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篇：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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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他是在十二岁，相熟是在十四岁，到初三你们是同桌，成为好友也不过一个学期就完成的事。那一年你嘲笑他生日居然在二月十四日，两人为此斗嘴了一天，但很快你就在情人节送了他生日礼物，对他说“没有情人，就将就一下朋友的礼物吧。”
第二年，你们十六岁，两人进入了不同的高中，不过一个区也就这点地方，几乎每天回家都会同路十几分钟，少年的吵闹喧嚣在整条街上张扬不散。那一年你参加的初中同学聚会就在二月十四，说好是都要带着伴儿来，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谁都不会拖家带口来聚会，最终还是一群光棍闹来闹去，你起哄，说是专门来给他过生日的，最后全班都带着一脸奶油回家。
第三年，你们十七岁，要准备分科和会考，忙忙碌碌中，你觉得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黄昏时在路口等着他，然后推着自行车迁就他的脚步慢慢走回家。那一年你推了高中哥们儿一起上街给情侣约会搞破坏的邀请，背着“去和小情人约会啦”的嘲笑赶去陪刚刚婉转拒绝了一个女生告白的他一起大吃大喝过生日。
第四年，你们十八岁，高三地狱扑面而来势不可挡，每天一起回家的路程逐渐压缩成了每周一次。那一年你在百忙中抽空和他一起冲进情人节人满为患的酒吧庆祝成人，结果自己醉得连什么时候被寿星扛回家都不知道。
第五年，你们十九岁，终于又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可惜两个专业在不同校区，周末聚餐还要横跨整个城市。那一年你依旧踩着自己的小破自行车，到了市区和他新买的山地车汇合，两人在二月十四日拎着蛋糕和啤酒在街上横行霸道，到公园点蜡烛时差点烧了整个草坪。
第六年，你们二十岁，你被女生倒追了，不知道要怎样拒绝，莫名其妙就有了个漂亮女朋友，被他一顿冷嘲热讽，最后留下一句“这么漂亮的姑娘便宜你了”，你只好摸摸鼻子。那一年你因为执意要去陪他过生日结果被女朋友甩了，一身轻松地跑去他的宿舍送上生日蛋糕，上头用果酱写着“你负责”。
第七年，你们二十一岁，你那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前女友又找了回来，他正巧去你宿舍玩，于是替你回绝了个干干净净，没想到那个女生竟然调头开始猛追他。那一年你和他都狼狈不堪地在二月十四日狠踩着自行车溜回市区，你还没想出来要说什么就被他扔来一句：“我负责完了，这回总该你负责了吧？”然后两个人一起傻笑。
第八年，你们二十二岁，那个如狼似虎女生找了新目标，你松了口气，为表庆祝而精心挑选了要送的生日礼物，没想到他竟然被家里强迫在情人节去相亲了。那一年你烦闷地抱着自己精挑细选的西装，忽然发现没有了他，自己竟然不知道要怎么过二月十四日。
第九年，你们二十三岁，你折腾许久找不到心仪工作，于是努力考研，而他当了老师，当然，没有相亲成功，还跟你抱怨了很久这点年纪相什么亲。那一年你和他一起寒酸地缩在通宵教室，一个准备考试一个准备教案，你在十二月十三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突然冲出门，十分钟后带着一个小蛋糕回到了他身边。
第十年，你们二十四岁，你给导师写报告时接到他电话抱怨家里又要给自己搞情人节相亲，于是回头组织初中同学聚会又特地定在了情人节。那一年你半夜和他一起坐车回家，听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琐碎地感叹着大家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似乎朋友都不见了，你噗嗤笑出来说，“那我不算啊？那好啊，没有朋友，就将就一下情人的肩膀吧！”于是剩下的最大那块蛋糕又糊在了你脸上。
第十一年，你们二十五岁，你时常接到他的电话哭爹喊娘地抱怨教学生多痛苦，总是一边安慰加调侃两句，一边赶着自己手头的工作。那一年冬天你努力得焦头烂额终于拿到了去中学做短期实习的机会，得以在二月十四那天晚上敲开临时宿舍隔壁的门，得意地笑着说“生日快乐”。
第十二年，你们二十六岁，你要搬去博士生宿舍，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出了那套没有送出的西装，于是特地又跑去买了领带夹打算送整套。那一年你都已经在去预定好的KTV的路上了，他却一条短信告诉你今晚有事不能来，你打了他一整天电话，对方关机。
