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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遗梦·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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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树中一片绿叶摇摇欲坠,等待着寿命终结,落叶归根,最终消失殆尽。一阵夏风吹来,绿叶不舍却不得不认命地离开。无奈,归根变成了奢望,挣扎、抵抗却随风而逝,飘落在焱赤国的凤赤河上,被激流的河水吞噬。
黑暗笼罩下的凤赤河中,几艘大船快速前进,潺潺而流的河水被木浆拍起水花,幽暗不见底的水中映着火光摇曳,吵杂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晚。而于船队之前不远,是一艘没有点灯的小舟,奋力却缓慢地在河中划行。
夜风呼呼迎面而来,夹着飞溅的河水,沁湿了衣衫,沁冷了这夏夜。望着落于衣摆之中的几零落叶,色泽正茂,却落得如此下场。我扬嘴轻笑,拾起那色翠绿,伸至舷外,任其随风飞舞,终归于冰冷的黑暗之中。
眼见小舟就要被飞驰的官船追上,我早已知晓,被抓只是时间问题。不知自己为何会把女孩从宁王手中救出,为何带着她逃离,为何努力远离纷争乱世的我会为了她,和这乱世中的权利再度牵扯不清。
仰首寻去,只见那不久前还在宁王府里誓言不嫁,之后又与宁王抗衡、隐忍言语的大家闺秀,此时正独坐船首,安静的看着愈来愈近的官船。
“树欲静,而风不止,殇舞只是一柔弱女子,奈何如此?”纤纤皓腕伸至船外,葱指没入河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我微讶,宫中寥寥数面,未曾交集,被国主当成公主养大的女子,集万千娇宠一身,本应不知世事,不知人间疾苦,不知时命悲凉的女子,竟然也能发出如此感言,是何,使她成长为此?
皇宫中初见的倨傲冷艳,让我以为她与宫中那些刁蛮任性的公主一般。宁王府中的再遇,软禁中的乖顺与处处隐忍,如若不是眼中那不甘的神情,定让我以为她便是如此,就认命嫁于那满怀逆心之人。一时兴起的助其逃离,看到她眼中对自由的希翼,并未怀疑自己是否做错。
此时,面对宁王的追兵,神态安稳却略显寂寥的言语,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儿?是因她何时的面容神情,才会兴起不惧以宁王为敌也要救她脱离宁王府的决心?我禁不住细看起这特别的女子来。
似绸乌发斜云髻,螓首蛾眉如笔画,齿如瓠犀朱点唇,领如蝤蛴纤纤细,肤如凝脂皓月白,手如柔荑腰束素。尽显繁复的喜服已被换下,一袭淡粉轻纱飞扬,挡不住她纤细瘦弱的娇躯,挡不住那姣好的容貌,挡不住她眼中的不甘。
想来,是因那酷似童年好友的容颜罢。如若此时她还活着,也该是如此美若芙蓉,淡如青莲的人儿。忆起,她不甘认命时倔强却绝望的神情,心中一怔,原来,我只是不愿这同样美好的女子,姣好的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
轻笑于自己此时的轻松,我轻齿唤道:“船家。”
“已经是最快的了。”船家急急哑音回道,喘着粗气。
“在下并无责怪之意,只是,连累了船家。”我此唤并非责怪,从那不稳的气息中知晓他已用尽全力,无奈小舟毕竟是小舟,无法与那大船相比。
“船家,小女子身无长物,请收下这些,权当小小报答。等寻得机会,离了去吧。”意外之处,这从小娇生惯养于皇宫里的公主,竟然知晓我心中的想法。只见她回首缓步而来,拿下满头珠饰,交予船家之手,并叮嘱道,“此些物等必不可轻易出手,能融的融,能拆的拆,能散的散了去,不然则可引来杀身之祸。”
船夫没再言语,把手中沉甸甸的物品藏于怀中,沉默的加重手上力道,拼命划动船前行,哪怕是远离一点也好,不为那怀中的珠宝,也为自己的性命。
官船与小舟的距离迅速拉近,近到让我看清了站在船头的红衣男子,宁王,当今国主的堂兄弟。已过而立之年,鬓若刀裁,天庭饱满,面如冠玉,眉若卧蚕,丹凤明眸,身躯凛凛,配上赤红的大喜国服,帝王之气本该尽显,可惜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使其面相过于阴邪,全无帝王之相,欲为帝王之事,今生注定要败,实该如此。
“玄梦离,你私自拐走焱赤国的惜磬公主,你可知罪!”宁王如是说着,声音不大我们却能听得真切,已经被赶上了么。
不理会这莫须有的罪名,我轻声对着已大汗淋漓或该说已被吓得一身冷汗的船夫说道:“船家,对不住您了。”
在岸上我已买下他的船,给的银子够他购置一艘新的,而刚才的珠宝首饰也算是对他的补偿。没必要连累无辜,我说了句对不住便把船夫推进河中。湍急的河水对于以船为生的船夫来说不算什么,他只在水中扑腾几下后游离视线之内。
