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90、Fog is not fog 90

　　多事之秋，一波三折。天刚蒙蒙亮，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再度砸到了医院。

　　帕瓦兹·霍齐亚今早被人袭击了，虽然未被击中要害，但亦是打草惊蛇，手下死伤大半，动手的这个人动机叫人想不通，可也在情理之中。

　　叫人想不通是因为这个人做事一向以稳妥为名，很少一时冲动，说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因为这个人和雷纳德关系非常，情谊深厚。

　　“你们都说这件事艾温斯办得有点蠢，但我可不这么认为。”卡罗桑妮心思细密，她直觉艾温斯不会单凭为了给雷纳德报仇，就故意揽事上身和霍齐亚家公然对立，毕竟他们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晚袭击雷纳德的人就是帕瓦兹。

　　“总之他这下是麻烦了，霍齐亚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听说帕瓦兹只是被打中了小腿，啧啧，可惜了！”埃德蒙多惋惜地摇了摇头。

　　姐弟俩都有点猜不中艾温斯的意图，不知道他既然动用了费尔顿在南部的大部分势力却只搞了一次突袭还临阵放水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这一招确实暂时将帕瓦兹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乔纳索办起事来也方便多了。

　　“这个费尔顿倒也肯下血本，舍命陪着他折腾，呵呵。”埃德蒙多笑着摇头，玩味说道，“看来咱们这里的妖精是越来越有本事了，一个个都是吸人精气的吸血鬼。”

　　卡罗桑妮抬头看了一眼亲弟弟，挑着眉眼神里透着乌鸦笑猪黑的嘲讽，哼笑道，“没错，可依我看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一个人的对手，这个人一旦妖起来，就能颠覆整个世界。”

　　“你说埃迪？”埃德蒙多迷起眼睛。

　　卡罗桑妮耸了下肩，“还能有谁。”

　　埃德蒙多深有同感地挑了挑眉，不自然地摸了摸之前被摩兰奇撞断的鼻梁。

　　说埃迪是块难啃的骨头，这话太粗俗，感觉自己更像条狗，可这个人确实总是云里来雾里去，缥缈得就像……在飘着大雾的湖里，他慢慢朝你走来，他慢慢露出修长的脖子，慢慢露出圆滑的肩膀，慢慢露出洁白的胸膛，然后……转身，只给你一个背影，却在转身的同时留下迷人的微笑，随后雾渐渐散了……你看得见，却摸不着……

　　埃德蒙多怔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听闻卡罗桑妮数次招唤才抬起头。

　　卡罗桑妮收回略为吃惊的表情，把手里的笔一歪，从桌子上抽出两张纸巾甩了过去。

　　埃德蒙多接住下意识地就去捂自己的鼻子，可拿开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才知道被自己的姐姐给耍了。

　　卡罗桑妮了然地耸了下眉，连戏虐的表情都欠奉地说道，“沃森家的小少爷动一动小指头就能让你晕头转向了，我的傻弟弟，我看到时你不只会被人吸干血，而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面对一脸痴相的傻弟弟，卡罗桑妮顿觉老爹当年在基因选择上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笨女人生的儿子能聪明到哪里去，她有些头大，像轰苍蝇一样将埃德蒙多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自从雷纳德受伤以后公司积压了一堆事务等着她处理，看样子她近期是无法回去休斯顿了，也许应该考虑把孩子们都接过来，一念过后她再次埋首在成堆的文件里。

　　其实卡罗桑妮猜想得没有错，艾温斯撩了一把帕瓦兹的倒刺，本是想转移霍齐亚家的注意力，一念之下差点真的打算送帕瓦兹去见上帝，却被费尔顿及时按下了杀心，拢回怀里当即带回纽约给藏进了深宅大院里，层层保护下，料他霍齐亚家就算架着导弹一时半刻还攻不进来。

　　少了绊脚的阻碍，接下来的行动就快多了。

　　三天后，乔纳索亲自带了个人回来。

　　因为环境因素和气氛的渲染会对人的情绪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所以大多数审讯室的灯光都比较昏暗，给人一种压抑感，是击溃人心理防线的第一步。

