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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昨日寂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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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两日已过。秋泓在无边的夕阳下苏醒。
那日,角羽去寻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临到海边,却见偷偷上岛的齐音和成衍扶着昏迷不醒的秋泓正向船上走去,角羽立刻将她带回了船上。可是,秋泓却一直没醒。
秋泓透过船上的小窗看向外面,喃喃问:“西缈岛是不是不存在了?”
“我们离开时,它开始塌陷了。”
半晌,君沐华没有听到秋泓再开口。
秋泓的半边脸掩映在窗边晚霞的光芒里,遥遥望着外边,十分沉默。
“你一定想不到,角羽也来了。你也很久没见过他了吧。”察觉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君沐华强制性地将秋泓的脸掰过来,“不要看窗外,看门边。”
角羽微笑地站在门外,他的身旁,是端着药碗的齐音。
齐音抢先一步走进房间,把药碗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才说:“姐姐,药要趁热喝喲。”
“谢谢。”
“那我先走了,姐姐,记得喝药。”
“等等。”却是君沐华叫住了她,“我和你一起。”
齐音立马跑过来挽起君沐华的胳膊,“姐姐,咱们去看看成衍,好不好?那小孩好像突然转性了,一直跟在…丰公子身后,都不陪我玩了。”
……
齐音和君沐华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角羽走到床边,将手轻轻放在秋泓的腕脉上,却不想秋泓立即缩开,收回了手臂,“角羽,我没事,只是有些…难过。”
她知道,最后一定是月邈做了什么,所以西缈岛才会坍塌。
她知道,月邈一定是在与月琅分别时,就做了那个决定。
她知道,也是月邈让黑衣人把她打晕,然后送到了密道出口。
她还知道,月邈…希望能够结束生命。
“角羽,我在西缈岛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很美,是那种恍惚得令人窒息的美。初见他时,我几乎就呆在了原地。平日里,他总是一身湛蓝衣裳,如大海般温柔包容,极像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然而眉目间却是另外一种风情,带着天生的妖娆。他身体孱弱,极少出门。他也很爱惜他的妹妹,将所有的包容与爱怜全部都给了她。但,他并不开心,时常郁郁寡欢,难展笑颜。他说,他的一生注定是个悲剧。未出生时,父亲便放弃了他,给怀孕的母亲下了十分狠绝的药物,想让他胎死腹中,然而母亲却挺了过来;刚刚出生,父亲便带来了林家的船队,让西缈岛遍地染血;一岁到两岁,母亲将满腔的愤恨全部发泄在他身上,用尽各种方法折磨他,他几乎死掉;而两岁之后,他回到了西缈岛,开始了独自的生活。没人陪伴,没人照顾,整天被禁锢在一间屋子内,除了一日三餐,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到了十岁,他想自杀,被人阻止,于是,他知道,有个黑影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目的只是为了不让他死……他还说,他不想背负难言的身世之殇,他更不想在罪孽与救赎之间继续挣扎,他想解脱。”秋泓脸上早已被水迹洇满,无处安放的两只手不能自已地颤抖着。
角羽抓住她颤抖的手,强迫她抬头看着,郑重说道:“秋泓,你听我说。西缈岛并没有完全沉入海底。”
“什么?”秋泓一时没回过神。
“那天,我去找你们的时候,碰到了风华太子。”角羽见秋泓已经镇定下来,便放开了她的手,继续说道:“你知道,西缈岛下藏着一座城,如果毁掉那座城,就有可能引发地底的巨大震动,从而导致整个岛开始塌陷。但,建造那座城的人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如果那座城并没有被完全毁掉,只毁掉了一半呢?”
“你的意思是说?”
角羽点头,“那个机关只能毁掉部分城池,引起的震动有限,不可能让整座岛全部沉入海底。更何况,西缈岛人在那里居住了许多年,他们怎么可能完全毁掉那个地方。”
“但当时月邈就在那里,他不可能离开。”秋泓低声道。
角羽从床边站起,指着窗外,“你瞧,夕阳如此绚烂,却仍逃不过上天的安排,每日只能出现在傍晚,伴随着日落而消失。”
相聚是缘,分开也是缘。
秋泓痴痴地看着窗外,心中默念着,月邈,我会永远记得你,我的朋友。
碧波连天,海风悠悠。君沐华静静站在甲板上,素色的裙衫在夕阳微光下衣袂飞扬。
耳边传来脚步声。
君沐华回首,望着来人,“秋泓怎么样?”
