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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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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练功的时候又有点走火入魔,把自己关在山洞里调息,有三天没出门了。九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师傅,得知以后很是忧心,跑过去劝他:“惜朝呀,像我们这样练邪门功夫的,正正经经地修习怎么能行呢?”
顾惜朝正襟危坐,眼睛都不睁:“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为一己私心行苟且之事!”
九幽开解道:“这怎么能算私心呢,本门功夫都是讲双赢的,你看你几个师兄们,不是一直相处得很好嘛。”
“师姐就不愿意跟你……跑下山了。”顾惜朝不以为然,“再说,夫妻敦伦理应先完礼毕节,昭告天地,哪里能像师兄他们一样,草率至此!”
九幽“哦”一声,总结出顾惜朝两个意思:第一,他看不上山上的师兄们。第二,他要明媒正娶。
这个事情,好办的嘛。
戚少商跟铁游夏都是江湖上小有名声的游侠,往日也算惺惺相惜,此刻却一道埋伏在山道边,望眼欲穿等了几个时辰,终于远远看见迎亲的队伍走了过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当即推动身边大石,一片轰鸣之后山路就被堵得严严实实,那支队伍当即就被拦在了山道上。
趁着队伍因恐慌还有落石的档口,戚少商跟铁游夏使出毕生轻功,悄摸摸潜进了新娘子的花轿。
轿中新妇丝毫不乱,早已脱了嫁衣,拆了头饰,一身利落装扮等着他们:“多谢戚大侠了。”
戚少商拿了那大红嫁衣自己往身上套:“晚晴姑娘客气,与铁手快走吧。”
铁游夏抱起新娘,冲戚少商微一点头,闪身离去。
拦路巨石被众人合力清开,花轿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戚少商坐在花桥里,随手把新娘子压平安的果子捞起来吃了,心想,也不知道这个九幽神教里,是怎么个光景?
他跟着迎亲的队伍,一晃一晃地被抬上了连云山。
九幽神教在连云山上经营多年,名声一向不好不坏,一面因为教中人少,够不上魔教的资格,另一面却又因为教中传授的修炼法门过于淫邪,也算不上名门正派。要不是因为教主九幽挟恩要求山下的员外傅宗书把女儿嫁给他,这个女儿傅晚晴又是铁游夏的恋人,戚少商也提不起兴致来这里管闲事。
因为与傅员外通过气,送嫁的几人替戚少商遮掩着进了喜堂,只等拜完天地傅家人得以折返,戚少商就能功成身退了。
当然,计划总归是会有纰漏的,比如说戚少商悄悄从红盖头上撕开的小口子里看出去,发觉跟他拜堂的新郎并不是九幽,而是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英俊青年。
虽然他已经成熟了许多,但戚少商还是一瞬间就认了出来,那是顾惜朝。
他浑浑噩噩跟着司仪的唱名拜下身,糊里糊涂地走着婚礼的流程。
是顾惜朝。
他葬琴携剑,行满天下,寻找了五年的顾惜朝。
戚少商几乎是在人生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了一样狼狈的顾惜朝,他们一个身后追着官差,一个身后追着杀手,慌不择路,一道躲在荒野酒肆的地窖里。
戚少商说:“我爹没有拥兵谋反,是丞相蔡京诬陷他。”
顾惜朝讲:“我没有杀武林盟主,我只是下山找我师姐。”
他们两个吃惊地发现彼此身处的大概不是一个世界,但是外面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现在没找到人,也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找到。
那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联手对敌,杀出重围;那一刻他们两个所处的世界被强行揉到了一起。
永生难忘。
戚少商进婚房时候还是暴露了,几个教众连兵刃都抽了出来,最后叫一个艳丽的女子给喝住了。
她只看了一眼戚少商,就吃惊地问:“是你?”
戚少商看到她也有点吃惊:“师姐?”
“谁是你师姐!”
“我刚跟顾惜朝拜了天地,叫你一声师姐怎么了!”
