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街·灯火阑珊》梅三有语

89、Fog is not fog 89

　　艾温斯平静的表情终于破裂了，嘴唇轻轻抖擞着，似乎是想极力地辩解但又被人一语戳中了心底最隐秘最荒唐的丑陋真相，令他荒谬地想笑。

　　“摩兰奇少爷，这玩笑开得可真是……有点无聊。”

　　“哈哈……”摩兰奇夸张地笑了两声，“啊……说的也是，那咱们就不开玩笑，不过我猜雷纳德醒来时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见这家伙在不在床边，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尊重医生的意见为好，毕竟让病人着急对伤势可没什么好处，你说是吧？艾温斯？”

　　摩兰奇的眼睛眨了眨，平日里的贵族绔气稍减，又添了十分商人的精明气，不由地让人心中一凛。

　　艾温斯在无奈之下也只好点了点头，“摩兰奇少爷，今天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都是为了雷纳德，所以……没错，我是得尊重医生的意见。”说完，他朝身后摆了下手，让人放开比利，再回头看过去，一脸深沉地盯着比利说道，“比利·希尔，你是个聪明人，我们虽然无法替雷纳德做主，但……不代表你不能做自己的主，如果雷纳德在你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位置，如果……雷纳德的生死你还有那么一点在意的话，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比利望向艾温斯那双犀利的眼，他的神色还有些茫然，还没有完全消化好艾温斯的这几句话，只是顺着其意点了点头，等他明白过来这几句话的深意以后，艾温斯的身影早已不见。

　　摩兰奇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吧，有我在这里顶着，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谢谢你……摩兰奇少爷。”比利淡淡地应道，眼神也渐渐黯然了下去。

　　等待让时间变得缓慢，所有的焦虑心绪却因此慢慢沉淀了下来。

　　医护人员们在ICU病房里出出进进，全都有条不紊地做着日常检查，这副情景让比利和所有人都很安心。

　　因为他们都懂得，没有消息，才不是最坏的消息。

　　两天以后，一位护士在给雷纳德换药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默里安听到消息后马上赶到重症病房为他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而后仪器上的各项指标也开始逐渐恢复了正常，这说明雷纳德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期。

　　消息传来再次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自从雷纳德遭到枪击以后集团里许多事就暂时被搁置了，尤其在现下这个当口，每一个决策的及时下达都是关键，很多事情必须要他们掌握主动性才能够稳住当前的局势，所以卡罗桑妮不得不赶到集团去主持大局，由乔纳索和埃德蒙多他们继续调查，摩兰奇则留在医院里，负责雷纳德的安全。

　　艾温斯自从前一天离开医院以后就没再出现，他让费尔顿给他分配了许多人手，具体干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总之，雷纳德被袭击的事情一出便彻底地打破了南方之行所有表面上的平静，莫立蒂更加表明一定要为雷纳德讨回公道才能够让他的怒气平息，南方各个势力长期以来一直在相互制衡互约互助，但是从来没人敢与莫里蒂家族相抵，老莫立蒂此言一出，很多家族就顺势攀了上来或者消声回避彻底退出了战场，当然，这当中最为尴尬的，便是霍齐亚家了。

　　老霍齐亚心知肚明这次事件与他那个病态的儿子脱不了干系，却也不敢完全躲起来，只能硬着头皮笑面搪塞。

　　他们这些人在前边做戏，躺在病床上的雷纳德在经历了五天的观察期以后，也终于从地狱里渡了一个小小的假期回来，从重症病房转进了高级的普通病房。

　　比利守在床前，细细地为他擦洗着脸部和四肢，回想起自己，好像所有跟他命运相关的遭遇通通都发生在医院和病床上，就犹如兜转在一个回旋的迷宫里一样，走来走去，始终都离不开原点。

　　感觉到雷纳德的手指勾动了几下，他忙抬起头凑到跟前，雷纳德的眼睛已缓缓睁开。

　　“雷纳德，你醒了吗？口渴不渴？想不想吃东西？”

　　雷纳德惶然地眨了眨眼，然后摇了摇头，其实这些天他一直是断断续续地醒来，意识还是恍恍惚惚，记忆断片，等他看清了比利的脸，也仿佛心中某块大石落了地，欣慰地笑了笑，目前氧气罩还不能拿下来，他不能出声，只能慢慢地抬起手掌，贴在了比利那张精致又憔悴的脸上，随后又一路滑上去，搭在那头黑发上，使劲揉了几把。

