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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殇·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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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橘红色的太阳半隐于远处的山脉,夕阳的余晖透过镂刻了喜鹊蝙蝠的梨木窗棂上,缠枝精致的影打在绣着繁花争艳的白绒地毯之上,白玉桌上一盏金黄色的精致香炉袅袅白烟而出,金纱纹绣牡丹的幔帐后,七尺宽的红木雕刻、螺甸镶嵌的床绣有龙凤呈祥的大红色被衾之上,金丝纹绣着争奇斗艳的牡丹,雍容华贵。一双鸳鸯绣枕金线镶边,枕边缀着红色如意节,英红的流苏顺势倒在红色被衾上。
两名身着鹅黄绸衣的丫鬟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双手将手中托盘高举过头,一边是大红织金云霞外衫,内衫霞帔螺钿珠玉带, 极尽繁复,另一边则为明珠满缀,珠翠云片为络坠的凤冠,冠上珠宝随着丫鬟发颤的手轻轻的跳动。
“将东西放下,出去罢。”我自知将她二人赶走亦无法改变我现下之处境,反会为她们遭来一顿责罚,适才的怒吼不过是发泄连日来郁结于心的怨气。
“公主,王爷交代让奴婢侍候您试穿喜服。”左边的丫鬟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
“我说放下出去罢!”忍住满腔的怒火,我轻声再重复方才自己的话。看到两个丫鬟无放下东西离去的意思,心中便更是不快,举手将托盘上的凤冠霞帔扫下地,道:“便跟他说我已试穿过。”
两个小丫鬟望着满地的狼藉,依旧不知所措的跪着,却是不敢动,毫无离去之意。
“出去!”我声音提高好几调,尖锐的声音惊得门外悠闲啄食的鸟雀仓皇飞走。地上的两个小丫鬟亦似受了惊,慌忙的退出房间。
自幼便长于宫中,一言一行必当受教于礼数,笑不可露齿,行必不见足,适才那番怒吼更是禁忌,若非至此,想必今生殇舞定无法如此出言,不过累得丫鬟受惊,实是不该。
望着两个小丫鬟仓惶而去,我转身立于镂空梨木窗棂前,世人只知惜馨贵为公主,自不知殇舞从此只得弃本家姓氏,寄居人下,不得表己之意,言我之语。
门外,鸟语花香,晶彻假山,曲桥流水,长廊蜿蜒,月牙门洞叠叠,笙鼓丝竹之声隐约可闻。居高临下望去,宁王府碌灰筒瓦塑龙脊的屋檐幢幢相衔,琉璃瓦在烈日下熠熠生辉,飞檐几入天际。
若非此刻无助而绝望之心,这番不亚于皇宫的园林景致该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如若身畔是那心仪之人相伴,那此地实乃人间仙境。忆起那俊逸白色身影,嘴角不禁扬起一缕会心之笑,烦乱心绪之中如同注入了一股清泉,缓缓将不快冲刷,赶走这炎夏之酷热,留下清清淡淡凉意,沁入心肺。
但此时,此等美景不过是禁锢我之金丝笼,庭院之中来回穿行而过的守卫毫不留情的提醒着我此下现状。
月雅宫,宁王府最高的宫殿,亦乃焱赤国最高的宫殿,宁王之父燕王在权位之争中败于先帝,作为未得到王位的补偿,坐拥这座传说之中乃嫦娥每千年得玉帝恩赐携玉兔得以下凡游玩一月所居宫殿。
不论传说真实与否,当夜,皓月悬挂于空,立于这月雅宫内竟有举手便可触月之错觉。加之我国君主在数年前,始不理朝政,曾经的一代贤君竟沉迷于幻术玄学,宁王手控兵权,势力日益壮大,宁王府亦越发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堪媲焱赤皇宫。
月雅宫之后便是悬崖,峭壁险峻无比,崖高深不见底,无双翅飞天,若想离开这月雅宫只能从守卫更是森严的宁王府其间穿过,这便是宁王将我从祭祀途中掳来,安置于此的原因。
而镂调着精致花样的窗棂上粘贴的喜庆的双喜在夕阳的映照下,让我觉之格外刺眼。
“七月十二本王将在此月雅宫迎娶本朝惜磬公主赤殇舞为妃。”被虏来当日,宁王居高临下俯视着,宣布。而那个日期便是明日。
我自是不会傻到以为手把焱赤国军权的宁王能让我顺利逃出宁王府,而做无谓的努力只会让自己失去更多的自由,但这般无助的等待,绝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侵蚀着所有希望的光芒,昏暗的世界让我几近崩溃。
“能当本王王妃,乃公主之幸也。”宁王临走前,捏住我的下巴说道。
幸?这番所谓的‘幸’,来自于荒谬的八字,便是因为这一句我自己亦不解的话语,使我尚在襁褓中还得受母亲之爱她便沉沉落下眼帘,从此于世长绝,而父亲将母亲不曾能给予之关爱都全数交付于我,让我不曾缺失亲爱;未及幼学之年,还未感受到自由天空,就被接入宫,幸而,有那双刚毅而温热的双臂,一路搀扶于懵懂的我,让我学着微笑,接受自己的命运与不凡。
而今,被拥兵自重,纂位之心日显昭瞩的宁王所虏,被逼成婚,等待我的又将是何?进宫前常听老人言,有得必有失,而多舛的命运给予我的是何?
