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赢熙》夙夜赢熙

10、第 10 章

　　第十章
　　过了几日我再去见楚王的时候，早就不见了屈原的影子，楚王丝毫没提之前的事对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看来屈原是做他的准备去了。楚王和他的朝臣们仍然对我恭敬有加，同时秦国正在因为扫平魏国残余势力的问题上抽不开身来，因此也无暇顾及剩下的两国。
　　情势似乎对于我们这边开始好转起来，我正在考虑什么时候离开郢都拜访齐国。
　　说起来齐国应该是除了燕国外与我们最为亲近的一个国家，毕竟是开国元老姜太公的封地。在名冠天下的泰山之上，还有历代周天子封禅祭天的神圣之地。
　　楚国已经向齐国派遣了使节，于是在等使节回报的这段时间内，我继续与项羽练剑游戏，彼此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你去过很多国家？”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一说起我曾经的那些经历，他向来都是非常之向往与好奇的。
　　像极了当年的我一样。
　　“当然，七国之内，韩燕我已算的上是熟悉，而赵魏齐也多次借路而过，所以……”我点了一下他：“除了秦国，其他的国家我都算去过了。”
　　“那你说说这些国家哪个最好玩，比得上我们楚国吗？”项羽一脸憧憬项府高大围墙外的表情，我看的有点发呆。
　　好玩……
　　我想到韩王安的惨叫，甩甩头，把他丢开；再想到被嬴政凌迟的荆轲，再把他丢到脑后；又想到燕王喜为了讨好秦国，把太子丹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了嬴政……
　　想到最后，我看见依旧是那天，夙夜尹常头也不回地向着秦国走去，和缓缓关上的，行宫的大门。
　　而他，根本就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
　　“你，你怎么了？”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掉落了下来，惹得项羽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事，急忙用手来擦。
　　“没什么。”我扭头，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收住眼泪看向项羽：“好玩的事情吗，再过一两个月，韩国的新政就会开很漂亮的牡丹；而到了冬天，北方的很多国家都会下很大的雪，到处都会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连河流都会冻结起来……”
　　为什么我仍然止不住地想着新政城里惊天动地的哭泣声？为什么我仍然想着秦国的军队在那年冬天肆意蹂躏着燕国的土地？
　　我依旧想夙夜尹常，很想。现在的我就像几年前的他一样，给一个同样对外界有着无限憧憬和幻想的纯真的孩子，尽可能地在满是残破与伤痛的记忆上，找出一些快乐的事情。
　　却始终，逃不过战争的硝烟，逃不出秦国的暴戾。
　　当我含着眼泪给项羽讲那些地方的事情的时候，才体味到当年的夙夜尹常对于当年的我，是多么的无奈，和悲哀。

　　派去齐国的使节还没有回来，我已经逐渐等不及正想自己去的时候，终于项梁带给了我一个最坏的消息。
　　楚使在通过原赵国的领土的时候被秦军拦截了！秦王嬴政看了使节所带给齐王要求“合纵”的信后震怒非常，马上派军二十万人，向着楚国开来！
　　只是，领兵将军……
　　为什么又是你，夙夜尹常？
　　你一定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吗？

　　楚国急忙派了项燕将军带领三十万楚军出发迎击秦军，本来是没有任何人希望我去冒这个风险跟上战场的，毕竟谁都担待不起周天子在自己国家兵败而死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去了。
　　我想见他，很想。
　　而且，我一定要问他：他还要不要我了？
　　就算答案我早已知道，我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能死了这条心……

