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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纵使相逢应不识 ...

  •   马车到达嵇府的时候,正值黄昏,太阳的余晖洒下来,给整个嵇府都镀上一层金色,为了嵇安百天宴布置的带有红色的装饰,更显得格外扎眼。
      孔灵坐在马车上长久地注视着这座府邸近了又近了,最后终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个恰好可以将嵇府大部分都尽收眼底的位置,钟会对钟勇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停下马车。
      钟会凝视着孔灵,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半边喜悦半边忧伤,时而燃起了熊熊火焰,时而又似凝结了千年寒冰,想起孔灵托他做的事情,不仅微微蹙起了眉头,孔灵,这个事情你是否真的决定了?
      “士季,小妹,可是在等我?”羊祜下了马车缓缓走向钟会和孔灵,微笑亦如往日般祥和温暖。
      钟会立刻下车向羊祜做了个揖,说道:“正是。”但看到孔灵还在看着嵇府沉默不语,也并没有催促她下来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然后回身和羊祜说一些闲话拖延时间。
      很久后,孔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羊祜微微欠身问了声好,对着他们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来的并不算早,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入大厅时,大厅时已有很多人。羊祜看到了很多旧交于是便去和他们打招呼,钟会便和孔灵找了一个僻静却视线好的位置坐下,远远地正好可以看见远处的嵇康。
      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即使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突出,眉宇间的英气不减但似多了一分忧郁,天青色的外衫好似轻轻搭在他的身上,未加刻意梳理的头发更添了几分潇洒。曹璺一身浅粉色的裙装站在嵇康身旁,淡雅中别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怀中抱着的嵇安还在甜甜地睡着,夫妻两个时而笑迎宾客,时而微笑低语两句,这一切都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孔灵的眼里。
      钟会派钟勇去随着羊祜了解今日来的宾客,并嘱咐他暗中观察嵇喜的举动,自己则只是静静地坐在孔灵身边,不发一言,顺着孔灵目光的方向凝视着嵇康一家人,眼中的光逐渐黯淡。
      似乎是刻意又似乎只是不小心,钟会把桌上的茶杯和装有食物的托盘撞到了地上,一时叮当作响,大厅中虽很嘈杂但这声音却也恰好可以让关注到全局的人听到。
      嵇府上的几个仆人迅速过来收拾地面上的残片,钟会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微微向投过来目光致歉,直到遇上了一道有神的目光。嵇康面带笑意地看向钟会,笑容中饱含风度,仿佛在示意钟会不必为这件事而挂怀,钟会虽然浅笑致歉,但脸上却并没有挂着任何愧疚的神色,反倒若有启示地看着嵇康。
      刹那间,嵇康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不由得仔细地打量了钟会几眼,绛紫色的衣衫更显面前这个人的英姿飒爽,粗重的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本不该有的豪气。但嵇康最终还是没有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见过,陷入思考的嵇康也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曹璺有些微微晃动的肩膀和轻轻颤抖的手。
      思索的神色转瞬就又被温暖的笑意所取代,眼睛自然而然地扫过钟会看向他的身旁,只是这轻轻一扫,嵇康的目光已再难收回。
      还是那一袭白衣,薄纱间若有若无地显露出她白皙光洁的肤色,在有些昏黄的光下显得更玲珑剔透似一块宝玉,一头秀发披在身后,还是那样不染凡尘,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全然没有关系,轻轻抬眸,正对着嵇康的目光,长长的睫毛跟随眨眼的节奏一下下地盖在好看的眼睛上,眼神中一时喜怒难辨。
      嵇康几乎是没有意识地一点点地走近孔灵,大厅上的人只专注于自己的交谈,并没有发现这之后的异常,所以没有很多人注意到这片刻的眼神交接,在特定人心中仿佛已度过万年。
      看着嵇康渐渐走近,钟会看向远处的曹璺,她抱着嵇安的手颤抖地更加激烈了,似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让嘴型僵硬地停止在了刚要发声的状态,钟会便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向曹璺,走时回头看了看眼神复杂的孔灵,冷峻的面色中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担忧。
      钟会走到曹璺身旁,看着她出神地望着嵇康,好似灵魂已经被抽离出身体,淡淡地说了一句:“夫人,好久不见。”

      这边的嵇康还是凝视着孔灵,好几次想要说出的名字最后还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孔灵打破了这四目交接后的沉默,“嵇中散,别来无恙。”孔灵说话的时候微微的浅笑,那嘴角漾起的一点弧度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扯了出来。
      “嵇中散?灵儿你究竟是怎样才能叫出这样的称呼来。”嵇康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便挂上了一丝苦笑。
      “听说嵇中散有女儿了,不知我能否见见令爱?”孔灵说话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清浅的微笑,淡淡的好像没有一点温度。
      嵇康面色平静,但内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他设想过一万次他与孔灵重遇的情景,也在刚才短暂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万句开场,他有一万个问题想要问,有一万个解释想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可能都不再有必要了。
      嵇康唤来了远处的乳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曹璺手中抱着的嵇安已经到了乳母手里,而曹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嵇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
      在乳母怀里的嵇安还沉沉地睡着,柔和的光线打在她饱满红润光滑剔透的小脸上,让她脸上微微氤氲着的红晕更平添了几丝可爱。嵇康接过女儿的时候似乎姿势有些笨拙,嵇安忽然惊醒然后哇的一声开始大哭,嵇康平静的脸上突然显现出心疼的神色,他没有觉得自己尴尬,也没有觉得丢人,他只是觉得刚才用力不匀怕是弄疼了女儿。嵇康轻轻地拍着嵇安,一会长安长安一会又安安安安地叫着女儿,还轻轻地哼着歌,突然听到孔灵轻声说:“能让我抱一下她吗?”
