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栗》魔餍

5、第四章

　　沈羽其实在听到十六年一词时，已经熄了继续追问的心思，十六年，怎么也不可能是顾云宗。

　　他所认识的顾云宗于三年前失踪，而宇宙漂流不过短短一梦。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罢。

　　在他思索之际，战局翻转，雷雄攻势陡然凌厉，而萧古道仅凭一把乌鞘长剑在雷雄迅猛翻飞的掌风之下苦苦支撑，宛如一叶在大海中挣扎的小舟。

　　“萧古道要败。”尖嘴男子幸灾乐祸的说。

　　“唉，你呀，还是看得不仔细。”

　　“怎么说！剑势明显已弱。”尖嘴男子不满叫道。

　　“不能光看表面，你看二人下路，雷雄急急攻势之下，萧古道却岿然不动，非为败颓之势。”叹气中年人耐心解释。

　　尖嘴男子细细观察，发现果然如此，不由气道：“这个雷雄怎么回事，如此急躁，功力加持，怎么也能把萧古道耗死。”

　　“恐怕是不得不急躁。”

　　沈羽听他二人说话十分有趣，因他目力还不足以将场中局势看清，竟将师兄弟二人的对话当成直播来听。

　　果然战局一如叹气中年人所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古道剑势越发沉稳，雷雄纵有攻势万千，然而对面长剑岿然不动，一刺一劈间，似乎有某种古拙的韵意。及至一道骇人剑光之后，萧古道原地不动，而雷雄手腕微颤，于常人本不算什么，但于他这样的人物却意味着受伤不轻。

　　“唉，胜败已分。”叹气中年人拉住尖嘴男子，“之后没什么好看的了，小善，咱们走吧。”

　　“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叫我小善！”

　　沈羽目送二人吵吵囔囔离开。

　　而哑老人见多了比斗场面，光是江湖人的尸体就早已不知收了多少去，雷雄和萧古道之战再如何惊人，也激不起他半分兴趣，此时站于古径之上，望着小路旁点点青苔，不知在沉思什么。

　　像是雷雄这等身份，即便不幸败亡，也不会被扔到乱葬岗草草安葬。

　　真正要哑老人和沈羽收拾的，是那些在二人战局结束后闻风而来的江湖帮派，这些江湖帮派大多是乌合之众，三日一小架，五日一大架，多是为一时的意气之争，若是赶上有高人在此比斗的日子，还要排队等架打。虽然可笑，却也于血路中杀出不少厉害人物。

　　这一日因着萧古道和雷雄之战结束时天色已不早，沈羽以为不会再有战端，没想到寡合派和倚剑门在观战后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此事关系不到殓尸人，但沈羽一打听原委也觉十分可笑，原来两派本是邻城的兄弟帮派，常狼狈为奸干些鸡鸣狗盗的事情，这次萧雷二人比斗两派也一起合开了赌局，谁想到寡合派竟然瞒着倚剑门在背后押了好大一笔到雷雄身上，如今赔了个门清又仗着是东家想抹了此事，那倚剑门凭白要替人负责损失，知道后如何肯依，在争吵时将此事宣扬出来，于是一些参与的人一听庄家自己都参与了赌局自然不干，输了的人闹着要回赌资，赢了的人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四方都憋着一股真火，因此这混战又打了整整两个时辰。

　　子时即将过去，月挂中天，明明该是晴朗天气，但乱葬岗上阴风霾霾，无端有一种惨然凄凉之感，连天大雨，道路泥泞湿滑，沈羽驾着青牛小车，车上放着十几具最新鲜的人尸从山路尽头幽幽行来。

　　荒野空旷，地上也只有前几天被大雨冲出的几具薄棺。因哑老人仍留在黄泉路收拾污迹，所以只剩沈羽一个人将尸身搬下车。

　　夜色中，幽暗静谧，只有他自己的响动，空荡荡，激起微弱回声。

　　此地离黄泉路不远，虽是夜间搬尸，人人都以为不祥，但沈羽所受教育不同，且胆量也比别人大一些，倒也不怕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月光清辉，久瞧之下却又似隐入朦胧，有一种神秘气息，沈羽体内奇异气流自发转动，感应到体内变化，他搬尸的手一顿，却在之后感觉手上的重量无端轻了不少，于是无形中又加快了进度。

　　沈羽正细细体味此种变化，却听空气中一声脆响，宛如银盘落地、铜镜碎裂，激起莫名寒气，让他瞬间脊柱发麻。

　　突来的声音，让人惊疑，然而黑夜中空无一物，只有牛车上一盏小灯，发着不甚明亮的光芒。

　　或许是有山石滑落。

　　虽然如此想，沈羽还是加快了手中动作。

　　天上月越来越朦胧，仿若被一阵薄雾轻掩，本就稀疏的星辰也纷纷隐没于夜幕，不知不觉，乱葬岗内寒气愈来愈盛，一股寒流从地下涌上，顺腿而上，爬至腰间，仿佛有人手轻拂，及至最后，竟令他脑内一片冰凉。

