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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最后续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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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我们实是慕名而来,若无确切的消息,我们怎可能如此兴师动众?如果当家能够合作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此处是共月阁东阁,说话的是傅远。
因着闻人越不在,燕归没来,夜天凉极少开口,傅远不得不腆着笑上前,同月琅寒暄。
月琅冷笑,“我们族人世代居住于此,不与外人接触,也不关心外间事,今日你们强行破了幻术,硬闯上岛,却想要我们合作?”
“当家,请见谅。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举动。”傅远一派文士模样,执礼道歉,“我们的确僭越了,请当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冒犯的举动。”
“你们的举动实在狂妄,区区‘冒犯’二字就想揭过不提,真是可笑!”月琅立在一众西缈岛人中间,虽然尚只是少女稚龄,却语调铿锵,一身端庄古朴的华服,将她清冷高贵的气质衬得更加突出,仿佛如苍茫雪山之巅的雪莲,凛然而不可侵犯。
傅远不由怔怔地退回到人群中,再没有言语。
在夏日夜晚,坐地观星,遥望灿烂星河,别有一番乐趣。
此时,君沐华正懒懒地躺在屋顶上,想象着天上繁星聚集的银河,用手指不停地比划着。
几句言语相激,就讷讷不敢再上前,苍尔太子难道就想凭此类人物获得秘术?君沐华不由纳闷,这实在有负苍尔太子“神童”之名啊。
手中的酒是君沐华顺手从某家冰洞里取出来的,味道清冽无比,非常适合夏日饮用。君沐华一口一口喝着,下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但,却有人来到了屋顶。
“你是想和我一起来同观这漫天星河吗?”君沐华语气舒缓,带着一丝慵懒,浅笑着问。
那人站在君沐华对面,生硬答道:“不是。我想弄清楚,屋顶上的人是谁。”
“咱们有过一面之缘,夜统领,是吧?”
“是,我见过你。一年前,某个荒岛,你和忻宁云王在一起。”
君沐华仍旧悠然喝着酒,敛目说道:“上次,你们惊扰了我的好梦。没想到,一年之后,今夜又是如此。”
“或许我更应该在意,你为什么恰好又出现在这里?”
君沐华笑了笑,“我也很想知道。”
数丈高阁之上,谈话突然中止。
“女官,你来了。”
燕归没理会凑上来的傅远,只问道:“国师呢?还有凌寒?他们去了哪里?”
“刚一上岛,国师吩咐我们来这里,然后他和凌寒就不见踪迹了。”傅远觑了燕归一眼,别有意味吐出一句话。
燕归根本不看他,“听说,我中毒昏迷后,傅先生担起了太子府的主事,那么,现在是否已经找到那件东西了呢?如果找到的话,我可以立刻向太子为您求得赏赐。”
傅远忙说了一句“不敢”,接着便退到了一边。
燕归随即将傅远身后的一个人叫过来,那人也是太子府的幕僚,不过显然属于燕归一派。燕归侧耳听他将所有事情都细细说来,目光在阁内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包括月琅和角羽。
月琅高居主位,神情冷冽而淡漠,对于下首的这群人,十分吝惜自己的眼神。
而角羽,他的心思显然与阁内所有人都不同。
初进门,角羽的眉头便沉了下去。两方对峙,苍尔为利要夺;西缈为己必保。双方都有充足的理由想要占有秘术,恐怕最终逃不过刀剑相向,生死相搏。但更重要的是,从一上岛,他就能隐隐感觉到,君沐华或许真的就在这里。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角羽,你要离开?”燕归叫住即将走出的背影。
屋顶上的君沐华更是一震,角羽居然也来了。分别将近半年,那个眉尖眼底总有挥之不去沉郁的男子,现在是否开怀?
不多久,就听角羽淡漠道:“女官,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带我来到这里,我帮你们控制毒性,至此,已经两清。无论你们要干什么,与我无关。”
接着,有一阵脚步声出了东阁,应该是角羽离开了。
君沐华放松了神色,以肘撑着,斜斜地躺下。
夜天凉突然问:“他是你的朋友?”
“嗯,算一个吧。”君沐华将身边的另一壶酒甩给他,笑着说:“咱们以酒会友,也交个朋友,如何?”
夜天凉接过酒壶,却摇头道:“我很少喝酒,它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君沐华哈哈一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那壶酒,都送给你了。”
“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夜天凉神情一凝,转开话题。
“被逼?探访故友?我也说不清。”君沐华喝尽最后一滴酒,做出“嘘声”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下面,“你听,又开始了。”
夜已过半,此时已到了子夜交替之时。
阁内大多人都已有了倦意,厌烦了这种无聊的对峙。月琅身后突然转出一个黑衣人,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月琅的目光立即直直向燕归扫射过来,厉声道:“你,跟我来。”
燕归明白事情出了变故,朝已回到傅远身后的那个人使了个眼色,便跟着月琅走了出去。
屋顶上,君沐华见夜天凉依然纹丝不动,便问:“你不跟着去看看吗?燕女官可是一个人去的,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帮帮她?”
