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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些瞬间 ...

  •   夏夏之所以狗急跳墙扑上去差点和章家明拼命,是因为他说到了她的痛处。她何尝不担心强劲的电吉他、电鼓、电贝司声会影响肚里的胎儿,但问题是,她的确没有更好的生财之道,而且她总是抱着美好的愿望:这也算是胎教一种吧!

      更何况,排练本身,夏夏并不排斥,甚至很是享受其中。艾克斯张其实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年轻人,虽然穿着有点奇怪,想法有点奇怪,他那些奇装异服僵尸脸的队友,都是有点怪怪的,但内在其实都是很单纯很真实的好孩子——虽然他们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夏夏老觉得,他们还是孩子一样,可能是自己即将为人母的关系。

      但就是排练时间,实在让夏夏头痛。基本上,上午,这帮人都在睡觉。他们真正的排练时间,是从晚上十点到凌晨四五点。为了将就夏夏的时间,他们特意把排练提早到了晚上八点到半夜十二点,但晚上是夏夏最嗜睡的时候,经常唱着唱着就打哈欠。

      夏夏从来没有和一个乐队这么朝夕相处过,这给她平淡的离异单身孕期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新鲜和好奇。

      小时候,她依稀觉得自己是有音乐细胞的,表现在,老师教的很多歌她听一两遍就会唱,在无人教的情况下她听到一首陌生的歌就能自己哼出它的简谱,也参加过学校的合唱团几年。

      后来,她学过两年手风琴,其实她想学钢琴,但是家里小、钢琴贵,母女两人妥协折中,就让她学了手风琴。她不喜欢那个笨拙而发出闷闷声音的乐器,夏天练琴的时候,琴身搁在她光裸的腿上,一道道红色的压痕,难看又很痛。

      后来功课紧张了,她主动放弃了手风琴。成年后,她在听“野孩子”的歌时,发现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任何时候都会拉着手风琴唱歌,后来她知道,他叫张玮玮。她忽然发现,手风琴的声音是那么好听,温暖但又忧伤,很像人的心情,但是那时候,她几乎已经忘光了怎么拉琴,只能凭着记忆的本能,勉强拉一首最简单的基本练习曲《蒂罗尔圆舞曲》,还那么难听。

      大学读的是财务,宿舍里有个女生学过架子鼓,一听说夏夏小时候学过手风琴,就激动地说,再找一个弹吉他的,咱们就能组乐队了。夏夏有点小激动,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事不靠谱。她手风琴拉得并不好且忘得差不多了,压根没有到上台演出的份儿,那个女生信心满满地说,我鼓敲得也不好,边玩边学嘛,我们都算有基础的。可夏夏还是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主动放弃了。

      那个架子鼓女生真的找到了一个弹吉他的,后来又找到一个弹钢琴的男生,三人组了一个校园乐队,在一个小房间里一直排练,学校的迎新晚会上,这个叫“红墙”的乐队还唱过一首枪炮玫瑰的《don’t cry》,老实说,唱得也并不怎么样。

      “幸好没根他们混在一起”,夏夏当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但心底里,她隐隐地羡慕甚至向往他们每日的排练生活,以及三个人之间是个小团队的亲密关系。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那时候自己加入了那个乐队,不知道会不会人生就会转去另外一个方向?毕竟,她对那个弹钢琴的男生当时还略有好感,可是,他从没有追她,她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时候冷漠的家庭关系,母亲对她的强势教育,从没有人真正关心夏夏的内心,认可她的努力和喜好,所以夏夏成了那种害怕尝试和改变,希望在既定轨道上能一直朝前能才有觉得有安全感的人。压下内心那些无用的、蠢蠢欲动的悸动,生活才能四平八稳地朝前。她总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多年以后,哪怕离了婚怀了孕,夏夏也要在一个乐队里做主唱,这就像村上春树在小说《再劫面包店》里写的那样:未被实现的愿望是一个魔咒。当那些未竟的心愿像野草一样抬头时,如果再不割草,那就压不住了。夏夏有时甚至有点快意地想,去它的安全感和既定轨道,我婚也离了,单亲妈妈也当了,难道还不能一尝夙愿,在一个乐队里当主唱?

      夏夏不知道自己唱的究竟好不好,艾克斯张和他的朋友们说,她唱得很好,她的嗓音有一种,初听之下没什么特色,一旦仔细听就会被迷住,到爆发时的高音就会被震住那种魔力。她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因为每当她唱歌时,艾克斯张总是一边弹贝司一边不经意地望她一眼,每个人都有一种直觉,这个人是欣赏我还是假装欣赏我,夏夏知道,艾克斯张是前者。

      在一次排练时,夏夏忽然心悸喘不上气,乐队成员很着急,都想连夜送她去心脏科急诊,夏夏缓过一口气来说,“不用送医,偶尔心悸是怀孕的正常反应。”众人的嘴巴个个都像被塞了一只鸡蛋那样,集体石化。大家这才知道,她竟然怀孕了。