第十三年，你们二十七岁，你安安静静读博，他好像忽然消失在了你的世界里一样，你只有在老同学的聊天中知道他在“认认真真谈恋爱”。那一年你独自坐在十八岁那年你们一起去过的那家酒吧里不想动弹，一对对情侣在兴奋地议论这座城市百年来最大的雪，你却在苦恼自己不如从前那么容易醉。
第十五年，你们二十九岁，你终于又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是结婚请柬，看来是他“认认真真谈恋爱”的好结果。那一年你去参加他的婚礼，时间定在二月十四日，你微笑着送了那套藏了好多年的西装，也不知道还合不合身，他只微笑着说谢谢，你却早早回到家对着没送出去的领带夹自言自语，“生日礼物就不送了，不能便宜这小子……”
第十八年，你们三十二岁，听说他跳槽到你所在大学的附属中学了，而你留校任教的生活很平静，你的生活好像是从此开始忽然有了正轨的，甚至和一个读师范的学妹交往了。那一年你买了礼物快递给他，女朋友吃醋地问给什么人寄情人节礼物，你只淡淡地回答说，“一朋友结婚纪念日而已，那小子定了个好日子吧？每年都能骗一堆情人节礼物。”
第二十二年，你们三十六岁，你是院里最受欢迎的讲师，你风度翩翩温润君子，你勤于攻业小有成就，你刚升副教授，你拥有学术杂志专栏，你还总是处于单身状态。那一年你和一个不错的相亲对象在情人节一起出门，在市中心遇到他们一家三口，你们互相笑一笑，寒暄几句，你说，“小姑娘真可爱，幸好不像你爸爸。”换来久违的一骂。
第二十七年，你们四十一岁，好不容易坚持了一年的固定交往对象又甩了你，你对于自己总是被甩很委屈，对方却平静地告诉你，她是喜欢你的，但你宽容的表面下期望得太具体，她无法胜任，因为她不能成为另一个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那一年你独自在教授楼的办公室里写论文度过了情人节，恍然间很怀念考研那年至少有个人陪你，于是你拐弯抹角从老同学那里问来他现在的手机号，却只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
第三十三年，你们四十七岁，你觉得日子过得挺好，学生们很闹，学术遇到瓶颈，不再有什么女孩还来告白，而且时不时还能和他出去喝一杯。那一年你又兴起组织了场同学聚会，一群中年人从二月十三日疯到二月十四日凌晨，把几年的份儿都还上了，最后你开车送他到家门口，隔着车窗笑着摇摇手说，“新婚多少周年来着？快乐啊。”
第四十年，你们五十四岁，这十几年来好像之前那莫名其妙纷纷乱乱的几十年都不存在一样，你们又恢复成了最好的朋友，你从来没这么满足过。那一年你忙了一周之后踩着二月十四的点兴冲冲找他，却发现几天没联系的他在医院手术室外憔悴苍白，焦急不安，他的妻子病倒送急，你比他不知所措，只能咬着牙拽着着他的手，陪他等到手术室的灯熄灭。
第四十八岁，你们六十二岁，他的妻子去世三年了，他一直看起来失魂落魄，你总是挨着一把老骨头，想尽办法拐他出去喝喝茶解解闷，为此不止一次推掉了自己的演讲。那一年你陪他去扫墓，二月十四这种日子墓园里很空，只有他哭得一塌糊涂不停说着“对不起”，你并不清楚他对不起他妻子什么，你一直觉得他们从前幸福得叫人艳羡，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背，却发现自己的手上皱纹密布，才发现原来真的是老了。
第五十五年，你们六十九岁，他的女儿在这一年生了个漂亮的女孩儿，他却在这一年住院了，而你，你在这一年正式退休。那一年你去医院看他，他说“老骨头总过不了冬”，你说“别说傻话，今年的生日礼物还没给你呢”，第二天你正在家翻箱倒柜，忽然接到他女儿的电话，“爸爸昨晚……去了。”
第五十六年，你们，确切地说是你，七十岁。
你仍然独居，朋友也越来越少，最亲密的朋友是曾经那个和自己交往了一年的温柔女子。同学聚会已经不再有人发起，即使发起恐怕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参加，这几年只盼着少几场葬礼已经是万幸。也偶尔有从前的学生来看望你，你却不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更多的，是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你就常对着相册发呆。
那一年，你独自在二月十四日一大清早，叫了一辆计程车来到郊区的公墓，靠在他的坟前静静坐了一个多小时。你看着冬末的太阳逐渐升起，白日驱散了雾气，偶尔也传来两声鸟鸣。最后，你算着他的女儿一家大约快来了，才站起身，掏出自己二十六岁时买的领带夹轻轻放下。
你笑起来露出一口掉了大半的牙，说话的声音被风吹得谁也听不清。
但你知道，你说的是：“情人节快乐。”
一起过情人节的人不在了，你才终于敢说这句话。
=FIN A=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篇：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