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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36年的挫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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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玫瑰和胸针别在一起,脚步轻快地回到孤儿院办事处。男人看到我回来了,皱了一下眉头,沉声道,“你独自跑到哪里去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去四周逛了一下……”
埃莱娜坐在椅子上,上身带披肩的翻领之间,露出了打褶的衬衫,上面有三粒金纽扣。她腰间系一条有大流苏的腰带,脚上穿一双石榴红皮鞋,还有一束宽带子摊开在鞋子上。她好看的白裙子迤逦在地上。见我来了,她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胸前的白玫瑰上。
“这个花……”她顿了一下,对我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我相信她可没有忘记之前那尴尬至极的一幕。
我有一点点得意地挺直了胸脯,从她身边走过,坐在离她很近的椅子上。科尔太太让人给我们倒了一杯茶,她搓着手,提议一起去孩子们住的地方看一看,她的意图也很简单,那就是企图唤起眼前企业家的同情心,来得到更多的支持与赞助。男人锁着眉头拒绝了,他确实对更脏更穷苦的地方不感兴趣,完成这样一件事也只不过是为了埃莱娜的请求。
科尔太太一脸期望地看向埃莱娜,埃莱娜放下手中的茶杯,果然开口了,“爸爸,”她喊了一句,哀求道,“我们去看看行吗,我不希望自己在家里衣食无忧的同时还有那么多的孩子忍冻挨饿。”
“这不是你的错,埃莱娜。”男人说道,“那些孩子生下来就注定有这样的命运。”
“哦不,爸爸,如果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拯救一些孩子,为什么我们要袖手旁观呢。”
“埃莱娜,”男人指责道,“我不知道你去修道院上学的时候,那些人都教了你什么,但是我们已经给过资助了,也没有必要再给予太多。况且你不是捐出了你的衣物吗,我想全伦敦应该找不到像我们这么好善乐施的家庭了。”
埃莱娜的眉眼浮上一层哀愁。我端起杯子,喝着茶企图掩盖我嘴边的微笑。男人说的对,埃莱娜真的是受到修道院的太多荼毒,我就从来不去修道院。在那里,和修女们待在一起,走过长廊,去看小礼拜堂,着湖上的竖琴,天鹅临终的绝唱,树叶落地的飘飘声,加上圣坛发出的芳香,圣水吐出的清芬,蜡烛射出的光辉,都有一种令人消沉的神秘力量。我猜想那些缥缈虚幻的错觉一定给埃莱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她一定会以为自己的灵魂被净化地格外干净,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予以实践。
“埃莱娜,够了,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去。”男人有一点生气,“一群不懂事又淘气的男孩子,早上他们争夺衣服的时候你不是感受到了吗,我怕他们伤害到你。”
“菲尔德先生,我想你误会了……”科尔太太在一边想解释。
“闭嘴。我在和我的女儿说话。”男人直言不讳地说道。科尔太太呐呐地住了嘴。
埃莱娜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眼里闪着点点泪光。想来是十年来很少被这样责怪过,又或许是觉得委屈和难过,她兴许该双手合十来询问上帝为什么要辜负她一番心意。我的手腕拖着下巴,幸灾乐祸地想。
“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爸爸。”她抬着僵硬的下颌,提起裙子转身跑了出去。
男人坐直了身体,他握了一下手杖,又松开了它。
“真是抱歉,菲尔德先生,我现在就把埃莱娜小姐找回来……”科尔太太脸都吓白了,连忙躬身说道。
“不用了,”男人的口气也不太好,他说道,“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是我一直太宠爱她了。”
科尔太太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男人两个人,我拖着腮从窗户里望向窗外,这个地方是在孤儿院的顶层,这样从高望去,平平静静,像煞一幅画。停锚的船只,堆在一个角落。河顺着绿岭弯来弯去;长方形的岛屿,如同几条大黑鱼,停在水面,一动不动。工厂的烟囱冒出大团棕色的烟,随风飘散。教堂的尖顶突破浓雾,清越的钟声有冶铸厂的轰隆轰隆的响声伴奏。马路的枯树,站在房屋中间,好象成堆的紫色荆棘一样。
与我悠闲的态度相反的是,男人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他拿起放下杯子,或者是动动他的手杖,皮鞋与地板擦出粗糙的声音。。
“我是不是对她的口气太差了。”才几分钟后,他就开始自我反省。
“安娜,我很担心埃莱娜会出事。你帮我去找找埃莱娜好吗。”他的依旧是沉着脸,语气却稍稍带着恳求。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温顺地点了点头,并承诺如果找到埃莱娜一定会劝她回来。
我一点也不期待自己能找到她,或者说是故意地找寻到她,毕竟谁能预料到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孩子会突然叛逆地跑出去呢。
然而在悠闲地逛了几圈院子后,我还是发现了埃莱娜。不远处的她坐在一棵树的粗大的树枝上,并没有注意到我,正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住树枝,脸色被吓得发白,身上那条好看的裙子早就被弄脏了,裙摆处还破了好几道裂口。
