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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新年的时候迹部说,真田,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们这叫恋人,你们啊,叫做夫妻。
      无论是真田还是柳都明白,恋人和夫妻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至少在柳的认知中,恋人之间必须有爱情,而夫妻之间,爱情并不是必需品。
      就像是立刻触及了他心中不愿接触的地方,柳在一旁急忙说,迹部,我跟真田没有住在一起。
      正是因为没有住在一起才更像夫妻——没有哪对恋人可以在没有同居的状况下保持这种感情模式的。迹部对用来招待他的茶点评头论足一番,但在之后又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
      柳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迹部虽然沉默在那里一副专心品茶的模样,但柳可以看出来,他是希望有人追问他为何会这样说的。没有满足他,柳跟他一样,浅浅地品茶,看迹部的表情,那姿态简直就是在逼他自己说出来。
      而迹部又不愿主动放下身段解释,他总是喜欢别人向他提出请求,从而体现出自己无上的价值。两人僵持在那里,坐在另一边的主人真田弦一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原先柳对迹部的印象还算不错,因为在暑假里真田有一次突然提到,迹部至少曾经两次帮过他。他联想得很快,立即明白当初在报纸对真田那个伤害事件大肆渲染的时候,某个来自东京、阻止了局势扩大化的人物应该就是这个迹部景吾,于是在一定程度上心存感激——虽然他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迹部做得并不能算周全,如果毫不客气地说,就是缺乏了对人心的敏锐理解。仅仅切断媒体的言论,那种戛然而止的尴尬反而使人言变得更加复杂。
      至少,迹部用这种方式阻断官方信息地进一步流传,神奈川以外的人们鲜有不依靠查询过期新闻就能得知此事的。对此,柳必须感叹,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巨大无比的。
      这样还算不错的印象,没能在这个新年顺利保住。原因似乎必须说是迹部的这次到访——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是迹部非要在一进门的时候说上一句,“今天我是来看我未来的爱人和我现在的情敌的”。
      看着他那样的表情,柳认为他说这话未必多么认真,但是就是如此的态度才容易使柳有所不满。迹部总是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甚至是挑衅的神态,不论是以前在网球场上还是现在坐在真田的公寓里,他都能时常陶醉在那种自我满足之中;不可否认,迹部的确有理由自我满足,但是,他的陶醉不同于其他人,他所认定的那些事都是不容改变的,他的自我陶醉永远都是带有攻击性的,让人防不胜防。说出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柳知道,迹部为自己巧妙的时态与语法而暗自激动了很长时间,甚至都能忘记原本要说这话的意义。
      迹部景吾,要是你的话是确定而认真的,我说不定会为此将你作为朋友,至少也是值得一交的敌手。虽然这样想,但柳还是明白,迹部对真田的确存在异样的兴趣,但绝对不是真田所需要的感情。
      ……那么,真田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柳不得不承认,这半年来,自己无论身处事外还是走进其中,都不能彻底弄清楚。
      距离那个二十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七个月了。柳莲二的二十岁,真田弦一郎的二十岁,所有同年出生的人的二十岁,仿佛所有人都沐浴着那天床边的阳光,进行着最具意义的成人礼。他和真田走到了一起,他可以确定,是在一起的。公寓还是各住各的,只不过往来比从前频繁了许多,以至于有一天乾突然警告他说,莲二你别想用这个当借口房租只付四分之一,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很想驳斥乾,但一看他的表情就是在开玩笑;柳必须说,乾的说法中暗指他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真田那里,可事实并非如此。
      有时在那边待的时间比较长,天色已晚,留下过夜还是可能的,但也只是少数,更不用说乾时不时带着一脸坏笑撩拨的那回事儿了。
      凭柳的感觉,真田对性本身有着一种恐惧——尽管他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从最初开始的还是后来因为幸村的某些对待而产生的。他跟真田第一次的时候,虽然真田什么都没说,但柳能从神情上看出来,这种对情人来说正常而普遍的行为,到了真田身上,便成了需要用尽全部自控力才能忍受的煎熬。无论柳如何放轻动作如何温柔真田都会痛得刻骨,真田脸上的表情在拼命掩藏自己的痛楚,他的身体却藏不住,肌肉被疼痛折磨得产生了不正常的痉挛,而且,连真田自己都不知道。
      那问题的根源并不在生理上,柳确信,因为真田身体上的反应没有任何障碍;那是精神上的阻碍,精神与躯体的对抗,精神总是胜利,可怕却又可悲。柳不能认定那是不是一种精神上的洁癖,因为身体接纳了另一个人而产生的洁癖;同时,他也不清楚会不会是某种传统的灵魂教育使精神不能接受自己沉溺于欲望,就像许多病例中在青春期的强制教育下长大的男性对于自渎行为产生的强烈负罪感。他只知道,眼前的身体可以获取快乐,但是,精神非要将这个快乐扭曲成无止尽的痛苦,从而对身体做出警告。
      面对这样的真田,柳无法不顾他的感受而满足自己的私欲。每次留宿,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田对此没说过什么,柳也只字不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夜又一夜。
      那样的感觉,其实也很不错——也不是自我安慰,柳觉得,只要明白相伴而眠的两人之间的情感,明白身边的人无论灵与肉都是属于自己的,生活是不能靠饥饿和贪婪来支撑的,需要的,是一种和谐相处的平稳与宁静。
      或许这就是被迹部说不是恋人是夫妻的原因。
      不自觉地联想到濑口圭吾在《不如·假如》里写的那样。男主角接受了自己与女主角之间的感情但对性有着强烈的抗拒,也许,那里有原先女友的阴影,但最主要的还是在他所经历的死亡中,有着与高潮几乎重合的感觉,激情之后看不见边际的寂静,独自一人,张开手臂也触不到任何一个来自别人的温度。在死亡中,这样的感受可以从漫长无边变为短短一瞬,可是一旦没有了死亡,这就像是最严厉的酷刑,无法忍耐的虚空。
      柳能够明白作者的意图,作者在这个人物的身上赋予了现代人最普遍的本性,那种追求着孤独但不能忍受寂寞的心理,在速度越来越快的世界中找不到容身之地,总是在寻找独立的安全感,但是所谓的独立的安全感都是丝毫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濑口圭吾就是真田弦一郎的话,那在写完了这部作品之后,他到底有没有找到他所要的安全感呢?
