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39、重遇故人

　　过了几日，前线屡屡传来节节制胜的消息，苏绣听到帐后的那个士兵又在滔滔不绝，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很想去看看这是怎样一个人，声音听起来年纪尚轻，可是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滔滔不绝。苏绣放下书，绕到帐后。

　　帐后坐着一老一少，这老的苏绣认识，是厨房的帮厨，少年身量尚未长开，细胳膊细腿，皮肤黝黑，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有神。此时两人都站了起来，年长的道：“是不是这小子惊扰了夫人休息？”

　　苏绣摇头，含笑看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一下，看了看老者才道：“我叫小豆子。”

　　苏绣又问：“没有姓？”

　　小豆子摇了摇细细的脖子上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苏绣忍俊不禁，看向老者道：“我听他讲故事倒是很有意思，想请他以后常来给我讲故事听，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处帮忙？有没有这个空？”

　　长着忙道：“承蒙夫人抬爱，他也就喜欢信口胡诌，怕污了夫人的耳朵。”

　　少年瞪着眸子看向老者，正要开口却被老者拉了一下，也就闭了嘴。

　　苏绣把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他多大年纪了？”

　　“十二岁。”

　　“可曾进过学堂？”

　　“他本是我绥北老家的远房侄儿，家中贫寒，如今只求能够温饱，我家也不宽裕，没有钱送他进学。”老者颇为伤感。

　　苏绣想了想道：“我有一个提议，说出来您先回去好好想想，我觉得这孩子有讲故事的天赋，记忆力好，又很聪明，我想教习他一些知识，不要白白荒废了他的才能。如果您同意，我可以去跟司令说。”

　　老者闻言大喜，连声道：“这是小豆子的福气，跟着夫人学些知识，总比跟着我在厨房混着好。”又拍了一下少年的头，“还不谢谢夫人。”

　　小豆子愣愣点头，“谢谢夫人。”

　　苏绣含笑看他，只听身后有人笑道：“我说你怎么能安心呆在帐中静养，变得这么乖顺。”

　　苏绣回首，藤佑谨笑着看她，今日穿了一件茜粉色琵琶襟丝绸中袖上衣，紫色百褶下裙，月白色绣鞋只露出小巧的鞋头，鞋头上缀着珍珠，圆润可爱。“今天穿得这样隆重。”

　　苏绣瞧了自己一眼抱怨道：“我没有衣服只有这件可以穿。”

　　藤佑谨失笑：“旁人要以为我薄待你了。”

　　苏绣浅笑道：“走的太仓促，我只带了这几件，前几日在厨房还烧坏了一件。”

　　藤佑谨无奈，“说出来不怕人笑话。”

　　苏绣这时才想起这一老一少还站在旁边，遂对藤佑谨道：“这个小豆子，我看他很聪明，身世可怜，我想认他做弟弟，你同意吗？”

　　藤佑谨看了少年一眼，勾起嘴角道：“你都决定了还要问我，这事你做主罢。”

　　老者谢过藤佑谨和苏绣便叮嘱少年几句，才走了。

　　苏绣才领着小豆子走进中帐，小豆子忽闪着一双大眼，好奇的打量着帐中的布置，又走到书柜旁，小心翼翼摸了摸厚厚的书棱。

　　苏绣道：“你会认字吗？”

　　小豆子缩回了手道：“以前跟着东家少爷认过一些但认不全。”

　　“嗯，我以后慢慢教你。”

　　小豆子闻言一脸欣喜，看了藤佑谨和苏绣一眼道：“夫人，我知道镇上有家做衣服做的可好看了，这镇上的小姐太太都爱去，穿上那间铺子的衣裳，人都美的跟天仙似的。”

　　藤佑谨扑哧一声笑了，“一个小屁孩，倒是会瞅着别家的小姐太太看。”

　　小豆子脸一红，“其实我不知道美不美，我是听跟着小姐太太身边的男人们说的。”

　　苏绣倒笑了，“好，待会你带我去镇上逛逛。”

　　“刚好，你先去镇上呆几天，这边战事也快要结束了，有一些后续事情要处理，我正愁分身乏术，小豆子陪着你去镇上玩几天也好。”藤佑谨道，想了想又道：“苏棋跟你一起罢。”

　　“我前日见到许子安，他情绪还好。苏棋和许子安到底是？”

　　“嗯，你还记得那个胖子土匪吗？他刀法了得，许子安最近都在跟他学习左手用刀，刀术反而比以前更精湛。”

　　苏绣略感诧异，也觉得有些安慰，“福祸相倚，这样也好。”

　　“至于他和苏棋，他们都是征远学生，应该认识罢，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苏棋枪法很好，身手敏捷，又不多言，跟在你身边我放心。”苏绣点头，没再多话。

