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袷染桃花满树凄》一日晴

11、第 11 章

　　七源早已经从六字大明咒强烈逆风所致的冲击中清醒过来，恰巧看见了晴明对着一团青幽的光晕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随后那团光晕微微一闪，进了安倍晴明的身体。
　　他看见阴阳师盈盈溢水的眸子迷成弯弯的笑意，抽掉了力气一样的倒在地上，雪白的狩衣上渐渐的开满血红色的桃花。
　　他看见结界里的女灵安静下来，不再挣扎。扭曲的面容恢复了娴静高雅，容装重整般的精致，如同初次现身时。
　　她对着倒地的晴明鞠躬致谢，化作一片金色的华彩，消失不见。
　　七源知道，她终是升天了。
　　他还看见两颗光华璀璨，炫目晶莹的珠子，自晴明眼中掉在源博雅脸上。他此生都未曾见过那样的美丽神圣，宛如佛祖的舍利……
　　他起身冲过去，想要走到近处去看清，他要抓起安倍晴明的衣襟，问他那究竟是什么。但却重重的撞在结界上，生生的弹出好远，一股骤起的烈风迎面卷来，警告着擅入结界者的莽撞。体力尚未恢复，好不容易回来的意识，经这一击，却又模糊了。
　　彻底昏迷以前，七源恍惚觉得，自己的眼睛中，有一股温润的冲动,要夺眶而出了……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七源彻底清醒的时候，紫宸殿已经平静如初。
　　风已遁没的无了半点声音，激烈的斗法所遗留的狼藉几乎不留痕迹。不论是晴明的结界，还是七源的结界，都是超越完美的，不属于这个世界该有的事物，就算一丝残念，也要隔离在没有时空的异界。
　　雪七单静静的铺展在华贵的红漆木架上，已经感觉不到半丝的灵怨之气。
　　一件皇族世代流传的美丽尊贵的白无垢，仅此而已。
　　七源四下寻找着印象中那个白衣的身影——他几乎已经忘记那一抹骇俗的鲜红。
　　于是，他在源博雅的身边找到了他想找的。不，准确地说来，并不是他真正想找的，不仅是衣服的颜色，他曾经所想的那个人，并不是这个样子。相去甚远。
　　他走过去，俯下身来，看见一张清俊秀雅的轮廓全无血色的苍白，安静的埋在灼灼的殷红中。干净的眉目在脸上描画出温婉的线条。
　　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其实那个人也许本来就是他所见，而非他所想的。
　　而这个瞬间，就此延续到了七源有生之年的尽头。
　　再凑近一点，他却心头却是一颤，是连自己的捕捉不到的半刻希望：那个人，尚存着一缕游丝之气。

　　像是感觉到了身边有人，安倍晴明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七源的时候，挑起眉毛，温和的笑了。
　　“为什么你还会笑呢。”
　　“……大师你并不是坏人，亦不是愚蠢的木头。”
　　声音虽弱，却还是如同琵琶奏出的和歌一样好听。强聚着精神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和戏谑。
　　“大师，雪七单上的怨灵已经被除去，妖狐所化的安倍晴明也只剩下一丝残命，一切都如你所愿，大师可满意了？”
　　“你……”
　　“大师，劳烦你扶我起来，看在晴明尽力成全你的份上，可否帮我个忙。”
　　“就不怕我此时一下子要了你的命？”
　　“不会的，大师和博雅一样，都是善良之人，只是你还没有过了别扭的年纪罢了。”
　　无奈，就算是这样的时候，这个人也依旧不忘去捉弄别人一下。七源只得轻轻的扶起晴明，想帮他坐直，而对方的身子确实弱到了极点，必须藉由自己的手撑着才不会倒下。
　　“接下来，你想怎样？”
　　“大师可愿意帮我？”
　　“……”
　　“晴明先谢过了。”
　　明明记得自己什么都没还没说，，而那个男子却就自顾着这样认为了。或许他明眸流转，皓齿微启，就是与生俱来的蛊惑力，让人无法拒绝。
　　“要我如何帮你？”
　　“请大师用灵力助我祭泰山府君。”
　　自己竟然不由得十分生气，说出话到更是像了训斥，
　　“安倍晴明，你太自不量力了，你以为凭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可以撑到泰山府君面前和他讨价还价么。”
　　他的手不禁箍着那人的肩用力的摇，想要摇得他清醒，摇得他放弃这愚蠢至极的念头，却忘记了这个衰弱的身躯根本已经受不起丝毫的折损。安倍晴明的眼神，弱柳扶风，被自己摇得凄然妩媚的散落，突然间，竟觉得摇得自己的心也疼了……
　　“安倍晴明，你竟是这么放不下……。”
　　“大师，晴明还不是遁入空门的出家人，做不到四大皆空呢……”
　　“若是为了源博雅，我答应你自当全力救他，”
　　“不，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和他之间，尚有一个未履行的承诺。”
　　“不懂。”
　　“我虽称你为大师，可你毕竟还年少。”
　　“劝你亦是无用，可你当真这么自信能从那里回来？”
　　“无论如何我也是逃不多一死的，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
　　于是，七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一手撑着晴明的身子，一手结印，念起了真言。晴明也就配合着真气的律动，闭上眼睛……
　　待七源念完了一段真言，晴明也如同沉沉睡去了一般，若不是留着一丝微弱的呼吸，真的也与死人无疑。
　　安倍晴明，若你真是抱着一试的心情去见泰山府君，又怎么会连句叮嘱都没有留下。
　　你就自信到了这般地步么？

