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失忆症》冷若泉

5、第05章

　　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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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梦里，他的力气都回来了。

　　蒋轩一直是他们医学院里的体育健将，身材挺拔高大，擅长慢跑、长泳、网球与壁球，运动神经很发达。毕业后减少了锻炼，但他的身材还是相当有看头，肌肉结实饱满，冉泽之就很喜欢在他身上乱摸，乐此不疲。

　　在梦里，他就用他充满力量的身体在湖水里快速游动，而且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冉泽之。梦里他们都能轻易在水中说话，冉泽之哑着声音对他开口，“蒋轩，你记得，我爱你。”

　　他的语气听来太叫人伤心了。

　　蒋轩觉得自己不能再让冉泽之绝望下去……他朝那一大团黑漆漆的东西潜了下去，把缠在冉泽之小腿上的那些怪东西都拉断，用他一贯有力的手臂轻易揽紧了冉泽之，“我们上去。”

　　冉泽之对着他微笑，眼泪却仍流在湖里。

　　他搂着冉泽之往上游，那些黑漆漆的怪东西却变成水蛇，一条一条地游上来，缠住了他们。蒋轩使劲蹬着腿，冉泽之却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不让他游动，用甜腻的声音诱惑他。

　　“不要上去了，蒋轩，陪我死在这里。”

　　◇

　　刺鼻的药水味首先呛得蒋轩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他左腿疼得厉害，无法动弹，全身每一条肌肉都酸疼得要命，脑袋也发晕。

　　白漆的水泥墙、白色床单……他获救了？

　　蒋轩不愿意等，他必须第一时间知道冉泽之的消息。但床边铃不知道在哪里，他又没有半点力气出声叫喊，这该死的医院没半个人来看他一眼。他挣扎了半天，在他终于要摔下床的前一刻，他看见席浩文苍白如纸的脸孔。

　　“泽之他……”

　　席浩文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从初中起，跟席浩文相识这十五年来，蒋轩第一次涌生了把他狠狠揍一顿的冲动。

　　“快说。”

　　席浩文的脸色很苍白，神情却看不出悲戚，“他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所代表的意思可多着……

　　“他哪里受伤了？”泽之陷入重度昏迷了？残废了？破相了？各式各样的猜测在一秒内涌入蒋轩的意识中，他的脑袋开始发胀，太阳穴一阵阵抽痛，“浩文？”

　　“很难说。”

　　“告诉我。”

　　席浩文眨眨眼睛，竟像是有些欣喜。

　　◇

　　“他有脑震荡。”席浩文把蒋轩从病床扶到轮椅上，连同他的点滴瓶连输液也一起带走。他们的对话很直接地进入了专业领域，“泽之的神智确实是清醒的。但他的脑部受了不轻的伤……”

　　蒋轩勉强忍住从轮椅回头给他一拳的渴望，“哪一种伤？”半身瘫痪？手足麻痹？“快说。”

　　“颞叶受损。”

　　他手心出汗，暗暗吞了口唾沫。又不是在拍电视剧！

　　“泽之的颞叶受到不轻的压迫，海马体也受损，而且缺氧的时间也很长……”

　　真是电视剧中的情节……蒋轩按住额头，怔了几秒。他主修法医，对这些从死人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毛病不太熟悉……死人又不能展现记忆。他想了想，“所以他记忆缺失？”

　　“逆行性的记忆障碍……先让你进去看他。”席浩文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严峻，“他应该不记得跟你有关的事。你要小心，别吓到他。”

　　蒋轩很不满地哼了一声，“什么意思？”

　　“他不认识你，别一副熟络的样子。”

　　“胡说。”

　　“别想着他是你的谁，”席浩文丝毫不让步，“他不是。”

　　◇

　　席浩文的顾虑显然有道理。蒋轩的容貌相当俊美，鼻梁高挺、嘴唇也很薄，不怒而威，属于长得很有威慑力的那种……说不上亲和。

　　尤其是跟斯文白净的席浩文比起来。

　　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脸部有些浮肿、精神委靡、眼睛底下有两大块阴影，露在毛毯外头的手臂跟下颚都有擦伤，毯子底下的伤势则不得而知。他的神情很恍惚。席浩文把蒋轩推进去时，他怔了一秒才抬起头来，虽然没有开口，但他脸上有着不安的神色。

　　席浩文立刻停下了脚步，“我带人来看你……没有打扰你吧？”

　　那个人缩了缩身子，没有马上回答，先朝坐在轮椅上的蒋轩望了一眼，神色戒备；又注视着脸上带着微笑的席浩文，在他的鼓励之下勉强开口，“没有打扰。”

　　蒋轩有些心急，自己推动了轮椅往前，床上那个人却将身子朝后退。

　　他抑制住自己的性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人不肯答，别开了视线。

　　蒋轩皱起眉头，“冉泽之，回答我的问题行吗？”

　　“你别这样。”席浩文制止他，接着问下去，“刚才看护送过来的药服过了吗？”