没有人在意一个船夫的逃离,宁王的目标是留在船上的人,具体的说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焱赤国的惜磬公主,赤殇舞。
“玄梦离,速把公主归还,本王念你初犯,定当从轻发落。”我抛下船锚让小舟停于河中,官船也停在离我们不到一丈。
“那么,玄某是否还可再犯?”心中忽想,连身边的公主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休得胡言,识相的便速速把拐走的公主送还,本王还能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哼!”宁王弯起嘴角,阴邪之气尽显。
“玄某并不觉得公主是受迫跟随,何来拐走之罪。归还?何谓归还,惜磬公主在祭祀途中失踪,把她送归我国国主才是正道,倒是宁王您一句倾慕已久,就如此胆大妄为,不告知国主私自迎娶惜磬公主,这么与礼不合的事王爷就不怕被国主治罪?”我在不稳的小舟上缓慢站起,细细说着,如夏风吹抚却一针见血。
“本王自当亲自禀明国主,我想国主知我情深,自不会反对。”宁王冷冷一笑,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那何不让玄某就此带回公主,等王爷禀明国主,国主下旨钦订婚配后,玄某自是不敢再多言。”我也随之一笑,“那时,就算宁王要治玄某一个拐带公主之罪,此颈上人头,宁王随意,玄某定无怨言。”
“你!”宁王眯起眼一脸恨绝,“聪明如你该明白以卵击石的后果,不要逼本王出手,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玄某一介布衣,何来身份?”红瓦高墙,金碧辉煌,锦衣罗衫,美酒佳肴,众人追捧,万民敬仰,已似昨日黄花,恍如隔世。
“多说无益!”宁王一声令下,身后官船缓缓逼近,对于这惜馨公主,势在必得。
见此情景,赤殇舞也缓缓站起,贝齿轻启:“今日先生所做,殇舞定当铭记在心,然先生与我非亲非故,实不必如此。”
“宁王早已视星见为眼中钉肉中刺,杀之而后快,食之方颜悦。今日,放你与否玄某都是死路一条,既知你我非亲非故,那么就得罪了。”我拉起赤殇舞于身前,拿出随身匕首架在那白皙的脖子上。感觉她身体僵了一下便很快恢复。
“如若以殇舞之命可换先生平安脱困,微言之躯死不足惜。”赤殇舞小声说完便不再言语,一脸了然望着前方。
没有娇弱皇室公主的呵斥,即不如寻常女子般哭闹求饶。淡定的面对,面对官船上的宁王,面对不可逆的命运,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再次肯定自己的决定,这样的女子让我如何下手?这样的女子如何让我狠心置之不理,弃于宁王而不顾?这样的女子也注定了她不凡的一生,不知生于乱世中到底是对是错,是幸是悲。
我依旧细声:“玄某命贱,有个毛病,只要一紧张手就抖,要是不小心伤到了宁王的心上人,那可真是罪过。”
“别想吓唬本王,”宁王不为所动,“如若舍得杀之,今日又何必相救。”
“吓唬与否,何不试上一试,只可惜了这传说中‘赤凤翔舞,天下归一’的惜磬公主,芳华之年便香消玉损于此。”
“玄梦离,你杀了一个天玄巫女,现在还想杀了惜磬公主,你果真弃王法于不顾么!”宁王紧了紧腰间宝剑,对于这特殊的公主,宁王不敢赌,便是他输了。
天玄巫女,短短几个字让我的心头为之一振,殷红的血沁在雪白的纱衣上分外刺眼,本是温暖的身子在我怀里逐渐冷却。
“哈哈哈,王法,何谓王,何谓法?当年我既能将商无月杀之,今日赤殇舞便能为二,如若宁王不信,尽可一试。”说着把刀更靠近女孩的脖子,细细的血珠沁出雪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你这疯子!”宁王握紧拳头,萧杀之意表露无疑。
“让那些妄动之人都退下!”我难得大声说道,威严的声音不容许一丝忤逆。
“退下!”宁王咬牙切齿,却不敢违背,一旁偷偷移动的船只也只能乖乖的听命停止前进。
宁王是个智谋之人,可惜野心太大却不会隐藏,国主念手足之情,让其在此封地不得离开,无召见禁止进都。现想人财兼收得到惜磬公主,其意图路人皆知,如此行事最后将会一无所得。他说的没错,我下不了手,现在也只是尽量拖延时间。
一时间,河中无人敢动的僵持着,只任由那肆虐的河风刮奔着,阵阵阴冷,我却汗湿了后背。不是持久之计,宁王必有所动。
风寒繁叶落,无情水湍流,树欲静,而风不止,何不任性一回。
“的确,我是疯子。”想起宁王适才的怒骂,忍不住轻弯嘴角说道,一手揽着女孩的腰跳入河中。
此处水流极快,分支极多。官船船锚比一般的锚重,拉起不易,是才我把小舟停下便是让他们觉得我们已无路可逃。然其错矣,无路可逃的只是我,这样的水流对身旁的女子来说不足何惧。对不会水性的我来说,便是死路一条。
无月,我是否做对了?
阻止不了大量的水灌入口中,不理会急速下沉的身子,握紧手中的匕首,迎接我的是无限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