　　可乔纳索却洽洽相反。

　　他选了一间极其明亮的房间，宽敞干净，两张椅子相对放置，中间没有任何阻隔。

　　他坐在背门的那张椅子，似乎是将主控权全部交到了对方手上，但实际上却更能让对方看到门外那些端着枪的守卫，在层层包围下，他插翅难逃。

　　两人沉寂以对约有一刻钟左右，上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地面上，同时也映在两人的脸上。

　　其实，身处在暗处的人总是对光会有一种执着的向往，即爱又怕。

　　爱它的暖，同时也怕那刺眼的光芒会将自己照得无所遁形。

　　一张十分英俊而斯文的脸，从光影下渐渐挪了开来，他似乎特别享受地淡淡微笑着，徐徐睁开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爱德华·布鲁克，或者……我应该称呼你‘黑狼’先生。”

　　爱德华·布鲁克徒然一笑，“我喜欢开门见山点。”

　　乔纳索点点头，从西装内怀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了爱德华·布鲁克，爱德华·布鲁克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甚至目露凶光地看着乔纳索。

　　“你们把她怎么了？”

　　爱德华·布鲁克手里拿着一张看似只有五六岁小女孩的照片，并且照片上的日期标注的是今天，确切地说是半个小时以前。

　　他拿着那张照片，十分小心地捏着照片的边角，像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手里的力度，以防用力过猛捏出褶皱。

　　“我女儿现在在哪？”

　　“你放心，她目前很安全。”

　　“呵呵，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合作的话你们就会对我女儿下手是吗？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杀人？还是……让我出卖谁？”爱德华·布鲁克狠狠地咬着牙，看着乔纳索的眼神就像是一只被逼入死路的孤狼，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

　　乔纳索一步步地走近爱德华·布鲁克，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回道，“黑狼，不，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别人叫你爱德华·布鲁克这个名字，而不是你的绰号，即使它的确容易令人闻风丧胆。”

　　爱德华·布鲁克却陡然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纳索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看着你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位老朋友，他……消失很多年了。”爱德华·布鲁克犹疑地盯着他，于是他接着解释道，“他没死，很幸运 ，已经成功退休了。”

　　“你是……什么意思？”爱德华·布鲁克一愣，他不太确定乔纳索的意图，但却十分清楚一个杀手能成功退休这句话对他的吸引力。

　　是的，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是多少杀手梦寐以求的向往，因为它太难了，难到差不多要抹掉自己原有的所有过往，彻底改头换面。

　　拥有新的身份，过新的生活。

　　“我们不会对你女儿如何，但我要让你知道的是，既然我们能找得到她，那么其他人……也能找得到她，譬如你的雇主。” “你是说……”

　　爱德华·布鲁克从入行的那天一开始就知道，杀手这一行从来都是双面刃，被雇主灭口更是屡见不鲜，一环套一环，谁也躲不了。

　　乔纳索看了看手表，“大概再有二十分钟她就会到了，爱德华·布鲁克……”他很郑重地看向对方，“上帝给你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继续东躲西藏还是下半生让你女儿光明正大地喊你爸爸，我相信……你能选的很好。”

　　乔纳索从房间里走来的时候埃德蒙多的笑意还挂在脸上，他走上前去搂住乔纳索的肩膀，逗噱地说道，“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口才这么好，啧啧，以往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姐夫。”

　　乔纳索却有些黯然地捏了捏眉心，淡道，“不 ，迫不得已没人愿意选择这条路。”

　　“嗯，你说得对，没错，是这样。”埃德蒙多煞有其事地认真点了点头，然后凑到乔纳索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说的太对了，曾经的‘神使’先生，这样……嗯，你手里的那份联络名单就算了，那……有时间的话你就教教我你那手精准无比弧形曲射的枪法吧，你看，这么好的东西放弃了多可惜，总得……总得有个人继承是不是？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姐姐的，我也发誓我会是个合格的好徒弟，怎么样？嗯？”

　　乔纳索又再度变回了面无表情，高深莫测地瞥了埃德蒙多一眼，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走了。

　　“嘿，你再不教就失传了，你要带进棺材里吗，你这个小气鬼！”埃德蒙多冲着乔纳索的背影大叫道，气得掐着腰原地转了两圈，小声嘟囔着，“切，不就是个退了休的杀手教官吗，有什么了不起！”

