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40、医者仁心

　　边地的清晨，格外的肃静，每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边城的百姓已经打开门挂上了招牌，迎接新的一天。因为是边境，百姓们不仅对边疆局势有着灵敏的嗅觉，对经营店铺也都有着独特的生意经。苏绣一早醒来，便听见外面远远传来的喧嚣，苏绣微微笑了，她喜欢这边地人的勤奋，内敛、机警又不失善良。

　　苏绣起床坐了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似乎有刀剑的声音，心中正疑惑，就听小豆子大叫：“好厉害！”

　　“小声点，夫人还没醒呢。”苏棋压低声音道。然后便又安静了下来，苏绣也想去瞧瞧，穿好衣服便去开门。

　　院子里许子安在舞刀，苏绣虽见过他几面，也由他一路护送到古楼，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看他舞刀，也终于有些明白当大家知道他失去了右手之后，为什么那么震惊和惋惜。

　　他如今换了左手使刀，身姿矫健，出手迅速，收势干净利落，只见他凌空跃起，手腕轻翻，手中的长刀刀面微斜，在花丛上一扫，待他收回刀时，数朵花蕾齐齐落下。他左手都尚且如此，可见右手该有多么灵活。

　　“夫人，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许子安收好刀在身侧，看着苏绣。

　　苏绣微微一笑：“没有，我醒了好一会儿了。”她第一次打量许子安，虽然其貌不扬，可是不笑时给人一种稳重和踏实，笑起来才显得有些稚气。

　　“夫人，我去打洗脸水来。”苏棋道，小豆子在一旁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许子安，他今天收拾的倒整洁，看着虎头虎脑还有几分可爱。

　　苏绣便道：“小豆子你也跟着苏棋去罢，顺便看厨房有什么你想吃的，都端过来吧。”

　　小豆子终于收回视线，惊喜道：“是。”立刻凑到苏棋后面，跟着她出去了。

　　“你现在刀法也练得好。”苏绣赞道，又问：“你是昨夜过来的？”因为下午他们来时，他并没有跟来。

　　“嗯，司令不放心，叫我过来看看。战事结束了，难免有些人贼心不死狗急跳墙的，我们还是谨慎为妙。”

　　藤佑谨一向想得周全，苏绣微笑：“他们大概今天都要过来吧？”

　　“前线部队已经撤了回来，司令他们上午大概就能到古楼镇了。”

　　苏绣点头，已经听到小豆子清脆的嗓音传过来，“苏棋姐姐你知不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还有这个汤？传说，古楼镇上的最富有的财主，最喜欢喝这个汤了，这叫一品芙蓉汤。”

　　“少说两句，再这么说下去，这菜夫人没法吃了。”

　　小豆子立刻闭了嘴。两人走了过来，小豆子的头被餐盘遮住了，只露出才理过的寸头。苏绣笑了，叫许子安一起吃早餐。几人吃过早餐，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对苏绣行礼道：“夫人好！”

　　苏绣点点头，“可是司令传话？”

　　“司令说，他跟穆参谋、方参谋去参加古楼镇长的接风宴，可能晚上才能回来。”说罢又行了礼才走了。

　　小豆了麻利地收拾好碗筷，一齐放在餐盘上，苏棋接了过去，“小心打碎盘子。”

　　小豆子不满的撇了撇嘴看向苏绣，苏绣不禁笑道：“小豆子留下，我刚好有话要对你说。”

　　小豆子乖顺坐下，苏绣瞧着他瘦弱的身材，因为营养不良而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不禁问道：“你先前说你认得一些字，不知道你对认字学习有没有兴趣？”

　　小豆子皱着眉头，干巴巴的像个小老头，“我不爱写字，我就爱听故事讲故事。”

　　苏绣笑了：“可是认字学习，是为了你能听懂更多的故事，说给更多不同社会阶层的人听，这样你也不想学吗？”

　　小豆了想了想，眼睛一亮：“是的，我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他跟我说，有好多书上的故事比他讲的精彩万倍，如果我自己读了再讲出来或者比他说的更生动很多，是这样吗？”

　　苏绣含笑，“正是，所以你愿不愿意学呢？”

　　小豆子像是下了决定点头如捣葱，“愿意。”

　　许子安在一旁倒是哈哈笑了，“这小子有点像我小时候。”

　　只见苏绣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空白本子，一只钢笔，走过来，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递给小豆子，“这本子你以后随身带着，倘若你遇到什么好听的故事就记下来，不需要多详细，精炼但是要全面，你懂吗？”

　　小豆子见本子头一页写了今天的日期，“如果有不会写的字呢？”

　　“如果有不会写的字，你就画一个符号，回来讲给我听，我再帮你写出来，你只要记住了，日子久了自然慢慢都会了。”苏绣慢慢解释给他听。

　　小豆子眼睛亮起来，“这主意好，那我现在就出去。”

　　“去吧。”苏绣笑着看小豆子跑出去。

　　许子安看了看苏绣，站起身，“昨夜军中一些伤员也送了过来，我过去看看。”

　　苏绣问：“他们在哪？”

　　“镇上新开了一家积善堂，他们暂时安置在那里。”

　　苏绣心中惊诧，她不知道姚郑钧的动作确实迅速，居然连古楼都有了，遂道：“我跟你一起，反正也是闲着。”

