的水面，突然觉得二十一世纪那些伟大的发明创造，那些被成为高科技的东西，都比不上这样一条大河。人类可以创造各种奇迹，唯有天地才能造就这样一条大河，劈开沙土，深深地嵌在地球表面，比最伟大的建筑更加伟大，比最蓝的天空更加纯净，比最美的花朵更加妖娆，静静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它的生命和尊严。烈日之下，波光粼粼，刺痛着她的眼睛，仿佛是大河在惩罚觊觎它的生灵。妞妞小心地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任水声激荡在胸口，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感受到一股蓝色的清灵浸润着无数毛细的经脉，像泡在大河中一样清爽。清灵所到之处，洗涤着一切陈疾旧渍，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妞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体会着水分子跳跃着流动，摩擦着她的肌肤。真奇怪的感觉啊，该不会是什么错觉吧？她睁开眼睛，却看到杜若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老虎，怎么了？”妞妞问道。
　　杜若生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道：“妞妞，你终于上道了！”
　　妞妞一愣，气呼呼地说：“你才不上道呢！”
　　杜若生全没注意到她的忿忿。喃喃自语：“没想到你的机缘在此，我们总算可以一起修练了！”
　　妞妞这才明白，他说的“上道”，完全不是她想的那回事，不仅脸红自己的腹诽，忍不住问道：“我们该怎么修练？”
　　杜若生望着她，坏坏地笑道：“双修呗，就是……”
　　“STOP”妞妞看着他的笑容，就猜到了没什么好事。欺负她不懂双修吗？前世她还没有完全失去视觉以前，早就被网络玄幻小说启蒙了。双修不就是……讨厌，不告诉你！
　　妞妞对老虎一阵捶打：端正思想，端正思想！
　　不独独入道需要机缘，感情也需要机缘！妞妞可不会为了修练而强迫自己！除了修练之外，生命中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关注阿！不过，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她一不小心就上道了呢？这个世界真奇怪！

　　马车沿着大河朝东走，一路陪伴着如波的水声。水声越来越大，渐渐化为轰鸣，仔细看去，竟然是个巨大的几字形拐弯，大拐弯环护的那片土地，终于看到了一大片久违的绿色。杜若生望着大拐弯那边如同绿洲般的一大片，得意地喊道：“我们到了！”他的声音盖过了轰鸣的水声，像海一样弥散，妞妞的心也止不住地激动起来。

　　不远处的绿地那边，几骑人马越来越近，大约就是来接应的人。
　　总算到了，商队的人们欢呼起来！
　　这里就是老虎大人的诗意：北方牧场！

　　妞妞照例和老杜住在一起。里厢房里，她快活地哼着小曲，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出来。外屋有牧场主沙穆尔给杜若生所作的汇报，妞妞一不小心听到他说盟友阿黑纳部背信弃义，当方面撕毁与虎跑山庄的合作协议，与山庄划清界限！更糟糕的消息则是，勒乌尔部觊觎草场已久，听说阿黑纳部收手，已经纠集了几千人马，打算来劫牧场。
　　妞妞不安地挪到外屋，沙穆尔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望了望她，又低下了头。
　　杜若生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妞妞叹了口气。这样的结果，老虎很早就猜到了。
　　猜到了又怎样，仍然没有办法阻止。
　　原来，无沙打算借刀杀人。

作者有话说

　　开始严肃起来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