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41、风起天阑（上）

　　傍晚时分，天色已暮，靖平城像笼罩在浅浅的纱帐中，城南哨所处，一队警卫整齐列队侯在两侧，为首的男子脸上带着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前方。一列车队缓缓驶来，在不远处停下。

　　男子敛目低眉，朗声道:“恭喜司令凯旋而归，何守特来迎接司令。”

　　车门打开，藤佑谨已经先行下车，此时另一侧车门也打开，许子安侯在一旁。藤佑谨一身戎装一丝不苟，嘴角含笑，看着苏棋扶着苏绣下车。何守也看着苏绣，仍旧微笑着，一脸兴味盎然。

　　藤佑谨此时目光扫过来，何守立刻收回目光正色道：“徐公已经在徐府设宴，为司令接风洗尘。”

　　藤佑谨嘴角勾起，有人倒比他更像司令府的主人了，也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慢慢道：“这么着急着要上大餐了？”

　　何守听出他话外有话，但只是装聋作哑恭敬立在一旁。此时方仲和穆真一也从后面走过来，方仲看见何守，立刻走上前，一掌拍在他肩上：“你来接我啦。”

　　“我来接司令，顺带接接你。”何守咧嘴笑。

　　方仲又要一掌拍过来，却被何守灵巧避过，“大哥，你的铁砂掌还是不要乱放的好。”

　　方仲看了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瞧你细皮嫩肉的，跟娘们儿一样，这还怎么行军打仗。”

　　何守戏谑：“有大哥保护我不就行了，我一定鞍前马首服侍好大哥您呐。”方仲更加得意起来，拉着何守向一旁走了几步，才小声道：“我们走的这些日子，靖平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何守挑眉：“能有什么事。”

　　方仲急道：“你装哪门子蒜。”

　　何守笑得高深莫测，“还真没有什么大事，老头子也就是练练兵，然后去看看，司令夫人。”

　　方仲闻言皱起眉，张口欲言，只动了动嘴却没了话，焦急的神色缓缓褪去。侧头看向正在与苏绣低语的藤佑谨，神色莫名变得忧伤。正发愣间，听何守低声道：

　　“我劝你还是早日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样纠缠不清，早晚要栽在上头。”

　　说罢，径直朝藤佑谨走过去。见何守走过来，苏绣侧过脸小声问藤佑谨：“不知道徐定功心里怎么盘算，我这样是不是直接暴露了？”

　　藤佑谨本来正肃然看着远处发怔的方仲，此时闻言不禁莞尔，“你早就暴露了。”

　　苏绣不禁瞪他一眼，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忽而恍然，她在边境的事儿早就不是新闻，直接表露身份，反而会让徐定功不敢轻举妄动。思及此，苏绣抿嘴而笑，一边惊叹藤佑谨总比她想得更长远周到，一边又想到这样一个男人是自己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正得意忘形，冷不丁看见藤佑谨戏谑的目光仿佛洞悉她的心思一般，苏绣立刻敛目凝神做娴静状。就听藤佑谨低沉的嗓音：“我和夫人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甚为疲惫，只想先回府休息，恐怕要辜负徐公的美意了。”

　　何守为难道：“我临走时，徐公再三嘱咐要请司令和夫人前去——”

　　藤佑谨轻笑一声，“你必然是听他的了。”

　　何守神色一凛，这明显的一句下马威，他面子功夫可要做足了，何况徐老头总差他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也是满腹怨言，此时略一沉吟，“我听司令的，这就回去传达。那么，司令和夫人好好休息，属下先告退。”

　　藤佑谨顿了顿，才道，“有一个人想要见你，我今日就没有时间带你去了，你跟着真一去吧。”

　　何守迟疑道：“不知是……？”

　　“是你朝思暮想的人，我听方仲说起你的事，就帮你留意了。”何守怔了怔，慢慢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司令找到她了？”

　　藤佑谨道：“寻了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我这次去古楼居然遇到了。”

　　何守忍住狂喜的冲动，眸子晶亮，郑重道：“谢谢司令。”

　　藤佑谨点了点头便携着苏绣上了车。两人上了车，苏绣才道：“接风宴你都不去，不怕徐定功使坏吗？”

　　藤佑谨笑道：“怕与不怕他都会使坏，明知他要使坏，我们何必凑上去。”藤佑谨学她说话的俏皮样令苏绣忍俊不禁笑着扑进他怀里，“其实我也好累，要是去应酬还真是力不从心，幸好你拒绝了。”

　　藤佑谨轻声道，“我知道，这段日子你都瘦了不少。”

　　苏绣听出他言语中的疼惜，嬉笑道：“我是整日躺着累。”

　　藤佑谨嗤笑道：“你知道就好。”

　　苏绣瞪着一双美目看他，这人怎么能转话转这么快哎。

　　汽车在司令府门前停下来，苏绣与藤佑谨甫一下车就听后面蹬蹬一串脚步声追过来，苏绣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姐姐！”小豆子一脸苦大仇深。

　　苏绣笑道：“你怎么了？”

　　小豆子哭丧着脸，“苏棋姐姐她——”又看了看一旁的藤佑谨，还是把余下的话噎了回去。

　　苏绣大概也猜到几分，牵着小豆子的手道：“没事，苏棋姐姐心肠很好，只是话不多，你过些日子熟悉了就知道了。”