　　“黑狼”这里被撬开了一个口子，那个被隐藏在深处的影子便如包了多层的愚人节礼物一样，一层层地褪开了包装。

　　纵使某个人藏得再深，也不免尴尬地被一次次出卖，脸上遮丑的面纱就变得再毫无意义。

　　帕瓦兹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霍齐亚家大难临头的恐慌并没有影响到他，他淡淡地微笑，面对父亲怒声的呵责淡定得有些神经质，人也变得越加神色怪异，似乎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也许面对面的厮杀才更符合他骨子里的嗜血因子，像只野兽，撕咬到对方奄奄一息，自己的狼藉反到成了斗胜的勋章。

　　比利推开窗，迎进了清晨的微风，遽然射进的一缕光带着阳光里暖暖的味道，扫掉了心头的阴霾，他的目光悠然淡淡。

　　如果这就是结局，它是否算是个美好的结局？

　　比利说不清，曾经留在身上的痛和心上的伤，已随着人事的变幻淡得如白开水，一点都不值得回味，现在除了一股莫名的唏嘘，帕瓦兹无论变成什么样早已兴不起一点他内心的波澜，就连他自己也怀疑，他是否真的爱过帕瓦兹？

　　两年的时光，终究只是神明玩过的一手烂牌。

　　病房里的设备大部分都已经撤下了，偶尔滴的一声代表一项定时检查完成，雷纳德靠在床上，望着一脸惬意的比利，在心里勾绘着一副美丽的图画，如果不是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打破了沉寂，他想他的耐心应该足够把这副图画完成。

　　“摩兰奇少爷。”

　　雷纳德的声音十分低哑无力，若不是忍无可忍他是绝对不会忍着肺疼跟眼前的大灯泡多费一句唇舌。

　　摩兰奇把苹果从嘴里拿出来，朝雷纳德扬起头，“什么事？”

　　雷纳德只抖动了下手，特别虚弱地瞟了他两眼。

　　“想上厕所？”

　　雷纳德可不奢望这位大少爷能亲自拿起尿壶塞进被窝去照顾他的小兄弟，甚至看着摩兰奇依然毫无诚意地把手伸向桌子上的果盘。

　　摩兰奇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凑近雷纳德。

　　“嘿，雷纳德大叔，其实我还真有点好奇，老莫里蒂给了霍齐亚家三天时间让他交出他那个变态儿子，你们的当家叔叔也出言要让霍齐亚家付出代价，你说到了最后……你在他们心里到底能值个什么价？”

　　说到最后这只不过又是一场交易，差别在于他是生是死代表了两种价值。

　　他还活着，莫里蒂也许仅仅只会逼迫霍齐亚家撤出在整个佛罗里达的地下势力统治，转而由莫里蒂家接手。而麦克唐纳家长久以来总是与南方的各大党派意见不合，利益冲突，他们更加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利用霍齐亚家的所作所为进行全面压制，以取得家族在政治权利上绝对控制。

　　牺牲了他一个，无论是谁都稳赚不赔。

　　雷纳德懒得再去思考这些早已令他麻木的人性价值观，目前他更关心自己的肺，考虑到今后没有烟的日子，他只觉痛不欲生。

　　“还有你，照你原来的想法到底想给帕瓦兹·霍齐亚安排了个什么样的结局？哈哈，你可别说只让他写个保证书不再骚扰你家的大宝贝儿，然后大家握握手皆大欢喜，这个想法可真是太逗了。”

　　摩兰奇自顾自地脑补各种情敌相见拨枪决斗的场景 ，他甚至已经将比利洗涮干净然后系上蝴蝶结摆在了决斗场的正中央，只等雷纳德或帕瓦兹将另一方击毙，之后胜利方扛着自己的奖品，微笑退场。

　　他的各种脑补里场面都异常激烈，但是雷纳德只回给了他一个淡淡的不以为然的表情。

　　“嘿，嘿，雷纳德，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雷纳德无动于衷地侧过头，阖上眼，打算对这只大苍蝇的嗡嗡叫听而不闻。

　　“嘿，这么烂的结局观众会退票的，喂！”

　　雷纳德一点一点滑进被窝。

　　摩兰奇的好奇心被数次抛起来，又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喜欢管这两个人的破事了，因为他就是一个对该编剧的烂剧情十分不满又总想着重新改写剧本的闲事导演。

　　对，他或许是太闲了，但是谁把他带进这么操蛋的剧组的？

　　哦，操蛋，真是……太操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