　　“将军请看……”一位副将打开地图，上面标着这个郡县内的山川河流：“现在我军先锋军队已经探得秦军在三十里外的地方扎营与我军相望。这中间三十里为丘陵地形，山势平缓，附近人烟稀少，只有我军后有城乡供应……”
　　“恩……”项燕皱眉看着地图：“秦军的军队有多少人？”
　　“暂不明，但确是其主力军队，估计其数量，约在十万以上。”
　　“他们的动静呢？”
　　“应该也已探得了我军方位，正在备战。”
　　“知道了，你下去吧。”项燕挥手，那将领出了主帐。
　　“爷爷，我们怎么办？”项羽问道。
　　“恐怕决战之日将临，陛下和羽儿这几日就呆在大营里，若是有动静，你们立刻撤回郢都！”
　　“什么，你带我们来，不让我们上战场吗？”项羽一听就开始大声反对。
　　项燕很不高兴，说：“你以为战场是什么？刀剑无眼水火无情，到时伤了你该如何是好？你以为这与在家练武一样，会有人让着你吗？”
　　项羽努嘴：“可是我也想去杀敌啊……”
　　“不行，现在敌军状况不明，明日开战胜负难定，你们必须都呆在营内。”
　　正在项羽与项燕争执着明天到底要不要上战场，我也在考虑这个事情的时候，那位将领又进来：“启禀将军，敌军有人送信，说是请将军过目。”
　　这一句使得我们的思维都被打断，项燕问：“敌使呢？可提别的要求？”
　　“没有，什么都没说，信送到了也未等回信就走了，好象丝毫不关心这信到底送不送的到……将军……”那将领小心翼翼：“您看会不会有诈？”
　　“先把信拿来我看！”项燕大声命令，将领掏出一卷竹简。
　　项燕看完，默不做声地放下竹简，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我心知有事，问：“竹简上写的什么？”
　　“夙夜尹常闻得大周天子姬承熙现于而等营中，特向天子陛下请安，祝天子陛下安康。什么意思？”项羽拿起竹简就嘴快地读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我，那位将领看气氛不对，于是作了个躬，又出去候着了。
　　我想我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白。
　　项燕看了我一会，又扭头继续去看地图了，现场气氛怪异到极点。
　　“夙夜尹常……他不就是秦军的主将吗？他们眼里现在还有你这个天子吗？”项羽止不住好奇地不停问我：“你认识他吗？这个夙夜尹常是什么人？为什么以前好象从没听过？”
　　“羽儿！好了。”项燕出声制止，却没有抬头：“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明天你与天子陛下在一起，哪都不许去。”
　　“不要拉，爷爷，我想上战场啊……”项羽又被转移注意力，但被项燕厉声打断：“军令一出，违令者斩，你还不去？”
　　“哦……”项羽大概是怕爷爷生气，于是乖乖地答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了。我想跟着他一起离开，却被喊住：“天子陛下请留步。”
　　“将军有事？”等了好久，我打破沉默开口。
　　“天子陛下请先恕罪，老臣有些话不得不讲……”项燕对我作躬道：“天下尽知夙夜家与天子陛下家的铁血关系，夙夜尹常于四年前杀荆轲投秦，也是天下尽知……”
　　“好了……”我打断他，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此人早就不再是我姬家死士，若将军在战场上遇到此人，格杀勿论！”
　　项燕一听这话立刻放下心来：“天子陛下英明，明日臣就将此事通告天下，时日不早，请天子陛下早日休息。”

　　夙夜尹常离开燕国的时候，母亲听了我的话，没有下追杀令。
　　起初我以为她是因为我，现在才发现我错的离谱。
　　他这样出去，在外人看来，根本就如同得了姬家的命令一样，依旧是我姬家最忠心的部下。因此，天下人对他应该无不敬仰赞叹，更因此，在他杀了荆轲投秦后，母亲仍没有任何动作，更令天下人对夙夜尹常与姬家的关系茫然不已。
　　母亲要我亲手了结我们的关系！所以她才什么都不做！
　　荆轲，你死得有多么的不值得！
　　虽是躺在床上，却一夜无眠。

　　第二日日头未出，项燕将军就亲点了两万军队，准备前去叫阵。
　　我拉着项羽，傻愣愣地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你说，他们会打赢吗？”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是在问谁。
　　“当然会赢了！我们楚国的军队是天下最厉害的！”沉思被大叫声切断，低头，对上项羽坚定的目光。
　　“哦，这样啊……”我的声音低沉而沧桑，丝毫不像一位期盼自己军队凯旋归来的天子。
　　“你怎么了？你不希望爷爷他们赢吗？”项羽敏锐地嗅出我的不对，摇着我问。
　　“不是了……”我蹲下来抱住项羽，让头埋在他的胸前：“当然……不是了……”
　　天下国家都有律令，领军败仗者，轻则贬为庶民，重则抄斩九族，虽然夙夜尹常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九族……
　　如果他输了，他必死无疑……而如果项燕输了，那么死的，则是千千万万的楚国子民……
　　怎么办？我并不想让他们正式的交火上，唯一的结果只有两败俱伤。
　　不行，我必须阻止这场战争！

