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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身不由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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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不薄的灰云,覆在抬眼天际间,旭阳初光被完全遮扰,岳琳侧头,瞧了瞧阴郁天色,心想,今儿一整天,别指望有个晴样了。
她人坐在马车里,一只葱白素手伸过去,撩住车门处的纱帘,又问了外头那人一遍,“真的没话叫我捎给宰相?”
王忠嗣笔挺挺立在马车外,微微垂首看她,一再摇头,“该说的,萧相都清楚。你自去送送,嘱咐萧相一路珍重。”
岳琳点头放下车帘,由罗五亲自驾车,一路往长安南门而去。
将军府的这乘马车,通身光滑,未有繁复雕纹。车舆造得方方正正,在舆侧和后壁中央,各开了一个九格小窗,窗内坠有轻渺纱幔,人坐在车里看外头,朦胧瞧个大概。
王忠嗣京中行走,自是趋马来去,这辆马车,完全照岳琳心意制成。从前,将军府只有伞盖顶篷的简易马车,那种马车太阳天遮不住日头,阴雨季节也没法挡风避雨。
回京后,岳琳寻了个能工巧匠,按照她的要求重新打造了一乘,她略去鎏金嵌银的富丽细节,省掉咣当作响的高调銮铃,只在厢体三面加围一排圆木竖栏,如此一来,马车在稳妥与安全方面增强许多。
王忠嗣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明确,他夫妻二人行的本是有心之事,还指望瞒过有心之人?
“不必瞒着,你自乘了府中的马车去。这事儿,想瞒的人瞒不住。”王忠嗣说。
“既然如此,咱们将军府索性摆出态度来,”岳琳接话,“于公,你拥护陛下,他老人家的英明决策,你是完全支持的,所以你不露面送行;但讲私情,萧相当年提携过你,与我爹爹又有同年之谊,我小时候,对我跟自个女儿似的,慈爱得很。萧相年纪大了,一去不知可有再见之时,我单独送送,既顾了情又占了理,谁也说不着咱们。”
王忠嗣听了,将她揽在怀中笑,“你小时候?我家琳儿小时还见过萧相?”
“你这人,我不也是听……听我爹说的嘛。”岳琳争辩。
“好,好,”王忠嗣话不多说,叮嘱她道,“罗五亲自驾车,叫胡七一道跟着,快去快回。”
岳琳到的时候,萧相还未出城,倒有一人,到得比她还早。
这人已有些年纪,穿了一身右衽宽紫袍,他圆滚滚的肚子将外裳撑得鼓鼓的,岳琳下车一路往他跟前行去。只因罗五凑近身旁,低言了一句,“此乃刑部尚书,李适之。”
尚书官拜三品,张守珪被贬后,李适之遥领幽州节度使,官阶远在王忠嗣之上,岳琳理应趋步行礼。
“李尚书。”
李适之长了一张和善的脸,脸盘和他的身型一样圆润,他一笑,眉眼弯弯,“哟,这是岳家的小二娘吧,怎么忠嗣没同你一起来呀?”
岳琳直起下拜的身子,轻声回说,“忠嗣回京不久,还没缓过来,今日没敢过来惊扰萧相。”
李适之闻此亦无多言。
其实,遇见李适之,岳琳第一时间想起的人是——李白。她当然不会宣之于口。
李适之于“诗”“酒”二物上,堪算同李白齐名,可岳琳与之交谈三两语,深觉少说为妙。
李尚书是个清朗豁达之人,坏就坏在,过于直爽,不晓城府深藏。
“尚书亦是来此送别宰相?”岳琳问。
“吾也是受陛下口谕前来,萧相此去……”李尚书略一叹气,“惟愿他颐养天年哪。”
此时还早,日头却彻底隐入云深处,乌压压的天像一个盖子,罩得人心中压抑。
北方吹来一阵狂风,呜呜声吵得四方都不安宁,萧嵩就在这样一个暴雨欲来的倾势中,打马现身。
岳琳一见,赶忙迎上前去,在马下仰头望着萧嵩,急道,“萧相,您怎么不坐马车,如何能骑马出京呢?”
