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者时代》山穴来风

2、第一章(上)

　　天空中翻滚着红云，遮掩了太阳的光辉。一道漆黑的闪电从弃民之地的一方延伸，巨响中划过这片略微贫瘠，安平，长满花木的世外乐土，一直穿过那座靠海而立的最终府邸上空。

　　府邸朝东的落地窗被人揭开了普蓝色的细绒窗帘布，窗外一条笔直的长道直指弃民之地的良田与楼群，万里开外，上古石城的轮廓在火光中隐约可见。

　　军队从与上古石城相连的巨型拱门入侵，队分三列，隶属各不同：这是一场大陆之中所有信仰军汇成的长队，被毁灭者为世界诞生以来唯一一脉的，被驱逐千年也无法逃脱神灵杀机的无信仰者。

　　战斗已经进入尾声，特里斯从落地窗这处望去，他的同族只剩下最后的几位不屈勇士。空荡，气流不稳的大厅中央，他坐在以花木汁描成的巨大双叠阵中，繁复的花纹泛着微光定向转动。特里斯努力平复着因仇恨而起伏的心境，对着同族的尸体伏身。由同时，阵心忽然窜起一簇透明的无色火焰！

　　那些魔法本是培米雷丁教赠予无信仰者的咒术符文。无信仰者们崇尚和平，特里斯和其他无信仰者都天真地以为一辈子用不上这些东西。然后近几日来，面对盖雯教圣骑士团强势地入侵，这些符文已经接近枯竭。但他们需要更多的力量来抵抗那些无理由就入侵的外敌。

　　那道火焰形成了一道弱色的火墙，阻隔了圣骑士的前进之路。但那只是暂时的。

　　敌军的入侵随时会将最后的土地洒满无信仰者的血液，特里斯和他的伙伴们需要趁着这个时机，带着尽可能能拿走的东西，火速离开。

　　特里斯的耳畔是无数法师的咏唱声，火墙只会在那些法术的侵略下燃得更快。逃亡间，他的脑海却空茫起来，有时是弃民之地的琼楼矮屋，有时却是灼热的大火，那些片段尖锐地镶在思绪里，特里斯觉得自己要被割裂了，只有思海里的浪涛越发的猖狂。

　　不知怎的，他忽然看见一道身影站在云端静静地俯视。他的眼底的火星飘摇，几乎要燃尽了陆地海洋。

　　那是神影吧，特里斯想。只是走神间，他们最后的保护墙便消散了，焰尾还没消逝，未灭的法术就铺天盖地，在他的回望中袭来。

　　炙热，无情，一如云端那人眼底的颜色。

　　……

　　灼伤感是从脊椎底部开始暴动的，它是一条恶龙，在痛感神经的周围蜿蜒游走，轻而易举地将特里斯从梦境中拉回现实。他微微弓起身子，手指死死扳住床沿，只轻而压抑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痛苦去得很快，这种日常性地折磨恰到好处地让特里斯自噩梦中惊醒。他边抹去眼睑上方的汗珠，一边凝视着窗外春季生出的嫩色新叶，心神也终于从火海之中跳脱出来。

　　灭亡，灭亡，灭亡。他后背由法术烧灼的伤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弃民之地的死去。

　　简直像是族人怨恨的叹息一样。

　　培米雷丁教会的领地已经苏醒了，沉寂里特里斯似乎能隐约听见远处的喧嚣，方才想起今天是小祷告日。这个对于教徒来说算是每月最为特殊的日子里，每位信仰者都梦醒得特别早。

　　真是睡梦也无法抵挡他们对神灵的忠诚呢。特里斯心想。

　　洗过澡后，他出门，隐在教廷不远处的一隅阴暗中，等待昨天还在与信仰诱惑抗争的无信仰幸存者。

　　可今天，这位同族却进入了祷告的圣地里。

　　说来讽刺，盖文教圣骑士团的侵略并没有将无信仰者完全消灭，反而是战后的痛楚将一位位族人拉入信仰的阵营。至今日，特里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是唯一的无信仰者。

　　也惟有他还在固执，可笑地与神灵抗争了。只是不知这种固执还能持续多久。

　　祷告进行了很久，那些祈祷声令特里斯昏昏欲睡。祷告结束后，教廷里又进行了几项惯例的流程。最后是军事上的鼓舞。

　　特里斯听见主持这么说道：“休战期很快就会到来，神灵拯救流离病痛的教徒。”

　　而后众人齐声回应：“神灵拯救我等。”

　　枯燥而漫长的祷告结束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特里斯感到兴奋的事，那就是休战期的到来。埋身于培米雷丁教会领地的信徒们全部选择参战，成为战士或者优秀的后备。每一处并不重要的战地，死亡数量不多，而补给却依旧很不错，但战争无论如何都是令人厌烦的。待休战期到来，特里斯才能真正有时间恢复与规划未来。