　　小豆子又欢喜起来，“我还是跟姐姐一起吧。”刚说完就见藤佑谨目光扫过来，吓得打了一个咯。

　　苏绣连忙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小豆子不怕，我会跟苏棋好好说说，叫她不要吓唬小豆子了。”小豆子打嗝打得更厉害了。

　　许子安走了过来，“小豆子我带着吧，不要扰了司令休息。”

　　苏绣正要说话，就被藤佑谨抓住手拖进了院子里，苏绣回头看见小豆子瘦弱的身子站在门口，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瞧着他们。

　　“佑谨，小豆子还小，你怎么吓唬他啊。”苏绣责怪道。

　　藤佑谨轻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有母性情怀。”

　　苏绣嗔他一眼，一记粉拳砸过去，却被他一手握住。“这么喜欢小孩子，不如给我生一个。”

　　苏绣忽然想到前夜的梦，脸颊发烫道：“谁要给你生。”

　　“当然是你。”藤佑谨低低道。

　　苏绣已经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头枕在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藤佑谨俯下身来，轻柔的吻落在苏绣的唇上，苏绣回应着他，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萦绕鼻端，苏绣被他吻得有些窒息，忍不住伸出双臂圈着他。

　　苏绣终于得以呼吸，微微喘着气，听见藤佑谨低沉的嗓音道：“这仗打得我好苦。”

　　苏绣脸上更加热起来，不由嗔道：“你真是没脸没皮。”待再要说话，已经被堵住了嘴，接着身体一轻，被藤佑谨打横抱起……

　　第二天清晨，苏绣醒来时，藤佑谨已经去了军营，离开月余，回来自然有许多事务要忙。苏绣躺了一会就听门外苏棋道：“夫人——”

　　苏绣应了一声，却没有听见苏棋再说话，苏绣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就见苏棋迟疑的站在门口，刚要问话，就看见背后院子里的莫乔予。苏绣以前甚少见莫乔予穿女装，更没见过她穿得这么隆重，淡蓝色掐腰九分袖软缎上衣，绣着喜上眉梢的图案，领口的梅花扣盘得精致，就像窦麽麽给她做的那两套衣服一样华美，脸上擦了淡淡的胭脂，浅笑着看她。

　　苏绣笑道：“你来的好早，快请进来坐。”又对苏棋道：“端杯茶来。”

　　莫乔予走进屋子，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坐下，笑着接过苏棋递上的茶道：“我过来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苏棋会意自退了出去，立在门口等着。

　　苏绣道：“夫人有话直说无妨。”

　　莫乔予打量她半晌，苏绣穿着一身月白色立领一字襟旗袍，如墨般的长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露出柔和美好的颈项，莹润的耳垂，更衬得她面若桃花，幽幽道：“司令是真的对你有情。我只是想着，你这样没有名分也实在委屈了你。所以，我想我或者可以做主给你张罗一个名分，我们以后好好服侍司令。”

　　苏绣闻言心想，这样一来不是等于认同她的正妻之位了？可是心里的排斥并没有起初想的那么浓烈，不禁苦笑，原来人都是会变的。如果换做以前，这种事她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又抑或是因为心里笃定藤佑谨的整个心和人都只会在她这边，而名分之事她向来从未在乎过，所以如今也还是一样。

　　莫乔予见苏绣并不答话，又道：“我愿意认你做司令的平妻。”

　　苏绣微微有点惊诧，一双杏眼瞧着莫乔予，自婚礼之后她似乎变了很多，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柔顺。苏绣慢慢道：“这件事，你不如跟司令说说，我听他的。”

　　莫乔予顿了顿：“你以为我如果能轻易见到他，我会愿意过来跟你自讨没趣吗？”

　　苏绣听她这么一说，看她神情凄楚，难免有些尴尬，仿佛自己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恶女，“那等他回来，我问一下他的意见。”莫乔予点了点头，又道：“你这边院子大，司令又常在这边，人手怕是不够，我挑了几个人送过来，如果你不嫌弃就先用着罢。”

　　苏绣心中的愧疚之情，此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本准备一口回绝，转而瞧了瞧院子里站着的四个丫头笑道：“没想到你考虑的这么周全，我先代佑谨谢谢你的好意。”

　　莫乔予神色自若道：“这是应该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莫乔予起身走了，苏棋走了进来，小声道：“夫人，这四个丫头怎么办？”

　　苏绣这时才发觉，苏棋早上在门外迟疑的是不知该如何称呼莫乔予，不禁心中一暖，“以后她们就交给你，你给她们指派些活儿干，人我们先用着。”说罢抬头，就看见院子里四个丫头竖着耳朵听着动静，苏绣不由皱了皱眉。

　　苏绣想着以后就要过这样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生活，不禁有些气馁，玩弄手段，工于算计，这都不是她所擅长的，可是这也都没什么，她只怕日子长了她会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那才是最可怕的。可是她现在不能给藤佑谨添乱，也只有先忍一忍了。

　　初夏时节，明媚的阳光直照着院子里的几株蔷薇娇艳欲滴，微微有一丝风拂过，花瓣轻轻舒展开来，这炎炎夏日又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