      若是这样,柳必须说,真田没能找到,就算在后来这种被别人形容成婚姻生活的几个月中,也没有找到。
      其实,那注定是填不满的,柳一直都这样坚信着,只是,要看一个人是否贪婪——如果真田可以安心地面对他们的现状,那么柳可以说,他确已满足。他坚信人和人都是要独立存在的,虽然他一度不能控制自己潜意识里的独占欲,但只有保证了独立的前提,才可能有一个人属于另一个人的说法。
      这样想就进入了哲学的范畴。柳认为在这上面多想并不有利于现实的生活。
      真田在跟迹部聊天的时候提到了去年十一月想去御岳山看红枫与冰花未果的事情,那是去年新年的时候真田在御岳山许下的愿望,但是到了十一月,却由于柳得到了附属医院的见习名额,机会难得而让计划耽搁在了那里。真田当时说,没关系,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一起过去。柳想提醒他,那个时候,我运气好的话大概可以在附属医院里开始做实习医师了,但看着真田充满谅解的神情,他觉得到时候就算工作再忙也要请假去御岳山,完成真田的这个心愿。
      没想到迹部一听便说,你早该告诉我的,我曾经把御岳山的山顶包下来,一周的时间;最近几年觉得看多了,也就不去了;要是真田你要去的话,绝对没问题。
      忽然间发现,迹部的这次出现,简直就像是在想尽办法激怒自己一样——柳坐在他的对面,都不知道应该在心中如何评价他才好。那明明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可迹部却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样,不知轻重。
      他大概是从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之中走上来的吧……柳只能这样想,迹部身上所带有的一种天真,是他或者真田都没有保留下来的。如果非要柳寻找一个相似的人,他就会说出幸村精市的名字,只不过,迹部的天真仅仅是具有攻击性的,而幸村的天真就是残暴了。柳一向认为自己能看懂幸村,但最终无法理解;这样看来,或许迹部才是最能理解幸村的人吧……
      所以他才会被真田身上的某种东西吸引,就像是幸村很小的时候所经历过的那样。
      这样想无论怎么看都有种超理性的意味,属于柳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范围。但柳知道幸村肯定会理解,以他那种借由艺术超越物质条件限制的能力,他一定会理解。
      这样的真田,这样的幸村——不可能放手的,柳莲二你先放弃了自己的幻想再来思考有关幸村的问题吧!柳能够选择的,只有正视,然后,赢得胜利。
      柳突然发现,这个新年,因为迹部的出现,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自己不想面对的朋友;同时,也是因为迹部的出现,他干脆利落地扫开了一直缠绕在身上的某些东西,那些一味回避一味躲藏的心态,偷偷摸摸地握着自己所拿到的幸福,生怕下一秒就会被人强盗般地掠去。太过弱小了,或许他柳莲二在幸村精市的眼中一直是这样弱小,所以不足为惧。
      于是,幸村放心地将真田留在日本,和柳一起……不寒而栗,自从那个事件发生,幸村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和真田的面前,也不给他们任何消息,就这样离开日本去了德国——这不代表遗忘,而是表现出幸村的绝对自信,他相信,就算他永久地离开,真田仍旧属于他。
      宣告着独占的不辞而别,柳开始怀疑这种自信是不是已经被强加在真田的身上了,是不是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生根发芽开出花来只等着幸村再次出现的时刻将果实爆发出来。
      乍现的勇气,和重新认识到的现实搅和在一处,柳看着真田与迹部融洽的谈话,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但他不可能像幸村那样,对真田饱含着从正常意义上说根本不会这么绝对的信心。在那个事件之后,他发现自己看不清真田,就像一个凡人无法看清自己一样。
      但他又不是幸村,幸村可以在把真田当作自己的一部分之后,看个清清楚楚,然后,掐上那最柔软的地方——这时的真田只有臣服。
      柳莲二做不到幸村那一步,柳莲二不能这样对待心灵最亲近的地方;他可以与幸村争夺,但是,必须以自己的方式。
      而胜利,似乎都应该是掌握在真田弦一郎的手中。
      “真田,我最近看见幸村精市的作品了哦,”这个声音,柳辨别清楚了,迹部终于在他和真田之间,提到了幸村,“很不得了呢!”
      立刻转向真田,柳需要真田的表情,第一时间的。
      “恩,我也看到了。”真田平静地说,“幸村很有天赋。”
      柳所看到的,是坦然。
      三年了,在真田出院之后,柳第一次听到真田说出幸村的名字,那其中,却是平静得可怕的坦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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