　　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之中，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博莱，在教会之地安排和他住在一起的伙伴。博莱的面色不怎么好，却意外的平静。特里斯没打算当街质问他，他们去了一处早店。祷告前是不允许进食的，如今这个时段才是早餐的食用点。

　　照常的小麦片粥。两人坐在一处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特里斯先开了口：“你想好了？”

　　博莱嗯了一声，“我受不了了，特里斯，我们逃出来了，然后呢？无信仰者是另类，幸存的我们更是老鼠，怎么忍受呢？……你说，为什么不去相信？”

　　他前言不搭后语，神情激动，却一字一顿。说到最后，博莱眼神里带了苦楚：“他们都走了……我比我想象中要脆弱得多，我也挣扎过……可在祷告的时候，你知道么，我的不安消失了。”

　　逃亡之人寻见居所，他以为找到了解脱。

　　特里斯感觉背后的伤疤又灼烧起来。他无言以对。

　　博莱也不再多话了，沉默地喝着小麦片粥。只是到了临走之际，特里斯站起来，问：“你怎么走？”

　　这问题看似平凡，但是博莱却在心里打量着特里斯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不希望特里斯乱来，虽说在培米雷丁教的治愈下，特里斯又恢复成了那个生机勃勃的青年形象，一头金发看上去堪比太阳的光芒，但是这个破败的早店全是培米雷丁教的信徒，而且是较为核心的成员。

　　没错，这个地方是培米雷丁的圣城，唯有最为虔诚的信徒被允许居住。繁华程度堪比王都。

　　如果特里斯只是想逃离这个地方，培米雷丁教根本不会管。在这个高贵的国教看来，无信仰者是庶民。虽说每个庶民都值得神灵去爱，因此培米雷丁教才会来救助他们，虽说姗姗来迟，但无信仰者还不至于全灭。但庶民若要辜负那爱，神灵也不会有所动容。

　　但是博莱担心特里斯做出破罐子破摔之类的傻事，比如偷一把武器然后和盖文教的人硬干之类的。

　　“我应该回准备好的公寓吧。”博莱说，“经历了这么多，我也应该好好休息了。之后我会去申请一下参军，为死去的同伴复仇。特里斯，一起吧。”

　　他向特里斯发出邀请，也同样为了不让他乱来。

　　“你先去吧。我想先去酒馆那边打探情报，听说盟军就要组建好了。”

　　“盟军？”博莱疑惑的表情显然表明他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是呀。王国军，培米雷丁教的驱魔团，还有奥斯维德教的龙骑士团组建的军队。王国的领地大多数都遭到了盖文教圣骑士团的侵袭，因为是突发事件，大多缺少及时的防御。但是大家联合起来的话，应该能很轻松地就能抵御盖文教的进一步入侵。听说已经有龙骑士尝试着去极北的冰山里找龙，想唤醒它然后直接攻向邪教的本部。”

　　“别逗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龙。”博莱摇了摇头，似在笑特里斯的年少痴梦，“你别忘了，我是个学者。除了神话，这个世界就没出现过龙。龙骑士团虽然声称自己修习的是龙的力量，实际上也不过是特殊的魔法罢了。然后培米雷丁教的元素之神们倒是有可能曾经存在过，毕竟他们留下了维持世间稳定的元素魔法和符文。”

　　特里斯没有说什么，他觉得两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他丢下一句“我走咯”，然后面无表情地穿过几条街，到了酒馆。招牌是字体华丽的“狂饮烈酒屋”。

　　才做完祷告，却有许多居民在这里畅饮。有公共的演出台，上演着吵闹的音乐剧，围观的人大多都醉了。来的路上到这里，人们无非讨论着最近各地频发的入侵事件，即将组建的盟军，和刚被收纳进圣城的无信仰者。听到“无信仰者”时，特里斯倒是刻意留意了几句，有人说在其他地方还有无信仰者的居住地，但特里斯只觉得那是无稽之谈。无信仰者终究是人类，在人类的领地之外更是没有生存能力。

　　他在一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大杯烈酒。酒馆外面就是圣城的公告栏之一，的确可以收集到各方的信息。上面有官方发布的征兵启事，也有小佣兵团在招募更多的队友去南边淘金。倒是也有盟军的信息，说奥斯维德的龙骑士已经在路上了，约莫明天就能到达圣城。

　　但特里斯却也更想来这里喝酒，这个想法是一瞬间的。就在他觉得自己和博莱在刹那间遥不可及之时。

　　有舞女过来搭讪，但被特里斯很快打发走了。他给了对方一枚金币，那些钱都是培米雷丁教赠予无信仰者们的通用币。在以前，他们无信仰者从来都不和外界做交易。毕竟他们生活在海边，又有森林作为天然的屏障，没人想到傻到外出交易，因为百分之百有去无回。

　　更悲伤的是，也没人想到那样偏僻的一个地方，也会遭到邪教的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