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赢熙》夙夜赢熙

11、第十一章

　　“你说什么！”项羽一声大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天子陛下是我们家的，你想带他去哪？”
　　他挑眉看了项羽半天，蠕动了两下嘴唇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扭头向着我：“去……秦国。”
　　“秦国！”项羽不断地破坏着我们之间不知诡异还是暧昧的气氛：“你打算把天子陛下带给嬴政，害死他吗？”
　　“项羽。”我出声喊住他，望向夙夜尹常：“你要带我去秦国？”
　　“是。”他低声。
　　“去那做什么？”我问。
　　“去……那里……”他皱着眉头，半天答不上来，仿佛词穷，好久，才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和我一起……生活。”
　　“是吗？”我笑了，却笑的冰冷而又……失望：“如果，我不想去呢？”
　　“我是为了你好。”他的眉头越来越紧，仿佛已经失去了耐性。
　　“你敢保证，我还没到咸阳城门口，就会被秦军抓起来吗？”他已经不是那个夙夜尹常了，不是了！“你敢保证，秦王见了我，会不把我像荆轲那样凌迟处死吗？你敢保证就连我死了，连一块安身的墓地都没有吗？”
　　“不……我……”你什么时候用这样厌烦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是不是你的负担吗？
　　“不什么？哦，我忘记你已经是秦国的郎中令了，夙夜尹常大人……”我想我快疯了。
　　“……”他动动嘴，什么都没说，可眉头皱的更深，仿佛面对的已经是骂街的泼妇。
　　“听说，这是你在秦王面前杀了荆轲，换来的？好身手啊，夙夜尹常大人……”我的声音极尽讽刺，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开始疼痛。
　　“管他那么多，既然你是秦军的将领，杀了你，就可以让你们秦军滚回去了吧！”项羽突然抽出剑驾着马就冲了过去：“既然这样的话，拿命来吧！”

　　“嘭！”的一声，两人的剑就已经砍到了一起，而夙夜尹常却是轻易地将他的剑招化解开来，我大叫：“项羽，不要！你打不过他！”
　　“打不过不是不打的理由！”项羽大叫，抽剑就又砍了过去，我闭上眼。
　　我们打得过秦军吗？
　　打得……过吗？
　　如果打不过，投降不就好了吗？
　　可是，有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而投降的吗？
　　韩国知道自己打不过，也在想办法抵抗。
　　太子丹知道自己打不过，也派去了荆轲。
　　楚国知道自己打不过，可仍有千千万万的士兵为着自己的家园而奋战！
　　对啊……打不过，并不是不打的理由……否则，我们为了什么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夙夜尹常本没有说话而三下两下地抵御着项羽微不足道的进攻，看我抽出剑，他架住项羽的剑，问：“你真的……不肯跟我走吗？”
　　“去那，做什么，被你玩弄吗？”我咬着牙回答，高举起剑勒马向他冲去：“你是我们家的叛徒，你早该死了！”
　　他眼睛一眯，高举起剑，却不是对着我……
　　我大叫不好：“项羽！快跑！”
　　“噌！”的一声，项羽的剑立刻就被打脱了手，夙夜尹常一手放开马缰，伸出手去就狠狠地掐住了项羽的脖子：“你这个小鬼……”
　　“放了他！夙夜尹常！”我大叫，眼见着项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抓到了半空中提着：“他只是担心我而已，放了他！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夙夜尹常的脸色一变：“我都还没有出手，他却对我剑剑都是杀招，狠毒非常，怎么不见你担心于我？还说他是无辜的人？”
　　“因为你……”我沉默，我们是敌人不是吗？什么时候在战场上还需要担心敌人的生死安危？
　　“我什么？因为我的力量比他强吗？”他狠狠地紧盯着我，我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般的浑身不能动弹：“因为我比他强，所以我就不需要你的担心吗？这就是我离开之后，你学到的东西吗？你小的时候，说过要等我来接你，现在我来了，你就是给我这样的回答吗！？”
　　“我……”我害怕了，一是看到项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二是……我居然想不起来，他走的那时候，我们说过什么了……
　　说过，他会来接我吧？
　　说过，他会爱我到永远吧？
　　说过，他会带我游历天下吧？
　　说过，他会好好地保护我一辈子吧？
　　说过，他会带我回我们真正的家的吧？
　　这是他对我的承诺，还是我对他的要求？
　　这是他的自愿而为，还是我的无理取闹？
　　这是他爱我的条件，还是我爱他的理由？
　　我已经弄不清楚了……