“等我,他日我定能将你保护周全。”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着坚定,我相信,并一直坚信着待到有朝一日在其羽翼之下我定能只为其一人忧为其一人喜,是以我必须等待,待到他拥有保我周全之力前,我定将自己护妥。
如若预言为真,殇舞便定只为其一人而舞。
“听闻侍女服侍不周,惹来公主不悦,本王特来赔罪。”身后宁王的声音,虽是语带敬称,其声调却全是跋扈之意。
“殇舞见过宁王爷。”我收敛起心事,转身默然行礼道:“王爷月雅宫富丽堂皇堪比皇宫,待殇舞更是绮阁金门,锦衣玉食,岂有不周之理。”门外,方才那两名身着鹅黄绸衣丫鬟正跪低首,身躯微颤,果真是我一时之气为他人惹来祸端。
“明日过后我们便成一体,公主于本王无须多礼。”宁王浅笑,伸手欲将我扶起。
我微退一步,低首细声道:“焱赤乃礼仪之邦,殇舞虽身低言微,却也受教于理,王爷与殇舞未行大礼,告知天地,实有授受不亲之忌,望王爷自重,待到明日礼成之时。”
“公主所言极是,本王见公主倾国之貌不自禁,望公主见谅。适才公主不悦确是为实,本王已将两贱婢带来,任凭公主处置。”门外二人闻言身躯战栗更甚,却不敢出言求饶。
“殇舞并无不悦,王爷无须多虑。”
“身为奴婢却连侍候公主试喜服尚不可,留之何用!来人啊,将二人带下,腰斩!”宁王睨一眼门外二人,面无表情,道。
两名丫鬟听闻,终惊恐出声哀求道:“王爷饶命,公主饶命呀!”
“王爷,”我心中不由一叹,轻声道:“觅雪、语桃二人之殇舞到月雅宫之日起便随从于畔,事无巨细,若是要换之,新来之人恐不熟殇舞习性,怕是为明日大吉之时会起诸多不便,殇舞自觉沐浴之后试穿喜服更佳,此下已至酉时,正值殇舞沐浴之时,现下让觅雪、语桃二人去备热水香料,王爷以为如何?”
“还不快去!”宁王严声道,门外觅雪、语桃二人闻言仓促而去。
“天色已晚,王爷事务繁多,殇舞不敢多留,恭送王爷!”我低首行礼道。
“哈哈……”宁王突然大笑出声,道:“本王便依公主之言待到明日大礼之后,公主好生休息,本王先行回府!”言毕,宁王带其随从扬长而去。
目送其步出视线之外,我不禁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明日,便是明日,明日又要如何!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大地吞噬,西边未盈的白月缓缓升起,回廊上之廊灯依次被点亮,星星点点亮光如蜿蜒而行的蛇盘旋于脚底,遣去尾随的侍女,我独自立于月雅宫欣月台之上,宁王自信我无法凭一人之人逃脱其掌控,便放心的任我差遣宫中奴婢,随意在宫中行走,至少能得到安静独处的机会,我在心里自嘲道。
“公主当真愿意当宁王的笼中鸟?”一个轻细的男声在身后蓦然响起。
“谁?”我惊呵一声,快速转过身去,看到身着一席黑斗篷的人站在一米开外,宽大的帽檐当住脸,看不清五官,一片昏暗中,我依然能清晰的感觉到一双清澈的眸子在定定的盯着我。
“你是谁?”没有感觉到他的危险性,我恢复了原有的冷静,低声问道,直觉告诉我,他不是宁王的人。
“在下玄梦离,惊吓到惜磬公主,请公主恕罪!”黑衣人抚下帽子,单膝跪下行礼,清秀的五官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更无害。
“玄梦离。”我低喃着,玄梦离乃星见玄悔忻之徒,与星见于六年之前离宫而去,此后无人知其踪迹。星见实为焱赤国的谋士,可以观星预测,精通幻术。果然,不平凡的名字和不平凡的命运,“先生身为星见之徒为何在此时出现在此?”
“公主若不愿当笼中鸟可愿相信在下,让在下助您逃出禁锢。”玄梦离没有回答我的话,自顾自的站起身,平视我道。
对于一个陌生人的信任,来自他那双闪着坚定光芒的眸子。我跟随着玄梦离一路步出宁王府竟一路无阻,手中紧握的六芒星的菱角刺进皮肉,是真实存在的痛感。
“隐,冥级幻术之一,将施术者与持媒介之物者隐于周遭观者视线。”不管我明白与否,玄梦离如自语一般的解释着此术。
在三皇子的书房,记载星见的书籍中有提起过此术,冥级幻术乃幻术之进阶,而隐则为冥级幻术之混用,以到达施术视线范围以内的人都产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之幻觉,看玄梦离与我相仿的年纪竟有如此高的技艺。此术的最大弊端则是,所需法力过多,不能长时间维持。
跨出宁王府,身后的一阵吵杂的骚乱声,不愧是权倾朝野的宁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发现我失踪。
望着玄梦离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白,我知他已到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