萧嵩笑着下马,缰绳随手甩给身旁一人。岳琳顺着他的动作偏头一看,胡凤清!胡监察真是公务繁忙,回回都有他。
萧嵩过去同李适之打了个照面,回头冲岳琳招手,“琳儿,过来说话。”
胡凤清顺势往前跟了几步,被萧相一个眼神,滞在原地。
“眼看要下雨了,不能骑马的,不如您坐我的马车,我给您把马骑回去?”岳琳说。
萧嵩一摆手,“不着急。你同忠嗣两个,总算晓得轻重,回去告诉他,切不可如从前那般鲁莽,陛下跟前再不容放肆。”
“恩,我明白的。”岳琳回。
萧嵩又道,“话不便多说,适之,你同子金向来交好,务必相劝,不可倚仗太子之势,贪心太过。到头来,毁了自己是小,莫要误了大事牵连太子。”太子妃胞兄,韦坚,字子金。
李适之听了萧相的话,深皱起眉头,岳琳看来,尚书仍在一知半解中。
“琳儿,许多事,你回岳府与你爹爹、与你家大娘子谈,倒比忠嗣方便,韦坚一事还需太子妃出面劝诫最好。”萧相交待岳琳。
“我知道了,您放心。忠嗣今日不能来,嘱咐我定要您路上保重,到了给我们传个信,他日,他日若路过青州,还盼您招待几杯薄酒……”
岳琳讲完,萧嵩再没有接话。留待一个能够想象的重逢画面,也许比声声道别珍重略使人心头畅快。
看尽了离别带起的尘烟,岳琳转头与尚在瞭望去处的李适之告辞。她回到马车中,长久吐一口气,心想,这朝中沉浮着的每一个人,看似沟壑在胸,运筹帷幄皆不在话下;可潮涨潮落,哪个不是随波逐流,没有谁,活得真自在。
生死不由命,去留不由心。
*
萧相交代的事,回家后岳琳尽数讲与王忠嗣听。
王将军的看法同萧相一致,“明日不是回家去吗?这事当面和老师商议。”
岳琳却有所顾忌,“话最好不要通过岳裳。如果只事关太子,岳裳开口,有百益无一害,只会得太子越发看中;但牵扯到太子妃,岳裳就不好逾矩了。”
王忠嗣听了她的话,略微沉吟,说,“那让岳裳直接禀给太子妃。”
岳琳偏头想了想,缓缓摇头,“还是不妥。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不清楚,就我见过那一两回,心思决不在表面上。事情她当然会与太子商议,可岳裳母子讨不讨得着好,另说。僙儿还小,我们也得顾着姐姐的处境。”
岳琳这话说的极其自然,她散着一头齐胸的顺发,边说边往榻边走过去。
王忠嗣歪在榻上,伸展长臂就将她拉进怀里,好笑地说,“如今倒与岳裳姐妹情深啊……”
岳琳倒在他身上,笑得也很讥诮,“王忠嗣,从前我与岳裳因为什么生了龃龉,你不会忘了吧?”
王忠嗣沉目看她。
岳琳作势就要起身,“走,走,咱们去库房看看,当初你派人拉回来的聘礼,还都堆在里头呢!”
王忠嗣一个翻身,将她拘在下面,“儿子都多大了,还翻陈年旧账?”
“是你先质疑我们姐妹亲情啊。”
“你对人家后院里的腌臜事儿倒是清楚?”
“这你就不懂了,女人,不惜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和针对情敌,何况,岳裳那里,还不是几个女人抢同一个男人这么简单……”
“唔,幸亏咱们家没那些糟心事。”王忠嗣亲了岳琳一口。
“那是。从前我就与你说过,今儿再强调一遍啊,你若是引了其他女人来跟我分享男人,我就把你这个男人拱手送出去。”
王忠嗣咬住她的鼻子,“说得好好的,又开始胡言乱语。”
“你在外头一待那么久,王忠嗣,”岳琳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只爬到鼻子埋在他颈间猛嗅,“王忠嗣你身上但凡沾了一丝其他女人的味道,我都闻得出来。所以,在外头也给我老实点,好好用你的五指姑娘,听到没有?!”
王忠嗣低头瞧她,瞪圆眼睛的模样叫人又爱又怜,王忠嗣两只手开始往她敏感地带游去,“既然如此,在家要好好补偿我。”
“昨晚说了,今天,今天是休息日……”
“恩,对,五指姑娘的休息日,你不能休息。”
“王忠嗣……恩,轻点,那……那里还酸呢……”
岳琳软弱的抵抗被将军热烈镇压。
折腾完后,岳琳眼睛都睁不开,王忠嗣还不让她睡,“琳儿,别睡,先别忙睡……”
“被你弄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还不让睡?”
“这,明日,明日去见老师,你……你先给我支个招儿啊……”王忠嗣小小声说。
“哈哈,”岳琳闭着眼幸灾乐祸,“你没救了。我当初软硬求了三天,还是炼儿帮忙,才勉强过了爹爹那关。”
王忠嗣恍然大悟,点头道,“那好办,震儿比炼儿那时还小些,太史只怕更要心疼。”
岳琳晃晃指头,“王将军,此言差矣。炼儿多懂事孝顺,在我爹门前哭得那个情真意切啊,如今王震这混小子比得了?你跪那儿,只怕震儿杵在旁边拍巴掌叫好呢。再说了,我当时大着肚子,什么叫骨肉亲情,懂吗,我身上留着岳爹爹的血,我跪着他不心疼?你倒是说说,自己如今占了哪头?”
王忠嗣又急了,“那怎么办?”
“我哪知道怎么办,自己想吧。我睡了。”
“不行,不许睡!”
“王忠嗣……”
“咱们在东阳那会儿,我还给太史写过三四封求亲信,他一个字都没回我。明日我以何面目见人哪?”王将军大伤脑筋。
“现在知道发愁了,当初哄着人家亲闺女给你生儿子时,怎么没见你发愁啊?”岳琳笑他。
听见这话,王将军神色十分正经,“夫人,做人得讲道理。生儿子这事,我一头热乎那也生不了的。”
“好,好,”岳琳指着他,“这会儿还给我嘴硬,王忠嗣,很好,明天自己看着办,别求我救你啊。”
“琳儿……心肝……宝贝……”王将军也不知求了多久,反正屋子里一直听闻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