　　苏绣领着小豆子去镇子上走走，甫一上路，小豆子都开始给苏绣讲述镇上的好吃的，好玩的，谁家的老爷娶了几房姨太太，说起来滔滔不绝。苏绣不禁失笑，“小豆子，你歇一歇，以后慢慢说。”

　　小豆子脸一红，苏绣解释道：“这些东西说出来固然好玩，但是你只需听一听就罢了，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力，哪些东西你知道了要记住，哪些只需要随便听听，知道吗？”

　　小豆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三人到了市集，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苏绣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进了前面一家酒楼，遂跟了上去。

　　那年轻男子穿着灰色西服，身后的随从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箱，两人在大厅落座，那西服男子侧头向门口看了一眼，苏绣惊诧：姚郑钧？

　　苏绣对苏棋道：“我遇见个故人，你先领着小豆子去玩一会，一个时辰之后来这家酒楼找我。”苏棋也不多问带着小豆子继续逛市集，苏绣看她们渐渐走远了，才慢慢走进茶楼，朝姚郑钧走过去，在两步开外站定，轻声喊：“姚郑钧。”

　　姚郑钧愣了一下才露出一个温文的笑来：“来这里坐。”随后支开了随从，两人单独坐着。

　　“原来随军夫人，温婉大方，机敏聪慧说的竟是你。”姚郑钧看着苏绣，苏绣立刻道：“都是些夸大其词的话，你还用来打趣我。说起来，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是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过来买一些药材，我现在做药材生意。”

　　苏绣叹气，“从上次分别，如今再相见，果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怎么都觉得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姚郑钧也显得更为成熟稳重，温文尔雅，闻言微微一笑，看了看苏绣，一袭粉色衣裳衬得她面色红润，“看来你的医术日益精湛了。”

　　天边夕阳的余晖拉长了楼台的影子，盛夏的傍晚，凉风习习，苏绣浅浅喝一口茶听到姚郑钧说，“我前段日子遇到顾何了。”

　　苏绣愣了愣，好久没有听顾何的消息了，想起最后见面时他大病初愈清瘦有些苍白的脸，一想到自她回到藤佑谨身边很少想起他，不禁有些惭愧，只问：“他们现在在哪？过得还好吗？”

　　“在临沂，一个海边小城。顾何和傅晚晴已经成婚，近日又听说晚晴有喜了，一家子其乐融融。顾何还向我问起你，我就将我听到的一些消息与他说了。”

　　临沂也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前几年又闹内讧又闹独立，又因地处沿海，绥军最不善水上作战，所以也渐渐不管了，靖平无暇顾己，更没功夫过问临沂，泸州更不用提。这么说来傅司令也算是选对了地方，苏绣放下心来。

　　姚郑钧想了想问：“我听闻藤佑谨已经举行大婚了，只是简报上并未写明，又听说是莫乔予？”

　　苏绣不便解释，只道：“我和佑谨现在很好，只是有些事还需慢慢来。”姚郑钧十分绅士的为苏绣续茶，闻言也只微微含笑。

　　苏绣问：“你什么时候改行做药材生意了？”

　　“身逢乱世，身不由己啊，何况湘绣一直有个愿望能开一个积善堂，我也是开了积善堂，为了便于运作才开始经营药材生意。”

　　苏绣心中惊诧，微微有些伤感。就听姚郑钧笑言：“就像你说的，那些事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我这辈子不过兑现一个承诺。湘绣若已轮回再生，我希望她能找到幸福，而我也会找属于我的人生。”

　　苏绣深表赞同，只希望以前的事不再成为现世他们的羁绊，一切因果循环都自有定数。两人说起很多以前的，现在的事，直到暮色西斜，姚郑钧才风尘仆仆的走了，苏绣看着桌上空余的茶杯发着呆。

　　晚上听小豆子在外间跟苏棋说：“苏棋姐姐，我们今天看到街上这么多人，你知道他们都是来干什么吗？你知不知道古楼有一种东西特别出名？那就是丹参，全国就数古楼的丹参最为上品，每年一上市就很快卖光了……”

　　只听小豆子一个人噼里啪啦的说，没有苏棋的声音。苏棋的性子有些古怪，许子安病着时候她愁眉不展，悉心照料，等许子安大好了她对他又冷着脸像陌生人。苏绣听着小豆子渐渐放低的声音，慢慢睡着了。

　　许久未曾做梦的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们都聚在司令府，傅易和藤父在书房对弈，傅晚晴在卧室里试穿新裁剪的洋装，衣服做得宽松还是隐约可见身体的情况。苏绣坐在床沿打趣道：“情况太大，实在遮不住。”傅晚晴眼珠转了转，“你是不懂，显才好，孩子以后有福气。”苏绣嗔她一眼，隔壁的小书房都能听到她们如山泉般的甜笑，顾何不禁微微笑了，一抬头看见藤佑谨也是噙满笑意的眼，“看来我也得加快进度”。顾何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很多年后，她依然记得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