我一想到那个温柔的埃莱娜还会像猫一样爬上树,就忍不住地捂着嘴笑起来。我转了几圈眼珠,犹豫了一下,蹲在远处的草丛中,打算躲在一边看看好戏。不知道向来淡定的埃莱娜会如何处置自己现在的处境呢。
啊,想来埃莱娜也不希望她这幅狼狈样子被我看到。
我善解人意地猜测,不然她怎么不大声呼救呢。
就当我觉得埃莱娜在树上几乎要接近崩溃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你怎么会在上面?”那声音犹如平地里扬起的一阵风,带着希望飘进树上的女孩子的耳朵里。
我向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黑发的男孩子站在树下,他的手臂上还带着伤口,脸上还有青肿的痕迹,我记起他就是之前那个打过架,并把玫瑰花递给我的男孩子。显然他路过了这里,并且注意到树枝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子。和我不同的是,他主动站到了树下。
“刚刚这棵树上的鸟窝被风吹下来了,我就想把它放回去。没想到………下不来了。”埃莱娜的眼里闪着泪花,脚上石榴色的珍贵的皮鞋掉了一只,露出洁白的脚背,那破碎的裙摆更给她增添了令人怜惜的成分。
“你能试试按照原来的步骤下来吗?”男孩子建议道。
埃莱娜摇着头,咬着唇说道,“我试过了,我当时一心想把鸟巢放回去,也没仔细想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现在我一动,那树枝它就会摇摆……我真的很怕,如果我掉下去,应该会摔断腿的吧。”
“我去叫人来帮助你,我们厨房就有一把梯子,孤儿院经常有一些小猫会逃到树上,我们就是用梯子爬上去把它们抱下来的……”男孩子说道。
“不要。”埃莱娜激动地说道,“不要叫其他人,尤其是我的爸爸。你能不能帮助我从上面下来,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看到我这副样子,拜托了。”她开始小声地呜咽。
男孩子沉思了一会儿,他上前一步,黑色的眸子注视着她,对她展开了瘦弱的双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从上面直接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埃莱娜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显然不寄希望于这个看着瘦弱,穿着二手衣的男孩子,“……那么高…..我害怕。而且我不认识你,怎么相信你能接住我呢。”
黑发男孩子微抬着头,侧面看过去睫毛如蹁跹的蝴蝶,阳光透过树梢落在他的睫毛上,如同洒上淡淡的金粉,他的眼里带着笑意,“我叫汤姆。”他说道,“汤姆里德尔,现在你认识我了,可以相信我了吗。”
树上的女孩子愣愣地看着他精致的面容,那也是她第一次犹豫着要不要尝试去信任除去她父亲以外的男人。
这真是令人咬牙切齿的开始。很多年以后我从霍格沃茨回到麻瓜世界,埃莱娜那时出落得更加美丽了,她坐在花园里,手下是雕花的桌子,阳光温柔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她朝我微笑,并问起我和那人的状况。
“他更强大,同时也更阴冷了。”我漫不经心地说道,“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的人愿意为他前仆后继。”
埃莱娜点点头,我扫过她的有些哀伤的神色,将魔杖搁在桌上,嘴角滑起一个弧度, “而且……我和他zuo过了。”语气中带着一点示威味道。预料中看见埃莱娜面色一僵。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埃莱娜,你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他想要的。”
埃莱娜将耳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他那么出色,即使是在孤儿院,也比一般的孩子要与众不同。我仍旧记得我十岁那年被困在树上,只有他站在树下,勇敢地朝我伸出双臂。”
“你真的这么想吗?”我同情地看着她说道,“你也明白他一直都很有心机,当年他这样接近你,你如今还没能反应过来他是别有意图?”
埃莱娜垂下了眼睑,然后她抬眼,微弯了眼睛,直视着我说道,“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有人能把我从那种地方救下来,别有意图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那个时候,安娜你,就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看好戏不是吗。”
1936年的那天,我自以为会看到埃莱娜的尴尬与不知所措,很多年后才知道她早就洞悉了我的懦弱,并将这样的记忆作为一张盾牌保留着,等待着多年后让我的骄傲全都溃败一地。
那时我躲在草丛中,看着树下的男孩子勉强接住了树上跳下的女孩子,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紧张得额头都沁出了汗水,埃莱娜抱住他的脖子,心悸地大哭起来,她的泪水落在他的脖子里。
“谢谢你,汤姆。”离开的时候,她踮脚亲吻了他的唇边,犹如蜻蜓点水。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埃莱娜连抱过一只干净的贵宾狗都要立刻清洗自己的手,现在她居然毫无顾忌地亲吻了一个肮脏的孤儿院男孩子。
我将胸前的白玫瑰一把扯下,丢在地上,忿忿地用脚碾了碾它娇嫩的花瓣,一直到花瓣的汁液都沾染了一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