　　“回答啊！”他的声音炸雷般的吼，满是伤痕与疲惫的味道：“你是不是已经觉得，我对你再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我……”我快掉下泪，可依旧执拗地强词夺理：“我是想你来接我！可我没想你这样来！”说着说着我的眼睛逐渐湿润：“我想你接我，就算你不帮我复国，你也可以带我去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没有伤害、也没有死亡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直到死亡！可你带来了什么？侵略、占领、军队、战争、杀戮！你不是说你痛恨那个灭绝了韩国、赵国、燕国、魏国的秦国吗？而你却亲自带来了他的军队！我发给齐国的书信，是你拦截的吧？你想为秦国卖命，灭掉这两个还独立着的国家吧？你想让我复国的希望，亲手破灭在你的手上吧？你要我怎么样跟你走！你要我怎么样对你说爱！”我掉着泪对他大叫，脑袋里乱成一团，甚至，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半坐在地上。
　　他一把扔下快翻白眼的项羽：“好！你说我带来了杀戮，带来了死亡，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家又是怎么对我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嘶哑而沧桑：“你知道我身无一切离开你家的时候，是怎么样活下去的？是怎么样没日没夜地逃出燕国的土地的！是怎么样多少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而只有在脑海里拼命回想你的样子，才能拼死活下来的？‘合纵’的队伍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天下都在说着我的背叛！除了秦国，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除了当一个最低等的佣兵，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三年……”他的眼睛里已经一片死灰，尽是对我的失望，和悲哀：“三年时间，我帮人放马牧牛，当过奴隶苦力，身上被烙过别人家族的印记，像畜生一样在市场上被人买来卖去！甚至要跟猪牛睡在一起，跟狗在一个碗里吃食！我为了什么？难道是我自己吗？那样的话，我完全可以不爱你，在你家碌碌无为而荣华富贵地呆上一辈子，娶妻生子，再把我的孩子送给你的孩子当守护者！或者干脆杀了你！……”他突然停下，然后又说：“可我爱了！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努力着，期望着能有足够的力量照顾你，保护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忍下了，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从来不曾后悔过；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为了你我连死都可以！可是你现在回答了我什么！”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他扭过头去，努力擦掉眼里滴落的泪，然后打算策马离开：“你已经不再需要我，我走就是了……下次秦王不会派我来了，可是他不会放过这两个国家的，你……自己小心。之前的事情，你就当是……做了一个噩梦吧。”
　　“夙夜尹常……”我叫，他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低下头，眼泪早就模糊了我的眼，一滴滴地落在我身下的草地上，是啊，我还有什么样的脸去面对他，算了，算了吧……放掉他吧……忘了他吧……
　　突然一道影子扑上了夙夜尹常的背影，我听见剑刺进肉里的声音，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洒在我脚边：“项羽！”
　　项羽的剑从后到前地狠狠刺穿了夙夜尹常的背与胸膛，他哼了一声跌落下马，项羽抓着他的剑顶在他的脖子上喘着粗气：“哼哼，刚才那么神气，现在好了吧，你给我去死吧！”说着，就想对准他的脖子砍下去，我大叫：“不要！”
　　他怎么可以这样就死了呢？
　　而且是死在我面前！
　　不，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
　　突然觉得，如果他死了，那样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再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究竟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国不是国家不成家，我这个废物一样的天子早该自裁以谢天下了。
　　要是你真的死了，那我，一定会把你带走，找一个没有人会找到我们的地方，挖一个坑，把你埋葬。
　　然后，躺在你的身边。
　　就算活着不能在一起，死总可以吧。
　　就是你永远也不原谅我，那我也可以一直在你身边了，直到永远。
　　所以，一起死，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夙夜尹常。