　　两人赶到积善堂，只见大厅里整齐有序的安置着一排排床铺，大多伤兵在闭目休息，有一些在小声说话，伤势都好了大半的样子。见许子安和苏绣进来，古楼积善堂的负责人走过来亲切打招呼。

　　许子安跟他攀谈了几句，大概了解了情况，除了后院厢房的几个今晨送来的伤患，其他的都已经差不多痊愈。

　　苏绣和许子安便往后院走去，后院空地上远远栽着几株白色茶花，静静绽放光华。管事的领着他们进了右边一间厢房，只见一名医生一名护士正在忙碌，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一只胳膊放在床沿。苏绣看见他健硕的臂膀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医生将手术刀在酒精炉上烤过才伸进伤口里，一阵翻搅却没能挑出子弹，少年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大吼一声，一拳挥开年轻男医生的手。医生也有些微怒，“就属你麻烦，几次都挑不出子弹，一个大男人，这么娇贵。”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少年眼中精光四射，握紧拳头。

　　管事连忙笑着上前道：“两位稍安勿躁，这本来就是慢工出细活，不要动怒。”

　　年轻医生气道：“今天诊所本来就忙，能过来帮忙，我已经损失很多了，这活谁爱干谁干，我干不了了。”说罢就走了出去，管事的立刻追了出去。

　　少年仍旧一脸无所谓，探寻的目光看向剩下的苏绣和许子安，许子安道：“我是101旅，许子安，这位是司令夫人，我们专程来探望你们。”

　　那少年眼中一抹惊异，“怎敢劳烦夫人亲自探望，属下能为司令效力，为靖平效力，已经感到十分荣幸了。”

　　苏绣微微笑道：“快别这么说，你们在前线奋勇杀敌，司令和靖平的百姓都以你们为豪，我理当来探望。”

　　男子见她眉宇间磊落分明，赞道：“司令夫人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巾帼不让须眉。”

　　苏绣终于忍不住笑了，对许子安道：“他再说下去，我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少年面上一红，挠了挠头。苏绣已经上前看了看他的伤口，已被手术刀刮伤裂开好大的口子，正往外渗血，惊讶此人居然还能谈笑自若，“我略懂一点艺术，可否愿意让我试一下？”

　　少年愣了一下，“劳烦夫人了。”

　　苏绣先卷了一小卷纱布递与他，“咬着它，可以减少些痛楚，我动作尽量快。”男子接过纱布含在嘴里，苏绣轻轻提起手术刀，一手捏着他的胳膊微微抬起一点，本是有些背光伤口看不真切，这样一来灯光照了进去，苏绣瞧准了才快而准的下刀，轻轻拨了一下，拿出刀，在刚才下刀处偏一点又落刀，子弹终于暴露在灯光下，苏绣取了钳子夹出弹头，“好了。”苏绣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少年愣愣看着苏绣，许子安轻咳一声，他才收回目光道：“夫人好手法。”

　　苏绣笑，“谬赞了。”又擦了少许碘酒，用纱布替他包扎好，此时门帘被掀起，藤佑谨走了进来，只穿了一身常服。

　　苏绣心中暗道不好，藤佑谨说过几次不许她医治伤兵，居然用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词，苏绣想着看向藤佑谨，他只瞥了苏绣一眼走过来，“我还惦记着来看你，没想到夫人倒替我考虑的周全。”又看了一眼苏绣，脸上浅笑着，目光却犀利。

　　苏绣笑眯眯看他，“能替司令分忧，我深感荣幸。”居然暗讽她。

　　藤佑谨又询问了几句，嘱咐少年好好休息，少年一脸的仰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苏绣看着藤佑谨线条柔和的侧脸想着，经过此次一战，藤佑谨在军中的威望又上了一个台阶。藤佑谨与少年说了会话，才带着一行人走了出去。他吩咐许子安回去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回靖平。

　　藤佑谨走在前，苏绣跟在后面，只听他沉声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要随随便便去探伤兵？”

　　苏绣低声道：“我反正闲着无事，就想着去积善堂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的。”

　　藤佑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当时可是答应的干脆，阳奉阴违。”

　　苏绣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就这一次，就被你发现了。”藤佑谨看着她，目光幽深，天色渐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许久，他仿佛轻轻叹了口气，“陪我走会。”

　　苏绣顺势挽着他，甜甜道：“领旨。”

　　藤佑谨也不理会她的玩笑，一直走到城西的堤岸边才停下来，落日的余晖洒在护城河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金，藤佑谨静静看着河水有感道：“以前，我在国外的时候，总想着回来找你，我以为找到你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让我牵挂了。”

　　苏绣听他的声音低沉却包含柔情，心顿时柔软下来，只静静任由他搂着她。

　　“可是，你回到我身边之后，我却想要得更多，我是不是很贪心？”藤佑谨后面几个字声音很轻。

　　苏绣侧头倒在他肩上，“我知道因为我回来了，你希望能够掌控世界，一切尽在你的手中，才能免我忧，免我苦，给我这世上唯独一份的幸福。”

　　藤佑谨顿了一会，才轻笑道：“没有比你更自恋的了。”

　　苏绣眨着狡黠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得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