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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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再强悍的人，一旦生病便脆弱得像玻璃杯似的。翠翠离开后，当天夜里虞美人便发起了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的，嘴里也不知喃喃着什么。到了凌晨一两点时，她稍稍有点意识，觉得口干舌燥，故摸黑起身倒了碗冷水，喝过水又迷迷瞪瞪的爬回床上睡。
这一睡便睡到次日的晚上九点，饿得头昏脑胀的虞美人睁着虚弱的身体爬下床，熬了点稀饭就着昨日剩下的鱼汤吃了个跑，紧接着又爬回床上倒头就睡。如此反复了两日，她挺过了高烧这一劫，病好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右腿便一瘸一拐的了，虞美人猜测是前头在自家门前摔的那一跤导致。
腿瘸一事虞美人浑然不放心上，于她而言，多大的苦难都撑过来了，腿瘸实在算不上什么。再者，她年老色衰，早不复当年的倾城岁月，瘸了便瘸了罢。
那日翠翠回家来，她给虞美人带了些碾好的大米。大米不在多，三十斤左右，但贵在米色纯白，想来是今年秋收时的新米了。除了前些日子阿哲结婚吃了一餐香喷喷，白花花的大米外，虞美人记不清自己上次能吃上一碗大白米饭是什么时候了，只依稀记得那是很久远的事，久远到不堪回忆。
有白花花的大米吃真好啊，虞美人不禁泪流满面地感慨。回到床上的虞美人脑袋还很沉，可她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了，想到翠翠带来的三十斤大米，她内心一片凄然。
三十斤大米，呵呵，三十斤大米省着点吃，也能吃到来年秋天了。到了来年秋天，等别人家田野里的稻谷收割了，她还可以去拾荒，如果勤奋些她能捡到不少稻谷，平日里节俭些，一年的日子也就挺过去了。睁大了灰扑扑的双眼看向黑漆漆的帐顶，盘算着今后的日子，虞美人觉得惨淡的人生又多了丝阳光，灰色的眸子里也燃起了希望之火。
病彻底痊愈后，虞美人一夕之间又苍老了许多，精神也大不如从前，生病也变成了家常便饭。
春日降临人间，万物复苏的第一个清晨，虞美人出了她那间低矮破旧的屋子。不过一个冬日的时间，她便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双干材似的手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路过村中央去菜地时，活活把邻家的小孩吓哭了。
“阿妈，阳阳长大了给您赚好多好多钱！”
“等阳阳长大了，给阿妈盖个好大好漂亮的房子。房子里面住着阿妈和阳阳，还有很多很多伺候阿妈的丫头，阿妈，您说好不好？”
看着枯树枝上新长的嫩芽，虞美人双眼忽地亮了起来，松垮垮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幸福的神情使得她似乎又回到了美好的岁月。当年的时间未逝，当年的人还在，而她依然风华绝代，依然有个年幼懂事又非常孝顺的儿子。
年小的阳阳啊，他可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呢！小小年纪他便知道如何疼她这个阿妈，她的小阳阳啊，当年经常用他肉嘟嘟的小手，干净的童心抚慰她千疮百孔的心。
“哒。”
一滴水珠从嫩绿的叶子上落下，滴落在虞美人脸颊上，冰冷的触感惊醒了虞美人的梦。怔怔的望着瞬间干了的绿叶，她眼里满是晦涩。
从前的从前，没有从前！
低低一叹，虞美人拄着了拐杖转身回家，也不再去菜地里。
众人常言从前，可惜她是个没有从前的可怜人啊。
村后头的野菜长得很繁盛，娇娇嫩嫩的像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姑娘，惹得村民不住去采摘。从初春至春末，村后头的野菜不知被采摘了多少，但它依然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向是特意为了某个人而生长，也似乎是为了等某个人来将它采摘。