顾惜朝当年偷偷离开连云山,就是去找他的师姐英绿荷的。这个姑娘大他五六岁,平日里惯常照顾他,最后却因为不想跟九幽一起双修一个人逃走了。那时顾惜朝正是叛逆的年纪,一点不懂韬光养晦,跟九幽大吵一架,也收拾东西跑了。
他从没有江湖经验,也不太懂人心险恶,幸亏还有一身武功,却最终被卷进一场纷争,遇上了同病相怜的戚少商,结伴南下欲查清真相,结果还是被逼得几乎身陷绝境。
正是那个关口,他竟然找到了英绿荷;或者说,他被英绿荷找到了。
他跟戚少商两个被英绿荷拖上了太湖上的船屋,混在渔民里养了近半个月的伤。
他这才知道师姐并没有流落江湖,而是跟意中人私奔了,那是个甚是爽朗的英武大汉,据说也曾闻名一时,自从带走了绿英荷就在此隐居。两个少年都很喜欢这个姐夫,戚少商伤好得差不多,就天天跟着出去打渔。
但是顾惜朝一直都被勒令呆在船舱里躲着,因为他不管怎么打扮都不像个渔家少年。
他只能一天天窝在床上练功,等着戚少商晚间回来给他讲讲风波里的趣闻,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们都几乎要忘记笼罩在身上的阴影。
戚少商刚在婚床上坐好,英绿荷就把顾惜朝拖了进来。他已经不被捆着了,但是闭着眼睛,看起来神志不清的样子。
戚少商把他接到怀里抱着:“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英绿荷说:“你先讲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抛下我小师弟走了?”
“我……不能不走,江湖人信了我,朝廷却未必,惜朝好不容易洗清冤屈,我怕他执意同我一起迟早受牵连,”戚少商手里不自觉去一下一下抚摸顾惜朝的头发,“我只说去了京师面圣,揭穿蔡京,再回来找惜朝道歉……”
英绿荷毫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些官宦子弟就是矫情,我看上的人,就是苦海地狱也要绑着他一起去的!”
戚少商把额头抵在顾惜朝发间,眼前是当年到了顾惜朝寄居的寺院时,愕然见到的一片废墟。
“你现在总该知道了,我跟小师弟练的都是这神教的魔功,他不愿意与别人双修本来就有碍功体,又一定要陪你失了山上法阵护持;你倒好,为点小事骂他一顿就一个人走了。”英绿荷给他补刀,“听说你现在是九现神龙戚大侠了,日日在江湖上找人,可惜呢,我家小师弟当年一定要在那破庙里等你,结果只等到那狗官的人与他为难,动起手就走火入魔引来天雷,好不容易救回来,偏偏把你给忘啦!”
戚少商虽然早已打听到当年的事,听英绿荷这样讲起来还是心中疼痛。他自觉理亏,也不能质问他们瞒了顾惜朝曾与自己相交的一段,只好讲:“那你们也不能这样,绑着他逼他成亲。”
英绿荷冷笑:“怎么,你以为小师弟他还能撑多久?”
戚少商踌躇着去解顾惜朝的衣扣,怀里的人感觉到了冒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但视线却是空濛濛的,瞳仁里什么都映不出来。戚少商看他这样,就有点继续不下去,又想起方才英绿荷讲过他再不走双修的路就要有损心魂,一时胸口闷得慌。
他是知道顾惜朝的性子的,练了这种功夫还能拖成这个样子,想来不是因为对自己还有零星印象,实在是生性使然;这样子要让他与一个陌生人亲密,恐怕等他清醒也不能就此罢休的。
如果是五年前,戚少商大概会尊重顾惜朝的坚持,不论后果如何决不这样自作主张趁人之危;可他毕竟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少年了。
戚少商安抚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依旧拉开了他的腰带。
顾惜朝虽然身上背了满身的江湖事,却一点都不像一个江湖人,甚至跟逃亡多日的戚少商比起来更像一个书生。
事实上他的确满腹经纶,见识卓远,戚少商每每跟他相谈都觉得心旷神怡,觉得顾惜朝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妙人。
但这种强烈的好感经常要被顾惜朝自己消磨掉。
比如他只要遇到清澈的水潭就会要求洗澡,不单洗自己,还要连戚少商一起洗:“我们两个一路走,免不了挨上,你要是脏兮兮的,我的澡岂不是白洗了?”
戚少商躲在水底不肯冒头:“我自己洗就是了!”
“你能洗干净?”顾惜朝水性不好,只能把胳膊伸进去捞他,“后面还有追兵,别浪费时间——我都看见你耳朵后面的灰了!”