　　当雷纳德的手掌倏然滑下来的时候比利及时抓住了它，握在手里抚摸着这只手手心里纹路，陡然哂笑道，“雷纳德，你知道吗？每次当你这么摸我头发的时候，我总感觉你是在摸……摸一只小狗，呵呵，你是不是老能想像出这只小狗在被你摸了以后会冲你兴高采烈地摇它的小尾巴？是不是？”

　　雷纳德很虚弱地淡笑了一下，勾动手指挠了挠比利的手心。

　　“雷纳德，你知不知道，有些时候你真的很欺负人，真的！你霸道得像个旧世纪贵族大老爷，脾气很臭又不喜欢听人解释，而且……还是个特能吃醋大醋桶，真的！”看到雷纳德的眉毛瞬间挑了起来，比利噗嗤一乐，“这样真好，趁着你不能说话我要好好挑一挑你身上的臭毛病，要不然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比利一语双关地说着，嬉笑的神情也开始渐渐淡了下来，握着的两只手十指相交，他把它贴近自己的嘴唇，一下一下地浅吻着。

　　“可是我喜欢……雷纳德，我真的很喜欢你用你的手来摸我的头发，我喜欢这种感觉，是的，即便是做你的宠物对我来说也是种幸运，真的，也许你不会理解，永远不会理解，雷纳德，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归属感，我是你的，你需要我，我属于你，别人无法代替，永远都只能是我，我在你的身边，更在你心里……”

　　雷纳德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比利的脸颊，突来的湿意令他微微一怔，只见比利笑中带泪，却是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

　　就在他想要摘下氧气罩的前一秒比利及时按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雷纳德呼呼地急喘了几口气，又轻轻地拍了两下比利的手。

　　“你想说什么？”比利想了想，慢慢展颜笑着说道，“我知道了雷纳德，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种时候咱们就别再展示你过人的口才了好不好，如果被默里安医生知道了我会被骂死的，你知道的，我一向怕他。”

　　雷纳德这才安份下来，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

　　“好了，那我现在就去通知默里安医生你已经醒了，还有……你昏迷的这些天他真的很担心你，他是……真心希望你平安无事的，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跟他计较，好吗？”比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为雷纳德盖好被子，冲他笑了笑，“我先出去了，你再稍稍休息一下。”

　　雷纳德微微点了点头，看到比利走出房门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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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脑子被马踢了吗？”摩兰奇站在走廊里扬声叫道，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才又不得不压低声音说道，“比利·希尔，你不会不知道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位，千辛万苦地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为了谁，你这时候说要走，我想……你还不如亲手在他身上扎一刀来得痛快。”

　　比利摇头，“没，我没说现在就走，至少……”

　　“至少等他伤势稳定，即使心痛得要死又真的死不了的时候，是吗？”

　　比利没有说话，他的确在盼着那个时刻，可又怕它来得太早，他在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态下自我折磨着，一日又一日。

　　“听着，我劝你最好还是收了这个心，艾温斯那家伙明显就是自己吃不着葡萄也准备让别人吃不着，他说的话你要是往心里去那就是傻透了，比……比我马场养的那些马还傻。”

　　摩兰奇一时间找不着合适的词，脑子里想到什么就随口说什么，比利也完全不跟他计较，只喃喃应道，“可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胡扯。”

　　“摩兰奇少爷……”

　　“别跟我讲道理。”摩兰奇咬着牙低声斥道，“不要去管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至少我不是瞎子，你对他是怎么回事我可都看在眼里，再说我堂堂一个当家人又不是闲着没事非要往雷纳德床上塞人，我就是看不惯……看不惯那些霸着自己幸福不撒手却老是破坏别人幸福的缺德事儿，所以……别再去管其他人说什么，你得想想你自己，想想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到底是成全别人的世界观还是成全你自己的心，比利·希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可是还没等比利静下来认真想一想，乔纳索和埃德蒙多便相继又带回了新的消息。

　　乔纳索将一本资料册拍在了书桌上，指着里面第一页上的人物照片说道，“我排除了南部所有职业杀手的作案手法，枪法，他们以往接手任务的习惯以及……雇佣条件，最后只有一个人最有可能，绰号‘黑狐’，南美第一枪手，不算职业杀手，但是雇佣金极高，很难请，现场从未留下过第二枪，接过的任务也从未失手。”