可它等谁呢？覃家村的村民无从作答。他们只知晓往年的春日里，虞美人时常挎着她的破篮子去村后头的山上摘野菜，可今年的春日，山的后头失去了虞美人的踪迹。
春去夏又悄悄的来了，推开小小的木窗，夏季的阳光从窗格子斜射入房间，把阴暗的房间照亮了。微眯着眼，虞美人静静地享受阳光的抚摸。
夏季的阳光是璀璨的，像人生最灿烂的十八岁，像花期最灿烂的刹那。夏季的风也暖暖的，柔柔的像暖暖的流水在最恰当的时刻缓缓的流入人干枯且冰冷的心。
阳光很好，微风很好，很好很好非常好。虞美人笑了，摊开枯瘦如柴的两手，她想抓住阳光，想留住微风，努力了许久，却终究是徒劳的。
风景再好，人不好，待如何？
关上窗，虞美人将自己锁在了小小的，暗无天日的屋子。
“老太婆，家里的鸡还没有喂，你都干什么去了！”
“和你提了多少次了，妮妮的饭菜要精致精致，你懂不懂什么叫精致！你看看你做的饭，硬得像石头，还有这菜，咸了，油也没有放多少。妮妮还小呢，她怎么吃得了。”
“吃吃吃，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一天三餐还喂不跑你，还要多吃一餐。你不当家不懂家里的困难，只以为咱家家底殷实，吃吃吃，噎不死你。”
“我说留给妮妮的肉怎么少了呢，原来是你这个老太婆偷吃，看我不打死你！”
“阿爸，我们家建了新房子，阿婆要搬过去吗？妮妮不想跟她住。”
“妮妮乖，她就住旧房子里。”
“可旧房子不是没有了吗？”
“咱们家旧房子的厨房足够大呢，你阿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了。再有我们的新房房间只有三个，不够住，你阿婆搬进新房也没有多余的房间。”
躺在床上，虞美人耳边缠绕着人类天真又冰冷的声音。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对话，她浑身冰冷，凄凉之感袭来，只觉就此撒手人寰。
时间流逝，夏季步入最鼎盛的时期，村民差不多忙完了田地里的农活，即使忙不完的，也趁着酷暑躲家里偷闲了。
阿哲去了城里又回来了，他带着妻子回到了家里看年迈的父母。吃午饭时，他忽然想起了孤苦伶仃的三婶，于是他放下碗筷，道：“三婶一人在家，我去接她过来吃顿饭。”
阿哲父母知拦不住他也就随着他去了，且关于虞美人的流言蜚语，他们倒不放心上，这许多年来不与虞美人往来，不过是为了避免村民的闲言碎语。
“三婶？三婶？”
很快阿哲来到虞美人家破旧低矮的泥房前，房子东南面的墙角裂开了一条拇指粗的缝，一面墙歪歪斜斜的向外倒，像一个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孩子扶着椅子勉强站起，身体却摇摇欲坠。破旧的泥房前方十米远是一栋新建起的楼房，房子底部粉刷着高约二十厘米的蓝漆，余下的墙面刷上了腻子粉，雪白雪白的，很是纯粹。瓦是琉璃瓦，阳光下，金碧辉煌的，耀眼夺目。
那是虞美人儿子的房子！
摇了摇头，阿哲将目光收回，又敲了几遍门，门里静悄悄的，无人答话。阿哲想起村民说的事儿，心头忽地涌起一股不祥感，他忙推开门进入。
门推开，阳光溜入，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以排山倒海的架势直击着阿哲的鼻子。一手捂住口鼻，阿哲视线落在入眼所及的那张古老的木床上，他两脚一软，“咚”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阿哲爬到床边去，借着墙缝里透进来的阳光，他细细端详着虞美人，把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美人牢牢记住。她脸上的肉腐烂了，虫子苍蝇遍布全身，整个人已面目全非，可透过不断流逝的时光，阿哲看到了虞美人一生中最瑰丽的时代。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