　　然而晴明的自信，并不时没有根据的。
　　半柱香的时间已是太久，但他还是醒过来了。
　　即便是借助了七源的灵气，生死之界也是禁忌之地。这一趟远行也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一点生命。他剧烈的咳了很久，但却咳不出一丝的血——他的血早已开成了桃花，送给了别人。面色更是苍白如纸，就连往日丹红柔润的嘴唇，也褪去了胭脂的颜色，白的骇人。
　　七源扶着他，轻轻的问道，“他答应了？”
　　“是答应了。”回答的人，几乎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声音微弱的难以察觉。
　　“你究竟交换了些什么？”
　　“我用‘安倍晴明’换灵魂在这里多留三日。”
　　“用你的名字？”
　　“当然不止，‘安倍晴明’指的是安倍晴明的一切，包括名字，身体，魂魄……所有的东西。”
　　“这一切，就只换来三日？”
　　“对我而言，足够了。”
　　“我以为你还和他换了源博雅的命……”
　　“大师，博雅的性命你曾答应帮我救回，我自然不去劳烦泰山府君呵。”
　　一丝俏皮的神色，七源结舌不及，才发觉不知何时又掉进了这狐狸的圈套。
　　“也罢，三日之后呢？”
　　“安倍晴明所有的一切都归泰山府君所有，魂飞魄散，彻底的消失在三界之中。”
　　……
　　“大师，现在从你眼中流出的东西，就是你刚才想要冲入我结界弄清楚的东西，晴明对你的谢礼……不薄呢。”
　　“你竟然，连这都知道？”
　　“帮我，最后，一个忙。”
　　“恩……”
　　“博雅他……明早会醒来，今日的事，他不会记得。可是一会……你要让他安然的在众人面前走出紫宸殿，然后回土御门。”
　　“可以。”
　　“日后，他，若是问起，也请……为我保守秘密。”
　　“可以。”
　　“博雅是个好人，他如果知道，我，以这般，代价换回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他会一生，都不安宁。”
　　“你不愿他知道你因何而死么。”
　　“我会选择，最平凡的方式消失，他一生只会记得安倍晴明，这个酒伴，仅此而已。”
　　“可他未必如你所想……”
　　“何妨呢？安倍晴明，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了。”
　　他只是那么安静而好看的笑着，纤长的手指，缓缓地在地上划了个五芒星的形状，袖间滑落出一个纸剪的人偶，恰好落定在五芒星的中央。
　　嘴唇轻轻的嗡了嗡，依稀听得到是：有灵固附，照吾身形。急急如律令……
　　完成了一切后，晴明费力的扭过脸，把目光停在了源博雅的脸上，
　　而后，说了他生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大师，晴明一生面对再厉害的鬼魅，都未曾有过一丝的动摇。此时，却害怕这一闭眼，就再也看不到这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