　　埃德蒙多接着说，“我在来之前已经向南美，意大利和中东几个地区同时下发了通缉令，只要这个家伙不是躲在地洞里，那他这次插翅也别想逃出我们的包围圈。”

　　“不过这个人顶多也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可别忘了，这件事的幕后操手是另有其人，‘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几个人再一次同时想起了帕瓦兹·霍齐亚，看他此次行动的隐秘性，暂时还不想与莫里蒂等几个大家族直面对抗，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说明他还不算太傻太疯。

　　“找到‘黑狐’以后想办法让他指证帕瓦兹·霍齐亚，否则我们没法公然对他采取行动。”

　　乔纳索摇摇头，“这样很难，因为做这一行的都很有职业操守，破坏行规的下场会让他们不得好死，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出卖雇主，而且做这一行的到了某个界点若是能及时收手的话，也是可以成功退休的。”

　　“呵呵，退休？”埃德蒙多意味深长地看着乔纳索，“说的好听，换个活法而已，无非是……有了软肋。”他若有所思地想有小片刻，陡然笑道，“没错，是人就总会有弱点，所以乔纳索……你又有的忙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乔纳索会意地点了点头，神色中却显现出了些许的无奈，甚至是一点惋惜。

　　等这些人再次行动离开医院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摩兰奇最后一个离开，想到方才比利跟他提出的想法，不由地走进病房想再去好好劝慰一次。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毕竟那是别人的世界，他无权涉足和干预，他只是觉得……在两个人还好好地在一起的时候单方面不要盲目地做出任何的决定，哪怕是为了对方着想。人的一生其实是很短暂的，舍去和分开的那段时光也许……就是人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错过了彼此，是什么也换不回来的。

　　摩兰奇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敲了两下房门，没听到回应声他便自行悄悄地推了进去。

　　雷纳德躺在病床上，胸膛随着呼吸机的频率上下起伏，他没有睡，眼睛只是浅浅地半睁着，一只手垂在床边吊着点滴，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搭在一头亮亮的黑发上。

　　比利大概是睡得很沉，吱呀的门响声并没有令他惊醒，摩兰奇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用手势示意雷纳德他只是看一眼马上就走。

　　看着两个人亲密的举动，叫摩兰奇吃味地揉了揉鼻子，神情即羡慕又尴尬，无声地与雷纳德用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就摆摆手打算离开，雷纳德却陡然地高高抬了下手。

　　“呀喂。”摩兰奇急急回应，在雷纳德的手还没落在比利的头顶之前摚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老兄，不管有什么大事你就放宽心交给我们，留口气好好保住你的小命行吧？”

　　雷纳德却摇了摇头，眼神无力却十分坚定地往旁边瞥了瞥。

　　摩兰奇一开始没意会过来，雷纳德又费力地抬起手扬了扬手指。

　　“公司？公司现在好得很，你那黑寡妇一样的前妻手段狠着呢！公司没人敢闹事。”摩兰奇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地跟雷纳德说话。

　　然而雷纳德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地力气，对于摩兰奇的理解能力彻底失望了，他无助地虚喘着气，最后下定决心突地摘下氧气罩，趁摩兰奇倾身阻止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沙……发……”

　　摩兰奇马上顺着他的意朝着沙发投去目光，同时寻找着某些重要的东西。

　　“衣……衣服……”

　　摩兰奇锐利的眼神一下子捕捉到了放在沙发上的那件黑色大衣，并且立即取了过来。

　　“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摩兰奇低声询问道。

　　雷纳德却马上盖住氧气罩，用力地又吸了两口，天杀的，光是方才这一下就让他的肺憋掉了半条命，他无奈又无助翻了翻眼睛，就在摩兰奇差点跑出去呼救之前，才一边打手势，一边嘶声低喘着说道，“盖……盖……冷……”然后缓慢地把手搭在了比利的后背上。

　　摩兰奇终于明白了过来，微鄂过后将那件大衣妥妥地盖在了比利的身上，而比利也终于在沉睡中寻到了一丝暖意，缩缩脖子，继续补眠。

　　雷纳德低垂着眼眸，看着他的小黑猫终于不再瑟缩成一团，满意地浅笑阖了阖眼，随后在接到沃森现任当家“仅此而已吗？”的质问眼神后，特别嫌弃地摆了摆手指，在氧气罩里低声喃道，“出去吧，没你的事了，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