      那天回去时,大家一起派了艾克斯张送她回家,既然知道了她是孕妇,就要照顾她,所以说那些孩子都是好人。

      “我听说你离婚了。”路上,艾克斯张忽然开口。

      “是的,好几个月了。”

      “那你的孩子是……”

      “我前夫的。我离婚的时候不知道,离婚那天他走后,才知道。”

      艾克斯张忽然大笑起来,夏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觉得那天难得的星空下,这个平时怪怪的大男孩笑起来其实也是正常的男生啊,没有那么怪异。

      “夏夏啊,自从你搬到这里,我们认识不少日子了吧,我以前就觉得你是个最正常不过的按部就班的年轻女人,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儿,上班,结婚,和同龄的女人一样。真没想到,你一夜之间成了朋克先锋类的人物,离婚、单独生下孩子,加入摇滚乐队,你要再画个眼线换个黑色皮衣,你说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夏夏忽然也笑了。

      这几个月来的生活就像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她跌跌撞撞闯了过来,心里也有自怨自艾、顾影自怜,难免也会愤恨、不甘,种种负面情绪经常在黑夜时汹涌而来,让她咬紧牙关才能不痛哭一场。

      自从决定生下孩子之后,她觉得自己很坚强。但是,这种坚强是带有使命感的责任感,或者说带着一种悲壮的决心,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好好带大。所以,更坚强的同时,她也更焦虑,压力更大。

      刚才听艾克斯张一说,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卸载掉过往种种看似正常实则努力维持的人生,原来,告别过去的生活,走向新的未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

      在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感谢艾克斯张,感谢他让她加入了他的乐队,感谢他今晚能送她回家和她说上这番话,感谢他在她唱歌看她的欣赏的眼神——这个以往看着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怪异男青年,为她打开了一扇自己从没敢主动推开的门,在那个全新的世界,她看到了重生后的自己。

      她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上前拥抱一下艾克斯张,可是,绿灯亮了,两人继续朝前走,对面就是夏夏住的公寓楼。

      后来,夏夏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场景,如果绿灯晚3秒亮,她会不会真的拥抱他,他会不会回抱她然后亲吻她,然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她此后的人生,是否也会改写呢?

      谁也不知道。

      只是那个夜晚,艾克斯张把夏夏送进了电梯,然后随意地挥手拜拜。夏夏上楼后,从走道的窗户里,望见艾克斯张站在路灯下,站定抽完了一根烟,才真正离去。

      Julia最近比较烦,那个肌肉男杜强森,简直就像是天神,天天价儿地,两点一线地堵在健身房和公寓楼的电梯口,而且她还得知了一个噩耗,他就住在她们楼下,是货真价实的比邻而居,近邻。

      杜强森却认为这是个好消息,虽然他从小念少体校,读书不多,那张体院的本科文凭还是工作后好容易半买半学弄来的,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自己也闹不清,为什么非要找Julia当他的英文私教,他就是觉得她的发音好听。至于学费,他是真心地想,随Julia开,还能贵到哪儿去,大不了给小女友珍妮少买两个包。

      珍妮虽然还在读大四,年纪不大,但脑子很清楚,而且是过于清楚。她敏锐地嗅到了杜强森的非正常反应,下意识地对Julia这个名字产生了警惕之心。

      “请什么英语私教啊,没听说过,学英语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一个老外谈恋爱吗?”珍妮试探杜强森。

      杜强森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珍妮不干了,杜强森赶紧安慰她:“这个主意是好,但我不这么做。我可接受不了老外做女朋友。”

      最终让珍妮放下一万个心的,不是杜强森的这句安慰,而是他无意中说的另外一句话:“人家美籍华人,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粗人。他们家里住了一个小白脸医生,还是她青梅竹马的中学同学,人都同居了,你瞎编排我和她什么事儿呢!”

      珍妮这才高兴了,在杜强森脸上印下一吻,放心回学校了。

      Julia出于对中国演艺圈的灰心丧气,以及被杜强森堵得心烦,已经好几天没去剧组面试,没出门溜达了。可留在家里看到个章家明也心烦。一时之间,她烦得都想回美国算了,好过在这儿每天无望等候不知何时才来的机遇——也许机会永远不会来,那两个讨厌的男人,倒是一直在眼前晃。

      夏夏可不希望Julia搬走。她一走,章家明就得走,他一走,她的24小时免费VIP咨询可就没了——只要Julia不走,她就笃定章家明不会因此搬出去,因为他还没追到Julia呀,怎么虐他都没关系。

      这天傍晚,夏夏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内裤上有一点点血。经过前段时间问询百度的自学成才,她意识到有些不妙,顿时很重视,第一时间唤来了专家问询,章专家神色凝重地告诉她:先兆流产可能。

      夏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离婚的时候,你告诉我怀孕了。我打胎的时候,你告诉我要先保胎。好了,我现在决定生下孩子了,你告诉我,要流产了。你怎么处处和我对着来啊你,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见不得人好。”

      “这是科学,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医学判断。”章家明一本正经反驳。

      “滚!什么明星医生,还不如买一本妇产科书,自己去看呢。”心情很差,赶走了章家明,夏夏的理智一息尚存,知道章家明说的是事实,只是自己的命怎么那么苦,好容易焕然重生想换一种活法了,孩子却要夭折了。

      在厕所里哭了一场,夏夏红着眼睛打开门,发现章家明桩子地钉的门口,“适当的情绪宣泄对母体和胎儿都好,哭超过5分钟后,就不好了。没超过吧?”