角羽的目光却定在她的眼睛上,眼底微微波动,“她已经平静下来了。昨日已逝,永不可追。她豁达通透,不会让自己困扰太久的。”
君沐华点点头,突然转换了话题,“角羽,昨晚,你离开共月阁后,去了哪里?”
角羽当时应该察觉到了她就在共月阁,为什么后来却离开了呢?
“我知道你安好,便和丰…他一起去做了一件事。后来,我和他一起去了越溪在岛上的故居。”
角羽将事情说得简单清楚,至于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君沐华没有接着问下去。随即,她有些好奇地想,两个这样的男子夜晚待在一起,到底能干什么?不过思绪很快被角羽的话又带了回来。
“清晨,我去找秋泓时,曾去过共月阁。东阁内很乱,除了四散奔跑的所染山弟子和太子府的人,没有见到一个西缈岛人。他们最终怎样,我并不知晓。”
君沐华知道,自己睡着的那段时间,共月阁一定有事情发生。因为燕归右臂受伤了,夜天凉手上也有伤口,太子府的那些人一个个也疲软不堪,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提起所发生的事。所有人都选择了缄口不言。至于所染山的弟子,则根本不在他们这艘船上。
“那闻人越呢?”君沐华此时才想起这个人。
角羽神情漠然,抬手指着其中一艘船,“在那里。据说因为弟子新丧,心情沉郁,所以就不回都城了。因此,他上了另一艘船。凌寒死了。”
君沐华看向那艘船,“昨晚,闻人越并不像他。他似乎十分急躁,冲动,甚至有些疯狂,仿佛为了得到秘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但最后,他却什么都没得到。你猜,他现在的心情该是怎样的?”
“或许会愤怒,但不会就此满足。”角羽脸上淡淡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愤怒,满足,这样的词,用在闻人越身上似乎是不合适的。虽然这仅仅只是她的一种感觉。
夕阳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如同夏日每个晴朗的夜晚一样,星星开始在天际的各个角落闪现。
君沐华转了个身,面朝大海,声音轻快,问:“角羽,我们分开半年了吧,你都干了什么?”
“我和沉茗一起回到了无垠城。”角羽情绪似也被她感染,声音里添了一丝无奈,“然后,我想离开,他偏偏不让,所以就一直留在无垠城。直到得到你的消息。”
“我的消息?”
“嗯,有人说你出现在晏城,我本打算去那边找你。这时,苍尔的人恰好出现了,我就和他们一起来了。”
“都怪齐老头。”君沐华状似抱怨道:“我明明在忻宁,他却把我带到了苍尔,后来又强迫着我们跟他一起来了西缈,结果,他自己一个人先走了,把我们都给扔那里了。”
角羽这才笑了笑,“听说他们去了弥海,好像不太容易逮到他们。”
“反正总会有见面的时候,到时……”君沐华“哼”了几声,没有说下去。
“君姐姐。”齐音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迅速躲到她身后,笑着恳求,“帮我挡挡,成衍要来了。”
角羽淡淡瞟了齐音一眼,回头看向甲板上突然出现的人,成衍在前,急冲冲地朝他们跑了过来,接着是丰华阑,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燕归和夜天凉。
成衍上前来,抬头看了看君沐华,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齐音,犹豫着要不要冲过去;而齐音则躲在君沐华身后,朝着成衍挤眉弄眼,一副得意的模样。
“齐音,你过来!躲在那里算什么?”成衍向前一点一点慢慢移动,“过来,咱们算算这些日子,你到底做了多少这样的举动?”
齐音伸出头,撇撇嘴道:“不就是掀了你的棋盘吗?一个人下多没意思,你又不让我和你下棋?我无聊嘛,当然需要找点乐趣喽。”
“你……”成衍愤慨,嘴唇不停地哆嗦着,“你可恶!我正在思索那个棋局的破解方法,谁让你打扰我的?”
