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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静夜忆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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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夜晚来得很早,还未到戌时,沉沉的夜色便笼了下来。庭院深深,有几许烛光点点地摇曳着。
清如懒懒地坐在妆台前,由着两个婢女为她一一卸下发上繁复的钗环鬓饰。一容貌清秀,年纪稍小的丫鬟许是一不留神,让那金簪绞到了清如的头发。清如一吃痛,不由轻叫出声。
那丫鬟见伤到了清如,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说:“小姐……小姐恕罪……奴婢一时心急,误绞到了小姐的发丝……”
清如头上隐隐吃痛,当下心里愈加烦躁,斥道:“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笨手笨脚地惹人心烦,滚出去!”
跪在地上的丫鬟一听,更加惊恐,她身子吓得如抖筛般。她抬起头哀求地看着另一个较为年长的丫鬟瑞春,瑞春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清如阴沉着脸,半倚在妆台上,手轻轻扶着额,骂道:“这屋子里的丫头,没有一个省心的!”瑞春小心地为她卸掉剩余的发饰,拿起木梳细细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劝道:“小姐何必跟她置气,不过是一个不省事的小丫头,回头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啊。”
铜镜里倒映着的清如姣好的面容,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幽幽地道:“我究竟是哪一点不如那四小姐,竟连她身边的丫头都那般伶牙俐齿。”一面又愤愤道:“今日我本以为那贱丫头必难逃一劫,谁知道她几句巧言令色便使老夫人饶过了她!大长公主居然还赏赐了那贱丫头!”
“她不过是一服侍的下人,小姐金枝玉叶的,她哪配小姐念在嘴边。”瑞春在一旁说。
清如放下手,冷笑一声道:“那丫头我本是不屑看她一眼的,谁叫她是四妹屋子里的。更何况她可不是一般的下人,听说着还与四妹姐妹相称呢。”
瑞春不由嗤笑一声,说:“小姐,不是奴婢多嘴,那四小姐屋子弄得仆不仆,主不主的便罢了,倒如今更是拜起姐妹了。私底下可着实让奴婢们笑话呢。”
夜风乍起,吹得门口处的帘幔翩翩。清如的头发已经完全披散下来,顺滑如墨般。她微微抬起头,半眯着眼,狠狠地说:“那贱丫头倒挺有讨好人的本事,但也不过跟她主子一样,不知是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罢了!”
瑞春一听,不由大惊失色。她四下张望一番,见周围并无他人,方才低低地说:“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若是拿给老爷和大夫人听见了,那可得遭殃了!”
这府中的规矩清如自是知道,她只得压下烦躁的心绪,却仍是不甘地说道:“当年府里只有我和清悦两个时,清悦不争气,我又年长些,自是阿玛手上的掌上明珠。就连那老夫人虽念着我是庶出,却还不似如今这般看淡我。谁料后来阿玛领了清和进来,我从前的一切,阿玛的宠爱,这府里的地位,全都被她夺了去……”
清如这厢话还没说完,有一小丫鬟低着身子走进来,福了福身禀告说:“小姐,二姨娘来了。”
话刚落下,外边便隐隐绰绰地来了一妇人,她由婢女簇拥着,缓缓走进来。
清如见她过来,赶紧站了起来,迅速笑了起来,娇俏地唤了一声:“姨娘。”
二姨娘微微昂着头,面色威严,低垂着眼由婢女们服侍着坐在椅上。清如走过去,半倚在她面前,巧笑着说:“姨娘怎的这个时辰来看女儿了?”
二姨娘看着她虽无一分首饰装扮,却仍是俏丽可人,不由叹道:“如儿,你模样生得这般好,却没有生得你妹妹的那般心智。”
清如不解道:“姨娘为何这样说?是怪女儿木讷很了吗?”
二姨娘敛起面容,严肃道:“你可知今日为何大长公主要来造访咱们府吗?”清如答道:“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阿玛在前方赈灾,安抚难民。大长公主体恤阿玛的汗马之劳,便寻着来拜访咱们,以彰显皇恩浩荡。”
二姨娘摇摇头,说:“大长公主表面是为着这层意思而来,但实则她来是为了四小姐。”
“为了四妹?”