      夏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说他讨厌真是讨厌,但善良还是善良的。她顿时觉得刚才把他当撒气桶有点过意不去,轻轻说了声“刚才对不起了。”

      章家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今天不能去排练了,必须卧床。”

      夏夏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亲自去和艾克斯说一声比较好。”

      章家明一再确认,夏夏今晚不会排练了,才出门去上夜班。夏夏也跟着出了门,来到健身房排练厅。一去,就发现气氛不对,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兴奋得像嗑药了。

      “姐,我们的机会来了。”打鼓的阿松报告喜讯,“X-japan要来上海开演唱会,面向全上海征集暖场乐队,我们要去参赛。”

      夏夏有点迷惑,“X-japan?”

      阿松指指艾克斯张,“你不会不知道吧,张为什么英文名叫艾克斯,那是向X-japan这支伟大的乐队致敬呢!你没觉得,我们平时原创的那些歌,就是你唱的那些,带着浓浓的X-japan的风格?就是前半段特别抒情哀婉,后半段爆发力特别强,那是只有TOSHI才唱得出来的嗓音啊,还好我们找到了你。”

      夏夏从来不知道大洋彼岸的土地上还有这支乐队,更不知道,自己被艾克斯张他们誉为那个叫TOSHI的日本男人的女生版。但是这不重要,关键是,看着豪情万丈的他们,她无论如何开不了口说,“今天我不能排练了,因为我可能要流产了。”

      她试着张了一下嘴,但是发不出声音。

      尤其是当她看到,艾克斯张和全体乐队成员体贴地将电子鼓和电吉他等,都撤了扩音器和效果器,她更是感动了。

      夏夏留下来参加了排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唱得认真而努力。她觉得艾克斯张望向自己的视线,比以往多停留了好一会儿,但也只是好像,因为她顾不上琢磨他的眼神,而是拼命对肚里的孩子说:“宝贝,挺住,听妈妈好好唱歌,乖!千万别自己逃出来玩儿!求你了,妈妈求你了!”

      肚里的孩子仿佛听到了夏夏卑微的祈求,很争气也很给力,直到排练完,都没任何问题,结束时,夏夏偷偷去卫生间检查了一下内裤,万幸,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艾克斯张照例送夏夏回去。路上,问夏夏,这样的声响对怀孕有影响吗?夏夏赶紧摇头说没,反而很不好意思地跟艾克斯张致歉:“真对不起,我忘了和你们说我怀孕的事儿,而且老实说,我以为唱几天你们就会把我开了,也用不着特意和你说怀孕的事儿,没想到会跟你们排练那么久。”

      “你唱得真的很好。难道以前从来没人和你说过吗?”艾克斯张凝望夏夏。

      夏夏顿时有点局促,没有。

      艾克斯张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排练费够你生活吗?需要预支吗?”夏夏再次赶紧摇头说不需要,“都说做乐队的很穷,你怎么还会给乐队成员发排练费?不过,你家应该很有钱,你不还是还健身房老板吗?”

      “我业余时间还给人做编曲,能赚点外快,支付排练费不成问题。这健身房嘛,是我老爸给我的紧箍咒,他们觉得我搞乐队不务正业,就把家里这个健身房给我经营,算是寻求自由的代价吧。我觉得不错啊,隔出来一间,排练地方都有了。”艾克斯张一边走路,一边踢一个空的啤酒罐。

      再次到了那个路口,正是红灯,艾克斯张说:“明天我下几首X-japan的歌给你听听”,顿了顿,“有机会去日本,一起听一场真正的x-japan的演唱会吗?不是为了做暖场乐队那种,而是纯粹的当观众。”还没等夏夏回复,绿灯又亮了。

      夏夏一边走一边认真地回答:“好啊!我愿意。”想想又补了一句:“到时,我可以带我的孩子一起去吗?”

      艾克斯张摸摸夏夏的头,笑着说:“当然可以。我可是个很有小孩缘的人。”两人穿过了马路,走向夏夏的公寓楼。

      还是昨晚的夜空,星星却只有几颗。夏夏却没了昨晚那种想要强烈地投入他怀里的冲动,她很期待若有一天他带着她和宝宝能去东京听演唱会,肯定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若是没有呢,她也不会太失望,因为,他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而她,却即将是个真正的小孩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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