      嵇康抬头看了看孔灵,她正面含笑意地看着嵇安,那个笑容和刚才的笑全然不同,她两眼弯成了天上的月牙,长而翘的睫毛轻轻地垂在眼睛上,嵇康几乎是毫无意识地答道:“好。”
      不知道为什么,嵇安一到孔灵的怀里反而不哭了,她先是好奇地用自己的小眼睛看了看孔灵,然后把自己的小头轻轻地靠在了孔灵的身上,第一次见面竟就信任地在她怀中睡着了。
      把女儿交给孔灵,嵇康便有更多的时间专心的看着孔灵,在这个不近又不远的距离里看着她,看着她白色的裙角似乎有些细微尘土,想是一路车马而来;看着她比以前更消瘦的身体,好像风一吹就要离开了;看着她眼神中望着嵇安时流露出的喜悦和爱意,竟还掺杂着些许忧伤。不知道是嵇康看太久看错了还是真的,嵇康觉得孔灵的眼中竟流下一滴泪来,他刚想伸手替她擦去,却觉得那滴泪已经消失了。

      宴会结束时已很晚,大部分的宾客都由嵇喜送了出去,因为嵇喜根本找不到嵇康,想到嵇康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且此次的宴会本来也是自己主张办的,便也没有刻意地去寻找嵇康。
      嵇康此时正和孔灵走在一条府院内的小路上,这条路的尽头便通向孔灵曾经的住所,嵇安熟睡后便由乳母带走了,而嵇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孔灵身边跟着她静静地走。
      真好,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不必说话,你也不必说话,这样我们就还是从前的我们,从来都没有变过。
      快走到尽头,孔灵突然停下,静静地看着远处,本以为早已经荒芜的庭院似乎仍然花团锦簇春意盎然,远远闪烁着的烛光好像不断地在告诉她——回来吧回来吧。
      嵇康看着孔灵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说:“灵……嗯,你想回去看看吗?”没有说出口的灵儿二字让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孔灵还是看着远处,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想我该走了。” 看了看嵇康,眼神中闪着嵇康无法读出的复杂情绪,又加了一句:“我自己走就好。”
      目送着孔灵离开,嵇康又驻足在刚才和孔灵一起站过的地方,望着远处他精心选择,细心栽培的花圃,望着他精心布置,每日打扫,夜夜让它烛火通明的小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很久以后嵇康有些烦闷地回到大厅上,发现一家人都正襟危坐面色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下面跪着一个神色慌张浑身发抖的侍女,像是自来到山阳后就侍候母亲的梅香,而孔灵和那个总觉得在那里见过的男子也坐在旁边,男子轻挑剑眉,看着远处站着的嵇康,嘴角似勾起一丝寒意。
      孙氏唤嵇康坐在自己身边,面色平静,喜怒难辨,而其他家人虽然表情严肃但似都惊魂甫定,下面跪着的侍女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嵇康坐下后又不解地看了看所有的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总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看起来还很严重。
      嵇喜看见嵇康坐下,对下面的侍女说:“人已经到齐了,你再把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侍女好似很害怕,肩膀一直在颤抖,带着哭腔呜咽道:“宴散后,我按照往日准备去给老夫人和少夫人送滋补身子的汤药,同屋的芍药姐姐养了一只猫,平日里都很乖巧,老夫人您也是知道的。谁知今日…但也怪我没看好,它便跑过来喝了几口汤药,我刚要赶走它并训斥它几句,但看它喝完之后竟然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我便赶紧通知老夫人和少夫人,赶回去发现躺在地上的猫竟然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真的不是我干的。老夫人要为我做主啊。”
      嵇喜接着说道:“梅香侍候母亲多年,自从亭主生产后,都为母亲和亭主煎汤药,从未有过半分差错。平日这府上来往的宾客朋友也不少,但怎么有些人一出现就出了这件事呢?”嵇喜说话的时候总是看向孔灵的那个方向,但钟会总是似无意地侧过身来挡住嵇喜的目光。