“她不需要我帮。”夜天凉刻板道,“她是太子府第一谋士,不至于让自己落到不应该的境地。”
“也对,我差点忘了,她可是名冠天下的女官。”说到这儿,君沐华语声一顿,“不过,我还有朋友在岛上,我得去看看了。”话音刚落,君沐华将手中的空酒壶再次甩给了夜天凉,身影一翻,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月琅在前,燕归在后,之前出现的黑衣人已不见了踪迹。一路出了共月阁,绕着曲折回廊渐渐向下,又走过几处小楼,到了一处恢宏的大殿前。
月琅停下,转头看着燕归,肃色道:“你们的人偷偷闯进了藏书阁,被机关所伤。”
燕归心底一凛,立刻抬步就走,月琅伸手挡住她,“这里,你们不能进去。等着。”
顿时,几个狼狈的人影被人从门缝里扔了出来。每个人不仅衣裳残破不堪,而且身上各处也有大大小小的血迹渗出,像被万箭穿心一般,只残留着一口气。
“你…你们太……”燕归还是将话忍了回去,她认出那几个人都是所染山较为出众的弟子,平日里极为自负,也极为瞧不上他们。
“不经主人允许,私自闯入书阁,这些只不过是对他们的小小惩戒。”
燕归无话可说。她知道,这都是闻人越的安排。如果是她,也会做出相似的安排。只要能找到秘术,牺牲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然而,事情现在已经败露,他们也还没能探明西缈岛人的底细,不能轻举妄动。思及此,燕归整衣敛裙,朝月琅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当家,他们就交由你们处理,我们不会再插手。”
“好,那就将他们关进暗牢,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月琅冰凉的话语随即出口,“但是,私自擅闯的人却不仅仅只有这么几个人。还有一些人偷偷摸摸地闯了很多地方,女官,你要将他们都交给我们处置吗?”
“还有多少?”
“在飞云阁,有五人闯入,被机关所阻,退出来后,他们又进了附近的雨霖轩;在月荟楼,有十人闯入,都被困在了机关里面;还有,十个人闯进了我的居所,被我的侍女发现,将他们困在了那里;还有,”月琅声音中更添了冷意,“一人直接闯进了我族的禁地。那里,即使是本族人,也不得随便进入。擅闯者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燕归面上虽仍带着笑,心中却已寒凉无比。闻人越做出这样的安排,根本就是不想让太子府取得秘术,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如我先前所说,全都交给你们。这是我的承诺,绝不更改。”
远远看去,立在台阶上的两个女人皆是一脸肃色,目光上的交锋此消彼长,似乎谁也不肯让步。君沐华的确预料到苍尔不可能仅凭嘴巴上的功夫去获取秘术,却没想到共月阁内的所有人都只是幌子,早就有人在暗中活动。
进了禁地的人有可能是凌寒,凌寒说不定就是顺着密道一直到了有小院的那个山洞。那么,闻人越去了哪里?
也不知是君沐华早有预感,还是上天作美。说曹操,曹操就出现了。
在台阶上的两个女人互不相让的时候,大殿内突然传出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接着,大殿的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打开,但这次,出来的不是人影,而是三个人,两个黑衣人,还有闻人越。
闻人越出手极快,刚出殿门,便以不可阻挡的速度迅速地掠过殿前空地,掐住了台阶前的月琅的脖子。
月琅忍着痛,盯着闻人越,问:“你是谁?”
闻人越仿佛磨掉了耐心,紧紧掐着月琅的脖子,每个字都好像从牙缝中狠狠挤出,“说,秘术在哪?”
君沐华顿时觉得闻人越有点异常,难道是因为没有寻到,现在就失去了耐心吗?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也快速掠到月琅身后。
“快说,到底藏在哪里?”闻人越半白的头发随夜风扬起,显露出他暗沉得甚至有丝诡异的面容。
“没…没有…秘术。”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月琅小脸涨得通红,声音虚弱且无力,“这…这是…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
闻人越眼中暗云翻滚,哪还有半分出尘之气,断然喝道:“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表明,它就在这里!”