　　而事实证明我小看了他。
　　突然夙夜尹常无声地一个翻身，一脚踹倒项羽，接着跳起来就抓起他：“哼，有心放你一马，这次是你自找死路了！”
　　“不，不要！”又是剑刺进肉里的声音，项羽哼都没有哼一声就闭上了眼，血花四溅，把他们脚下的草染红：“不要，夙夜尹常！”
　　夙夜尹常没有理我，一把将剑抽了出来，带出项羽身上更多的血迹：“他叫什么，项羽是吗？”他的眼睛已经发红，杀意四起，四周阴风阵阵。
　　他们两个，一个是我最爱的人，另一个，我早把他看成自己的弟弟，我不希望看到他们两个自相残杀，看到他们两个其中任何一个人受伤，我的大叫变成哀求：“求求你，放了他吧……不要杀他……不要。”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他们两个冲过去。
　　项羽在这个时候慢慢转醒，瞪着夙夜尹常：“哼，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谁怕你！”
　　“好，有骨气，我一定会杀了你！”夙夜尹常提起剑，我抓住他的胳膊：“不要，夙夜尹常，不要……”接着又扭头对着项羽：“你还有叔叔，还有爷爷，还有千千万万的楚国百姓，你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
　　“让开。”夙夜尹常冷冷地推开我，我倒在地上，脑袋已经异常清晰，却又一片空白。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很难过的。”夙夜尹常没有看我，再次提起剑，项羽与他冷冷地对视。
　　“夙夜尹常。”我笔直地站起来，拼命地忍住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位天子一样。
　　他们两个被我不带任何感情的喊声所吸引，全部转过头来看着我，接着全瞪大了眼。
　　我直挺挺地对着他跪了下去，双膝着地，低下头，慢慢地说：“夙夜尹常……”
　　“你之前受的苦，算我们姬家欠你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全部还给你，为你而死也可以。至于他……”我目不斜视，低头看地：“算我求你，放了他吧。”
　　“你……你……”夙夜尹常不敢相信地瞪着我：“你居然为了他，这么做……好，好啊。”突然他一口血吐出来，接着狠狠扔掉项羽：“好，很好……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一根草芥罢了，好……很好……”他踉踉跄跄地转过头，鲜血洒了一路，费劲地爬上马，嘴里一直喃喃不停：“好，很好……你做的太好了……你……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再次落下泪：“很好……姬承熙……”他颤抖地伸出手，拿起他的剑，在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我跟你，恩断情绝！”
　　血又涌出来，和他身上的混在一起，我的鼻子里满是血腥。
　　说完，他扔下剑，掉转马头冲走了。
　　我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地跪着没有动，等我转醒过来，突然连滚带爬地扑向项羽：“项羽，项羽！”
　　摸着他的脉，检查了他的伤口，我很庆幸地发现夙夜尹常并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只是他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而已。我似乎听到战场向着我们这边移动了过来，漫天的喊杀声似乎离得越来越近，空气中甚至更严重地漂浮着浓重的血的味道，似乎已经有个人，已经在挣扎与痛苦中流尽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我突然扔下项羽，抬头对着天空大叫，拼命地大叫，用尽了我全力大叫，疯狂地大叫！我的喊声贯穿了整个战场，响彻了天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而我却在一声声更用力地拼命叫喊，生怕他会听不见：“夙夜尹常！”
　　“夙夜尹常！”
　　“夙……夜……尹……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