再比如,走投无路时两人躲进花娘的画舫上,那娘子看他们两个少年长得好,拿了助兴的酒来逗他们喝。
戚少商常年随着父兄在军中,并不很讲究,知道中了招也不生气,哄着花娘走回去,自己拿手缓解;顾惜朝却不肯,脸上充血额头冒汗,端坐得石像一般。
戚少商看他这样不行,好心想帮他,可手往他腰间落了几次都被打回来。他一时心倔,决定必要顾惜朝接受这番好意,动了真格去抓他,谁知顾惜朝被他吓着,居然转身就跳进了河里!
最后还是戚少商去捞他,带着他在冰冷的江水里游了半天才摸到了岸上;顾惜朝被这么一泡药性倒是去了,可整个人都冻得哆嗦,戚少商在码头边上找了个货仓,跟他躲进去脱了湿衣服互相暖了一夜,仗着身体好才没病倒。
这么抱着的时候顾惜朝倒是不嫌戚少商不讲究了,靠在他肩膀上睡得香甜。
戚少商就觉得他自己的药性好像还没退。
顾惜朝虽然是被逼着成亲的,身上的喜服却甚是考究。戚少商还是头一次见他穿这样鲜艳的服色,与他平日里清俊桀骜的模样很有几分不同,倒有点舍不得去脱他这身衣裳,只敞了他层层衣襟,叫他陷在一片柔软娇艳的织物中,无知无觉地袒露着自己。
他的身体已经褪去了少年时柔软的稚嫩的轮廓,即使这样安静地躺着,也透出男人的力量与气魄。他的颈侧还留着与戚少商一道逃亡时留下的疤痕;戚少商伸手在那上面来回抚摸,暗暗地想,这样深的疤痕,他当真忘记了?他从来没问起过?
戚少商把他两只手拉到头顶,拿自己腰带捆好了,才依着英绿荷讲过的法子,轻轻给他输了一点内力。
英绿荷讲,她限制了顾惜朝的气海,一方面不至于让他的情况恶化,另一方面也方便戚少商成事,就是等大功告成之后要不要给他解开就由戚少商自己斟酌,毕竟顾惜朝发起狠来实在是很不好对付。
戚少商当时就没打算听她的,他除却想要帮顾惜朝度过这个关卡,心里还有更卑劣、更可怕、更不能宣之于口的妄想。
他并不是顾惜朝的陌生人。
神威镖局局主高风亮是戚少商父亲的故友,他从边关出逃时,曾被嘱咐走投无路时可以来投奔高局主。
可是高风亮肯庇护戚少商,却不信任顾惜朝:“戚大胆,你当真了解你这个朋友?不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说不是他杀的你就信了?”
顾惜朝神色不变,目光里却隐隐闪过一痛。
戚少商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腕,说:“高叔叔……高局主,我跟惜朝不是萍水相逢,我们是倾心相交。多谢您的盘缠,还请看在我爹的面子替我二人保密行踪,来日待我们沉冤得雪,定然上门拜谢。”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你倒跟我生分了。”高风亮叹气说,“但我得对我这满门上下负责,只能让你们暂时在我偏宅中一避了。”
那座偏宅多年未用,几乎鬼屋一般。戚少商拉着顾惜朝悄悄走进去,两个人的手指渐渐交错在一起,等发觉的时候,彼此手心都是湿热的汗水,顾惜朝连忙甩开他,在袖子上蹭了蹭。
戚少商笑话他:“怎么,看这里黑漆漆的害怕了?继续拉着我的手没关系。”
顾惜朝瞪他一眼:“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才是吓糊涂了!”
顾惜朝清醒得很快,他几乎一瞬间就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并且准确地作出了反击并逃脱的应对。可惜戚少商对他的这些应对实在太过熟悉,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按回了层层叠叠的喜服里,欺身而上在他唇边落了一个吻:“惜朝,你还认得我么?”
顾惜朝双手受制,被他牢牢按着,只从眼睛里喷出火来:“我从来不认得死人!”
戚少商听他这样倒是笑了,得寸进尺去碰他的嘴唇,果然被顾惜朝狠狠咬住;他们辗转纠缠了许久,最后都是满口的血腥气,才不得不分开,彼此的嘴唇都染了一丝艳红。
戚少商摁着他说:“我从前也这样亲过你的,那时你没拒绝,可是等我亲完了,你差点把我的牙打落下来。”
顾惜朝的眼神简直是在嘲笑他活该。
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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