“四小姐已快满双八年岁,早就到了该提亲的时候了,只是你父亲一向疼爱她,不舍得将她早早嫁出去罢了。这大长公主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找个缘由来见上这瓜尔佳府的嫡出小姐一面,好为了将来把她指婚给皇亲国戚。”
清如听着,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可能……我和她一起去选秀时,太后可是说过的,我们瓜尔佳氏的女子,虽品行兼淑,但因为皇上心里的那一坎,是进不了宫里头的……现在怎么又要将她指婚……”
二姨娘说道:“当年那事与我们府本无干系,你父亲又勤政于朝,效忠皇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虽不招你们入宫,但你父亲是大清重臣,自是应将儿女配予皇室的。”
清如细眉倒竖,愤恨道:“那怎么也轮不到她呀!我这个姐姐都还没定亲,倒哪让她得了先去!今日大长公主一来便只看着她,生生将咱们晾着!”
二姨娘眉心紧蹙,提高声音说道:“胡闹!你想想自己的身份,她从出生起便是高了你一等,就是婚事也得先让她挑了才轮得你!你要是再说这般糊涂话,仔细让你母亲听见了告诉老爷去!”
清如撇撇嘴,委屈地说:“为何件件好事都让她得了去,大长公主亲自来说亲,是多么荣光之事。可姨娘你不是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我手里抢了这些去!”
她红着眼圈,有泪水盈满了眼眶,满满的一脸不甘心。二姨娘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不由柔声道:“如儿,我现在身边就你一个孩子,你哥哥远在边疆,日子清苦。你可得仔细打算,不为了我,也得为了你自己和你哥哥啊!你若还是不懂事,每次都如今日这般张扬,没讨着你父亲的欢心,连着你哥哥也得拖累了。”
二姨娘本是严厉之人,此时见清如哭得梨花带雨,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软声道:“你哥哥前些日子来信说,要寻思求得老爷让他回京。你父亲总说你哥哥性子顽劣,才把他派去那艰苦之处磨练。你是瓜尔佳氏的二小姐,在你父亲面前好好表现,将来你哥哥得到了势,你的一切不都还回来了吗?”
清如听着,却是欣喜地抬起头,那泪痕犹挂在脸上,“二哥要回来了?”
二姨娘点点头,清如半哭半笑地扑在她的怀里说着:“我可盼着二哥回来了!看他们怎么敢再欺负我。”片刻又说道:“姨娘,今日是女儿做错了,女儿太过莽撞,当时一心只想着如何对付那死丫头了,便在大长公主面前失了态。”
二姨娘轻轻捋着她的发丝,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今后只需将你的锋芒收起来几分,学着你妹妹那般恬淡的性子,才能对付得了她。”
清如被她拥在怀里,先前的委屈和不甘瞬间一扫而净。她的二哥要回来了,他总有手段帮着她对付清和。她被清和时时刻刻踩在脚下,看她还能嚣张到何时。她在心里忿忿然地想着。
夜色渐深,风便越是大了起来。许是有窗户没拉紧,被风一吹,便呼啦做响。烟萝端着蜡烛进屋,见清和还坐在桌前凝神看着书,便轻手轻脚地为她添了灯火。她知道清和看书不喜打扰,走过去拉紧了窗户,默默地退了下去。
烟萝走出了屋子,对门外侯着的的小丫头吩咐了几句,便信步离去。瑟瑟的寒风无声地袭来,她衣裳单薄,不由抱紧了双臂。
天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颗疏星,连光都是暗淡着。烟萝不由想起,年幼的她曾也在这样的夜晚,躺在一片望不着边际的草原上,直直地看着夜空。但是与京城不同的是,那片墨蓝的天空却是繁星点点,争相发着光,闪烁着流进她心里。当时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沉默的少年。
来京城有多久呢?久到已经忘记了那个少年的模样,久到已经不敢再念出那个烂熟在心的名字,久到她忘记了自己的阿娘,甚至久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世。
今日她在大长公主面前失仪,她侥幸博得了公主的好感,没有被怪罪下来。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她才感到一阵阵后怕。夜风似乎变得轻柔起来,慢慢地包裹住她。她不由想到,如若当初没有来京城,她现在会是怎样的?
或是与那个少年一直在一起,或是早早地嫁了他人,也或是,早已经死了罢。她想到此处,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多或是。无论多少次,她都会选择毫不犹豫地跟着清和来到京城,陪在她身边。
不仅仅是因为清和,也是为了阿娘,为了她一生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