　　席浩文问他，他倒是肯答话。“……服了。”

　　“还想吐吗？”

　　这个看起来如此陌生的冉泽之勉强微笑，“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席浩文指着轮椅上的蒋轩为他介绍，“这是跟你一起出车祸的人，他叫蒋轩……是草字头的蒋，气宇轩昂的轩。嗯……我们想再次确认你记忆障碍的情形，可以吗？”

　　冉泽之点了点头，席浩文也直接切入问题。

　　“你显然记得我，对吗？”

　　“……你刚刚来过病房，跟我说了一会话。”

　　“那你记得他吗？”

　　他摇摇头，“是蒋……蒋轩？没有印象。”

　　蒋轩皱紧了眉头，“以前的事情呢？出车祸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冉泽之继续摇头，“没有印象。”

　　“就是这样。”席浩文试着解释，“受伤之前的记忆无法‘再生’，受伤之后的事情倒是可以很顺利地回忆起来。他的认知与智力都没有受损，说话很清楚，反应也正常。”

　　始终被动回话的冉泽之开了口，“席医师，我能恢复吗？”

　　“我很抱歉，泽之。”席浩文语气很惋惜，表情却显得很高兴，“你这种情况比较复杂……人的记忆，一直是现代医学比较无能为力的部分……现在你只要先努力恢复正常生活，如果记忆一直无法恢复，我们再进一步做深入治疗。”

　　好一会没有说话的蒋轩抖着手在轮椅的扶手上乱抓，反射性地在自己胸前口袋里找烟。席浩文略怔了怔，按住他的手制止他，对冉泽之告辞。

　　“你们还回来吗？”

　　席浩文还没开口，蒋轩已经冷硬地回答，“由得你忘记一切吗？我不会放手的。”

　　◇

　　医院里当然没有吸烟区。席浩文把蒋轩推到后栋比较少人用的楼梯间里，递给他一包未曾拆封的日本烟，一面苦笑着，“一直给泽之准备着。他烟瘾不比你小，没烟抽的时候就爱乱发脾气。刚刚我离开休息室就一直带在身边……我总以为他会比你先要烟。”

　　内疚、猜忌与嫉妒同时在蒋轩心里发酵。

　　他烟瘾也大，身上会带他自己的美国烟，却从来不记得带冉泽之的日本烟。可是席浩文会。蒋轩点起烟狠狠抽了一口，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席浩文根本不抽烟。

　　“浩文，多年兄弟，我不想猜忌你。”

　　“……说不上猜忌。蒋轩，现在的泽之不是你的情人……”

　　“他当然是！”

　　“他根本就不记得你，蒋轩。”

　　蒋轩把脸埋在手掌里，没有回答。

　　席浩文走开了几步，在其中一阶楼梯坐了下来，“泽之一直很不安……你一直无法原谅他道德上的瑕疵，你们感情会出现问题，就是从他动了勒索人的念头开始。”

　　说到这点，蒋轩反而想不出台词来为自己辩驳。

　　席浩文接过蒋轩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犹豫了片刻，忍着呛咳，为自己点起了一根，“蒋轩，你无法原谅他，但我……”

　　“说得好听。”蒋轩冷笑，“你会跟他一起去勒索？”

　　“我会好好劝他……但如果他坚持，我会的。我把泽之看得比我的道德观还重。”

　　蒋轩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老实的书呆子。

　　“你没有我爱他。”

　　“……我没有你爱他？”蒋轩捻熄手里的烟，哭也似地苦笑了起来，“我跟泽之会出车祸，就是因为他打算自杀，而我答应要陪着他一块死。”但泽之明明说过他要把车开回家的……蒋轩心里一时茫然，摇了摇头，“你说我没有你那么爱他？”

　　他又苦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席浩文怔呆了好一会，似乎不能理解蒋轩刚刚说的话。过了好一会，他才哑声开口。

　　“蒋轩，”席浩文在他身前蹲下，“我们先让他康复，至少让他健健康康地出院。这点至少我们都有共识，是不是？”

　　“……这是一定的。”

　　“这种完全忘光的逆行记忆障碍，一部份会自然痊愈，大部分却都长期失忆下去，或藉着亲属的帮助重新建立起完整的记忆。”

　　“嗯。”

　　“他有急性腰椎前屈，骨头移位、挫捻也不轻。湖里不知道有什么尖细的东西刺伤了他的肩胛骨底下，”外科并不是席浩文的专长，但幸好他们都对人体结构了若指掌，“差不多这里的位置，韧带有比较严重的发炎，他右手不灵活。这个也花时间。”

　　蒋轩终于抬头看他。

　　“嗯？”

　　“你的烟要烫到手了。”

　　席浩文忙不迭甩掉那根烟，狼狈地干笑，“抽烟真是大学问。”

　　蒋轩摇头。

　　“蒋轩，我们还是朋友吧？”

　　“什么朋友？”蒋轩冷冷地驳斥，“我明明记得跟一个混蛋是两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