　　“什么人！”项羽突然大叫，我回过神来，抬头……
　　眼前一匹黑马如风般疾驰而过，而马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色盔甲，只是……那盔甲的样式——秦国的人！
　　守卫纷纷被惊动了，居然有人敢单枪匹马闯入大营，秦军实在嚣张至极！于是一转眼的时间，我和项羽被迅速推到了一边，数十骑楚国士兵将那黑盔甲骑士团团围绕其间。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速速报上名来！”项羽一看优势在我方，立刻对其大喊道：“如果你立刻束手就擒，本少爷就饶你一命！”
　　“哼！”那人虽然带着头盔，看不清他的面貌，可是仅仅一声，就让我彻底定在那里：“就你一个毛头小子，也敢这么嚣张，我懒得与你废话！”说完他勒马就走，项羽一看立刻发号施令：“来人啊，给我捉住他！”
　　可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只见那人从背后抽出弓箭，连射数箭，霎那间便有三人中箭倒地，接着他抽出腰间跨着的宝剑，又是连砍数人，硬从包围圈里撕开了一条出路。
　　不过他似乎有意挑衅我们一样，没夺路而逃，反到向着大营深处跑去，我见状立刻施展轻功追了上去，项羽在后面大叫：“喂，等等我啊！”一时之间大营之中乱成一团，我心知不妙，扭头大叫：“小心偷袭！”
　　他的马很好，几步下来我们已经前后走了百丈之远，突然他在一处帐篷前停下了，那里是马厩。
　　怎么？
　　“驾！”这时候项羽不知从哪弄来一匹马，自我身后追了来，停在我身旁。
　　“你们的营帐，就是这样布置的？前后主次不分顺序不明，就这样项燕也配称天下名将吗？真是笑死人了……”那人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刺耳。
　　项羽一听大叫起来：“你……关你什么事？我们要是跟你们一样布置，岂不是一下就被你们攻破了！”
　　“哦……是这样啊。”那人策马，一个大圈后，我们被逼到马厩旁边。
　　我终于懂得他要做什么，于是转身进了马厩，挑了一匹良驹，开口道：“项羽，你留在这里。”
　　“不要！”项羽看我这样，立刻也进马厩换了一匹好马冲出来：“来啊！怕你不成！”
　　“哼。”他什么也没说，调头向营帐外冲去，我立刻跟了上去，而项羽……也毫不退缩地追了出来。
　　“你做什么？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去战场的！”
　　“喂，你搞清楚啊，他都杀到我们的地盘上了，我身为项家的后人，能让他这么嚣张下去吗？”
　　他到底还是跟了来……可能也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吧，我怕自己一个人面对他……
　　眼前这个少年，不知为什么，可以给我十足的勇气，和力量。
　　我们丝毫不放松地追着他前行，逐渐听到喊杀与锣鼓的声音，而空气中也开始飘来血的味道。
　　“驾！”他突然又转了个方向，把我们往战场外带去。
　　“小贼，有本事不要跑啊，我们来光明正大地打上一盘如何！”
　　“项羽！”我喊住他，我知道，以我们的身手，就是再多上一倍，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终于，骑了半个时辰之后，我们走到了一片很安静的小树林里，他停了下来，摘下头盔。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夙夜尹常。
　　多少年了？四年了吧？你离开的时候多大？十六岁？现在有二十了吧？而我多大？也有，十三岁了吧？
　　他变的更高，更强壮了，脸庞变得更加的刚毅，有着更锐利的目光，却依旧是，那么样的迷人。
　　他向我伸出手，哑着声音说：“过来。”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