“世人皆知…传言不可信,却偏偏…总是存了那么一点…侥幸,以为…凡事有例外,传言…也许存在…‘或许’。呵呵……”月琅想笑,却笑不出来,眼眶里的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在脸上映出了明显的水迹。
月琅的话,的确说中了某部分人的心思。这个清冷自持的少女,从初见面起,就显得有些倨傲,却没想到,对于所谓的传言,她看得如此通透。
“我既然能破了你的幻术,我也能找出秘术。你说不说,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闻人越慢慢转动着手掌,细白的脖颈被他摧残成扭曲的弧度。
月琅竭力忍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两个黑衣人终于动手了。他们从左右两边同时袭向闻人越,迫得闻人越最后不得不放开月琅,迎上他们两人。
三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月琅却捂着脖子,开口叫道:“隐,这里…不需要你,你回去吧!”回到哥哥身边去,无论我如何,哥哥不能有事。
对战中的黑衣人只犹豫了一瞬,便彻底收回手,焦急地向后退去,渐渐退入黑暗中,隐匿了踪迹。
在月琅不远处的燕归微微眯了眼,如果她没看错,月琅刚才是在恳求那个叫隐的黑衣人离开,那时,月琅的眼中全是痛苦悲切,以及深沉的担忧。不顾自身安危都想要保护的人,那个人是谁?同时,燕归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月琅的尽力否认到底是真是假,这里是否真的存在秘术?
月琅却蓦然回首瞪着她,冷声道:“我们可以回共月阁了。你可以待在那里,我要去处置那些擅闯的人了。”
“是谁?”正在半空中同黑衣人交手的闻人越猛然喝道。
君沐华暗叫一声,即刻从花树后闪身躲进假山中。
月琅和燕归齐齐奔向花树,除了摇曳的树枝,再无一个人影。月琅瞟了瞟假山,正欲抬步之时,又收回了脚,淡淡道:“我们回共月阁。”
燕归想了想,没有去看假山,跟着月琅走了出去。
夏日时长。平旦刚过,天光似乎就已苏醒,露出熹微的蓝色。
君沐华静倚在假山上,沉思半晌,微蹲下身子,捡起几块石头,用力击向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不断的回响。
“还没走?”
闻人越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意,一掌震开了黑衣人,快速向小池掠去。
君沐华闻得头顶一阵风过,立即以右腿为支撑,原地一个大旋转,连着向前迈出了数丈远,直接横跨过假山,绕到了大殿的侧边,再一个翻身,跃进了大殿。君沐华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次,多亏了秋泓。她们刚刚来到西缈岛时,秋泓曾带她来过这里。对于这里的地形,她还记得。不过,最重要的是,此时,闻人越的心绪不稳,与黑衣人长久的打斗,再加上未曾寻到秘术的不甘与愤怒,都在他心里搅动不停。
而黑衣人,肯定不会让闻人越喘息,如果闻人越被引到池边,他必然也会跟着去。这样,大殿这边反倒没有人会察觉。更何况,即使他们返回,这时他们恐怕也没有心思再进大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大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君沐华想了一会儿,大殿外再没有声响传来。天光虽已苏醒,但夜依然静谧。不知不觉间,长久奔波未曾睡眠的君沐华靠在大殿一角慢慢睡着了。
直到一声仿似坍塌的巨响响起,君沐华猛然从沉睡中惊醒。随即,慌急地奔出大殿,向某个方向跑过去。
那声巨响从西缈岛内部传出,方向就在那座隐藏的海下之城!
秋泓,就在那里。
岛上一片慌乱。东边已经开始坍塌,而且渐渐在蔓延,整个小岛摇摇欲坠,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海边船只也被震出好远,所有人都疯狂地向海边奔跑,坍塌声与人声不绝于耳。
根本来不及去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君沐华只担忧着不知在何处的秋泓。这时,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丰华阑的身影。丰华阑比她更清楚西缈岛的机关暗道,如果找到他,就能更快一点找到秋泓。
“你出现得这样巧。”耳边低语响起,来人已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她的名字从他口间淡淡逸出,“沐华。”
我穿越人群,想要找到你,而你就这样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不早不晚,竟这样巧。
君沐华心中一喜,急忙问:“找到秋泓了吗?”
丰华阑淡淡一笑,“角羽去找她了,我们先去船上。这个小岛本来就设有毁灭的机关,现在恐怕是有人开启了机关,所以已经开始慢慢坍塌了。”
“是谁……要毁了这个岛?”君沐华看向丰华阑,迟疑着问。
“不知道。”丰华阑摇摇头,他心中虽有猜测,却不能确定。
沉默片刻,君沐华突然悠悠叹道:“它不在了,不知道传言还会不会继续存在?”
海面上已有船只扬起了帆,急匆匆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君沐华却已不慌了,因为身边这个人似乎并不着急,也没有催着她。走到海边丛林时,君沐华察觉到丰华阑的脚步顿了顿,便问:“怎么啦?”
“好像看到了一个比较意外的人。”
“不会是老头和白泱吧?”
“不是,我想,两位前辈恐怕早已离开这里,去赴师父之约了。”丰华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君沐华,“是苍尔的暗卫首领,他基本不出百罹岛。”
丰华阑的话,在君沐华心头一闪而过,仿佛留下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西缈岛的东边已完全沉到了海里。曾经美轮美奂的人间天府彻底崩塌。
经历了漫长的一夜,站在渐渐远离的船上,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的坍塌声,所有人心头都漫过一种难言的情绪。
远方,朝阳终于冲破了熹微的晨光,从海的那一边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