      嵇康看着孔灵,白皙的脸上填了几分苍白的神色,依旧还是面色清冷,目光中却多了几分空洞,双手好像还在微微颤抖着。
      嵇康对于嵇喜这种拐弯抹角的挖苦很是不喜欢,本想立刻反唇相讥,但是觉得毕竟局势尚未明朗还是不要针锋相对,于是说:“二哥,今日毕竟来往生人很多,想锁定一个人恐怕很难,凡事还是讲证据的好。”
      嵇喜突然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指着嵇康说:“你究竟在干什么?如果不是今日之事一切恰好,死的就不是猫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嵇康本想隐忍不发,但看到嵇喜的这个样子突然就勾起了心中的火气刚要爆发,身旁的嵇尚在背后拉住了他,和他低声说道:“二弟若不是有证据,也不是一个随便攻击别人的人,何况为什么今日宾客那么多,唯独,唯独只留下了他们,你且再听听二弟说什么。”
      嵇康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又看了看钟会和孔灵,钟会端起身旁的茶水喝了一口,对于他们的争吵针对好似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孔灵也似乎没有接话的准备,亦如往常的坐着。嵇康突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孔灵了,那个拥有灿烂笑容情窦初开未涉世事的女孩,为何已经变得如此处变不惊?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任何愤怒和疑问的情绪,他只是觉得自责和愧疚,灵儿,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嵇喜看着嵇康凝视孔灵的样子,心中更加生气,又看了对面的曹璺一眼,见她同样是一张苍白的脸,呆呆地看着嵇康,好似在奢求着嵇康能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嵇喜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梅香说:“后面的事你接着说吧。”
      梅香担心地看了嵇康一眼,小心地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我煎药的那段时间,有人看见孔小姐从那边经过。”
      说完这句话梅香突然不敢说下去了,看着嵇康的脸上突然现出了惊讶的神色,又看了看嵇喜,嵇喜似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她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而且在老夫人和少夫人的房中都发现了…孔小姐的东西。”
      嵇康又看向孔灵,她脸上竟然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嘴角竟还现出一丝微笑,移过头,孔灵与嵇康的目光相接,透过孔灵的眼睛,嵇康看不到任何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嵇康怀疑地问:“哦?是什么东西?又如何证明是她的?”
      嵇喜看着嵇康这幅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样子,缓缓地张开手掌,看到里面的东西,嵇康大惊失色,一下站了起来。放在嵇喜手中的东西很简单,一个铃铛,一个手帕,手帕嵇康的确不熟悉,不过看花色文理材质以及绣着的淡雅的花样,的确像是孔灵喜欢的样式,但那个铃铛却是嵇康无比熟悉的,只属于孔灵的,曾和他琴声相和,奏出广灵诀和广灵散的铃铛。曲调还犹然在耳,场景还似在眼前,只是如今为何却在嵇喜的手中?
      嵇喜转头语含讥刺地问孔灵:“孔小姐,这铃铛和手帕可是你的?”孔灵依旧微笑着回答:“的确是我的。”
      一句话毕,满厅的人都静下来看着孔灵,难道这就是承认了?大家都等着她继续说话,但孔灵却沉默下来,不再说一句话。
      嵇喜看嵇康还是一副怀疑的神色,于是接着说:“梅香刚才所说的证据,我都已经找人调查过了,人证物证都可以再次查证,若有人还是不信,不如我们报给官府……”
      嵇喜还没有说完,嵇康迅速打断,大声说:“不,不!”说完便要拂袖而出,正撞上冲进来的侍女芍药,芍药见撞到了嵇康连忙道歉,嵇康挥手说不用,刚要继续向外走,听见芍药突然大声说道:“老夫人,少爷,我的猫没有死,它刚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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