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汀舟拾叶

7、第 7 章

　　自梦中惊醒，虞美人睁大不复明亮的双眼看着黑黝黝的帐顶，张着嘴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把涌上眼的泪水又给逼回。
　　当年的当年，她是如何风光的出嫁？她记得满树的桃花铺了十里，纷纷扬扬的，美丽的像古书上描绘富家千金出嫁的场景。
　　十里红装铺就，等郎骑竹马来。
　　少女心漾着粉粉的桃花，用视觉铺陈了粉色的梦，而那个梦却在一场冷雨中破碎。
　　觉得身体很冷，虞美人蜷着身子在硬梆梆的被子里缩做一团。少女的心啊，那么纯洁，那么纯洁，她对着漫天飞舞的桃花憧憬着未来美好的日子，可她却忘了人生往往在最美丽的鼎盛时期需要面临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人不能活得太安逸，过于安逸的人生注定会飞速的走向衰败。
　　天色渐渐亮了，房子外的阳光透过墙角裂开的细缝穿进黑暗的屋子，照不亮四周又徒增了几缕萧条。虞美人饿得难受，摸索着爬下床，她找不到鞋子，便打着赤脚去了做饭了。
　　她的房子小得可怜，厨房与房间皆在一起了。年轻时，这房间是厨房，他们覃家的一日三餐皆在这小小的厨房里解决温饱。后来，她家婆去世，她相公去世，紧随着翠翠不告一声的出嫁，阳阳的长大成人，后又娶了妻，有了自己的后代，她就被赶到了厨房里过活。
　　“阿妈，阳阳长大了就给您犁地去。”
　　“等阳阳长大了，就给阿妈好多好多钱，您说好不好？”
　　“阳阳娶媳妇后，就让媳妇给阿妈洗脚捶背，让媳妇给阿妈干活。这样阿妈就不累了，也不会偷偷的哭了。”
　　“阿妈，放心罢，阳阳长大后会对您很好的！”
　　“阳阳真乖，阿妈老了就能享福了。”
　　掀开米缸，虞美人俯身在偌大的米缸里抓了半晌，却只堪堪抓出了小半抓。盯着手里发黄的米，虞美人怔怔的出着神，脑中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儿子小时候说的那些可爱的，迷人的誓言。
　　誓言，经不起时间的折腾。
　　将手中的半抓米放回米缸，虞美人拖着羸弱的身体摸索到床前，点上舍不得点的煤油灯。微弱的光在灯芯上摇晃着，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踩在流光的尾巴，稍不慎，又是个被时间遗弃的可怜人。
　　在床底找到被老鼠拖去做被子的棉拖，虞美人吹灭灯，趿拉着离底的鞋子出了摇摇欲坠的房子。她拿过搁置在门前的簸萁和水桶，缓缓的向村口的河边走去。
　　她已是踩在时间末端的人了，指不定哪天便悄悄的离开人世，无人知晓。想着，虞美人不禁悲从中来，人生最悲哀的事大抵是无人送终了。
　　想这些做什么呢，难道现在还有比解决温饱更重要的吗？迎着寒风，虞美人问自己。
　　村头河流平稳，素日里村民们皆在此处浣洗，但离村头不远的河道拐弯处河流较湍急，一些小鱼小虾便会被水冲到拐角的一凹处。她捞些小鱼小虾回家和着白菜炖个汤，大约也能捱过今天。
　　来到河边，虞美人战战巍巍的踩上光滑潮湿的石头，略略稳住身体，她瞄准了河流里游动的小鱼，轻轻将簸萁放了下去。飞快的拿起簸萁，竹子编织的簸萁有些坏了，个别调皮的小鱼从漏洞里逃出，成了漏网之鱼。把几条不及小拇指大的鱼儿放进桶里，虞美人心里很是宽慰。
　　鱼虽不多也不大，但好歹能让饥肠辘辘的肚子得以小小的饱腹。能吃饱饭，那是一种怎样美妙的感觉啊，虞美人寻思着，到来年秋收时，她动作该快点，多拾些稻谷了。
　　思绪飞得远了，她脚下一个不注意，整个人栽入了哗哗的向前奔流的河水。冬天的寒气逼人，冰凉的水透过破烂不堪的衣裳，浸了骨髓，冻得虞美人骨头都几乎碎了。
　　爬上岸，看着水桶里活跃的几条小鱼小虾，低低的长叹一气，虞美人忍着饥寒，又着手网了几条小鱼小虾。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她冻得受不住了，方拿着簸萁和水桶回家。