　　此地不可多待了。

　　他收拾完，向小车行去，却在下脚之间，极静的夜中又传来一声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脆响。

　　声音这次不再缥缈，从背后传来，而且能听出并不遥远，最多不过十步之内。

　　沈羽脑门发麻，他刚才已检查过他附近的地面，确定四周除了死人再没有别的东西。

　　干脆一步转身查看，若在身背后有什么异状，他也放心不下留一个空荡的后背暴露于危险中。

　　视野之内，薄棺不远处，两团淡淡紫气于黑夜中突兀而现，沈羽睁大双眼，往前走近一步，才看清是两颗形似佛珠的晶莹果实，虽为紫色，却没有一丝邪狞之气，表面宛转流光，长于地缝之间，若不是他近来视力大增，也无法于大地阴影间辨别出来。

　　还未走至近前，就有一种奇异吸力引得沈羽体内莫名气流愈发活跃，见周围再无其它，沈羽上前欲将其摘下。

　　“别动！”一声厉喝，夹杂着重物破空之声，以疾势打向沈羽手臂。

　　一颗石子，却裹携大力，将他手臂轻易打落。

　　不知来人何意，沈羽急忙远退。

　　小臂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滑出一道血痕，由于不深，已于顷刻间愈合。

　　“咦？”一条人影无声无息，突然于虚空中而出，见沈羽手臂只有一道血痕，发出一声轻咦。

　　因他心里清楚刚才于即刻间为阻拦这貌丑年轻人，手上不自觉重了三分，是已此时才会在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

　　“萧古道……”沈羽道出来人的名字。

　　萧古道点点头，手中乌鞘长剑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柄古旧拂尘，他一扬拂尘，指出一处沈羽未曾发现的所在。

　　有种莫名气流从拂尘中激射而出，非为他之前所用内敛的武学，却更有一股磅礴大势，一时间拂尘所指之处，地裂开，莫名黑气从中窜出，霎时从地缝中蹦出两道幽幽鬼火，阴森森，如孔雀石一般颜色，形状浑圆。

　　沈羽立时感觉背心处一寒，那圆孔不是别的，正是一条青黑大蛇的一双眼睛，它于地缝中潜伏许久，于黑暗中静静盯着接近紫果的人类，如今被拂尘之气激出，展现狰狞凶意，口中赤红舌芯吐露，沈羽毫不怀疑，若他刚才摘下那对紫果，会直接被它一击咬住。

　　“多谢……”沈羽张口，对萧古道心存感激。

　　萧古道没说什么，反而将注意放在那大蛇身上。

　　天外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音低沉，浑厚如钟。

　　乍闻笑声，萧古道突然面色大变，看向沈羽，急声道：“你快走。”

　　拂尘轻扫，仿佛有一股云气将沈羽包裹，使他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

　　“萧五，有宝出世，怎么也不叫我们兄弟——”另一声音响起，仿佛从十里之外传来，又似只有百米之间。

　　“不好，来不及了。”萧古道皱眉。

　　沈羽还未曾说什么，只觉浑身突然变得极轻，随之被一股大力甩动。

　　拂尘翻卷之际，薄棺之上的棺盖被突得打开，又随之“砰”得一声再度被阖上。

　　而沈羽已经落在这口棺木之中。

　　面朝下，一张人面与他的脸不过厘米之距。

　　黑暗幽闭之中，他的手似乎碰到某种又湿又滑的液体，激起一阵战栗。

　　而他体内神秘气流突然再起，运行间，竟然能于黑暗处看得东西。

　　身下男尸一身黑衣，眉目俊挺，明明已死，肌肤却不见腐烂，五官栩栩如生，更于死亡之中仍皱着眉头，似乎有一种大患仍在死后困扰着他。

　　棺中窄小，难以活动，而沈羽刚才所摸到的冰凉液体使他一阵恶心，再加上男尸不腐，勾起某些回忆，马王堆千年不朽的女尸、清代至今仍保存完好的砀山香尸……

　　不仅仅是几例，世界各地都曾有保存完好的异尸出现。

　　他也曾于博物馆中亲眼见过几百年不腐的男尸女尸。

　　莫非他身下这一具就是其中之一？

　　沈羽大着胆子摸上男尸的脸，黑暗中，男人苍白面部冷如寒铁，但肌肤却仍如活着时具有弹性。

　　他的手抚过男子面颊，想要收回，却由于棺中狭窄难再移动，再加上他不想再碰男子身下的奇怪液体，只好将手臂放在男子腰际。

　　“死人兄弟，对不住，借放一下。”沈羽自言自语，说笑一句，也好缓和被扔至棺中的恐慌。

　　而棺外萧古道已经和人说起话来，他转动头部凑近棺盖缝隙处倾耳去听，还未听见什么，就感觉手中突然多出一物，冰凉入骨，仿佛……仿佛被另一只人手握住。

　　沈羽浑身惊栗，于黑暗中缓缓转过脸，就看见一双灿如寒星的双眸于身下正冷冷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