“那我和你一起解,怎么样?我大致还记得棋局是什么样的。”齐音或是察觉到成衍并没有真的生气,以及他话语中的小别扭,笑眯眯地示好。
成衍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齐音见此,立刻冲君沐华道了声谢,然后快步地跟了上去。
齐音一离开,甲板上的喧闹声也就没有了。
“角羽,你从哪儿捡来的这两个孩子?有他们在身边,你应该不会太闷了。”
角羽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上船时碰到的,两人极爱闹别扭,又极爱凑在一起。”
“反正你以后不会闷了。”君沐华调侃。
角羽只是一笑,还是那种平淡漠然的语调,“下船后,我会请人把他们送回家的。我居无定所,孤身一人,已经习惯了,照顾不了他们。”
君沐华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也是在这时,君沐华才意识到,她对角羽根本不了解,除了知道他的名姓,是个乐师,竟一无所知。有时,她有一种错觉。或许他也同她一样,某一天,偶然来到了这片大陆,忘却了前尘旧事,在这世间踽踽独行,茫然寻找。所以,初识时,她才会在瞬间感受到他的深沉与怅然,忧郁与悲怆。脑中思绪渐远,君沐华终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角羽的肩膀,“也对,他们终归是有家,有亲人的。”
“齐音是苍尔晏州人,或许还得拜托女官一路相护。”角羽转向燕归,真诚地托付。
“莫非是晏州齐家?”燕归托着右臂,略带一丝惊讶地问。
“据她所言,她是晏州齐家远房偏支,全家都依附齐家商号而活,你将她送到晏州齐家即可,那里自会有人认识她。”
“好,我答应你,护她去晏州。”
“那成衍呢?”君沐华突然问,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觉得,这两个小孩并不像普通的孩子。
角羽皱眉,关于成衍,他还有些事不能确定。
“交给我吧。”
说话的是丰华阑,他就是这样,总会在他认为最合适的时候开口。君沐华不由更加好奇成衍的身份,然而她对临渊大陆的风物人情,认知实在有限。
“到达无垠城后,我会让沉茗派人护送他回去。”
此事一了,甲板上就陷入了沉默中。
君沐华察觉到燕归几次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眼睛,便道:“看来女官对我的眼睛很好奇,竟忍不住再三打量?”
燕归急道:“是我失礼。只是没想到,一别半年,君姑娘变了样子。”
“一夜不见,女官不也变了一副模样?”君沐华语气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淡淡地继续,“我曾在共月阁见过女官一面,那时女官不曾受伤,难道那晚还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女官才会受伤?”
“不过是意外。”
君沐华听着这如呛声般的话语,嘴角笑了笑,却朝着夜天凉问道:“夜统领身上的伤也是意外?”
夜天凉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嗯,我一时不察,出了意外。”
燕归立即接过话头,不自在道:“君姑娘,我还有事与同僚商议,告辞。”
夜天凉也跟着离开。
“沐华很好奇那晚后来的事?”
君沐华摇头,好笑地看着角羽,“没有,只是觉得他们的举动实在太不自在了。既然想要遮掩,又何必这样?不止他们,还有太子府那群人也是。所以,让他们稍稍体会一下惊慌心跳和尴尬的感觉而已。”
角羽唇角一笑,走到她的身旁。
天高海阔,星汉繁盛,海风驱散了夏日的热意,也带走了白日的烦躁,此时此刻,仿佛一切都已远去,回到了世间最初的静寂。三人静静站在甲板上,再没有多余的言语。
船舱内,秋泓将头搁在小窗上,遥遥望着东方,绽放出了平生最美丽的笑容。
百里之外,无垠观景台,两个男子仰望着浩瀚星河,难得没有互相调侃,互相怨怼,同时想起了即将回来的归人。
沧海已远,昨日寂寂。
温柔的夜色笼罩住了所有人,也笼罩了所有的秘密。人们只能透过它偶尔漏出的一点小小痕迹,去窥视夜色后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