　　一路寒风刺骨，回到家，虞美人已经没有知觉。僵硬着身体在黑暗的房间找到干净的衣裳，她哆嗦着身体赶紧换了衣服，也不忙着洗，先是从床底翻出前些日子捡的一棵大白菜，掰开五片叶子。看着变小的白菜，虞美人灰暗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掰开的菜叶，觉得有些多了。
　　可……
　　咬咬牙，虞美人不舍的将两片菜叶放回原地。她不能只顾眼前利益，不想日后的危难！
　　就着三片白菜叶，虞美人煮了一大锅鱼汤。当然，鱼还是那不及拇指大的小鱼，虾还是那些米粒大的小虾。不过到了饥肠辘辘的境地，谁还在乎它呢？
　　将锅里的鱼汤分成两份，一份是眼下喝的，一份留作晚餐。坐在小矮凳上，对着灶口，虞美人咕噜咕噜的喝下了鱼汤。
　　热热的鱼汤下腹，她觉得肚子好歹舒服了不少。看来，鱼汤真是饱腹的好东西，瞪着空荡荡的碗，虞美人默默地想着日后该勤快些，肚子便不会受饿了。
　　门口忽然想起一阵嬉笑声，虞美人心下狐疑，不知谁来串门了。她这个家啊，自儿子带着媳妇孩子离开后，便无人登门了。可嬉笑声是如此清晰，还越来越近了，其中夹杂着小孩子纯真的童声，童声由远及近，声声敲击着虞美人如死灰的心。
　　莫不是儿媳带着孙儿回来看她了？虞美人一惊，顿时又大喜得落泪。她们终究还惦记她这个老太婆，没有将她忘得彻底！
　　手忙脚乱的离开小矮凳，她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过门槛时，她不注意，两脚被门坎拌住，狠狠的往前栽去。
　　“咚――！”
　　一声巨响穿破虞美人耳膜，她两手挣着地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爬了起来。额角粘糊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左腿也疼得厉害，稍稍一动，便抽抽的疼着。
　　可她顾不上这些疼痛了，与儿子孙儿回来看她相比，她受的伤不值一提。
　　方从地上爬起，门外便走来一年过五旬的妇人与一年五六岁的，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妇人一手提着个塑料袋，一手牵着小女孩，有说有笑的进了门，见到呆立的虞美人，视线落在她冒血的额角，只淡淡的喊了声：“阿姨！”
　　不是儿媳！
　　虞美人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
　　“翠翠，回来了啊？”稳住心神，虞美人笑道。
　　这妇人便是翠翠，而小女孩即是她的大孙女樱子了。虞美人看着睁着两只干净的眼睛瞧她的小女孩，心里泛起苦涩。翠翠都做了奶奶，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而过去那么多日子，她都独自磕磕碰碰的挺了过来。
　　忙请了翠翠进屋坐，虞美人点起了她舍不得点的煤油灯。灯光不亮，但微弱的光闪烁着，能把小小的房间里照了个遍。
　　因长年在房间内生火过活，屋子的墙壁，床上挂的蚊帐皆被油烟染得黑乎乎的。樱子瞪着黑乎乎的四周，躲在翠翠身后，她露出一个头，两只眼睛看着虞美人，细声细气地道：“祖姥姥，你家好黑噢。”
　　虞美人喉头一梗，难过得泪水在眼中打圈儿。她岂愿住在这般小而脏的屋子，她又岂是不爱干净之人，但形势逼人，她也无法。
　　勉强得朝樱子一笑，虞美人忙问翠翠近况。翠翠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事，没过几分钟便坐不住，起身告辞，虞美人留饭，翠翠直道五叔那里定好了饭点，她得快些过去。见此，虞美人也不多留，忙送她们出了门。待翠翠祖孙二人走远，虞美人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抬手摸了摸皮肤松弛的脸庞，手掌却沾染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