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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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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岛梨华打开门的时候,有瞬间的错愕感。
她对着站在门外的人愣了良久。斜斜的夕阳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发丝上蒸腾的水汽,鼻梁上没有架着一直用的眼镜,而是转而被拿在手上。他的右眼上部有一处淤青,嘴角边似乎也染上了红红的一片,外套上沾着少许的灰尘,头发有些凌乱,完全是一副狼狈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
梨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在刚刚说出口后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消瘦的身影。
“她是谁?”
“抱歉,梨华,太一在吗?”新并没有回答梨华的疑问,而是吃疼地眯起了一只眼,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有点事不得不麻烦他一下。”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是谁?”
对梨华来说,她似乎更加关注那个现身于新身边的女子。
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面孔,苍白,冷冽,烟云般的双眸低低地俯视着梨华,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她站在新的身后,仿佛刻意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却伸出一只细细的胳膊搀扶着面前的少年,以防没有戴眼镜的他因为视力的问题而摔倒。她一言不发,偶尔用余光瞄向身前那个挂了彩的少年,眼神中看不出半点心疼和动摇。
她没有感情,这是梨华的第一直觉。但是,正是这样的直觉,让梨华感到不安。
“我叫若宫诗畅。”
她对梨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冰冷中带着一丝冗沉。
“现在你认识我了,请问可以让他进去了吗?”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梨华睁大自己的眼睛望向说话的少女,握着门把的手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压力重重地积压着她的胸腔,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影,她陷入了一片迷茫。
一直以为像绵谷新这样的人,身边一定不会有什么女孩子的存在。就好像哥哥明明长了一副这么受欢迎的模样,却非要暴敛天物地去玩什么歌牌,所以才落得三年单身的下场。所以像是他那样的话,不用去想也知道,情况一定会更加糟糕。所以自己才会在对方打算要回福井的前一天,“好心”地与他交换了邮箱地址,又在那之后,“好心”地保持每天几句简单的交流。
当梨华转学到京都后,某天,同班同学好奇地问她:“真岛每天都在跟谁发邮件?是东京的朋友吗?”
“没有啊。”她摇了摇头,回答,“那个人在福井。”
“咦?福井也有真岛的朋友吗?你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啊。”
对方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做了一番猜测。梨华也懒得做解释,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过那个人对真岛你一定很重要吧,因为你每节下课都好像会很紧张地查看手机。”
什么……
梨华一时愣住,在对同学拆穿了那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举动后,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那些曾经被自己解释为对某个人的“好心”,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偏离了预先既定的轨道。
以一个超越普通小学生的感性和理智来说,梨华觉得自己对绵谷新这个人,开始有点动摇。
然而,当她今天突然见到那个人的身边出现了她所不熟知的女孩子时,这种内心的波动感让她更加确信了原先的怀疑。
莫非自己对他……
“新!”
正在此时,梨华的身后响起了太一的声音。
一个水蓝色的身影从屋内冲出,闪现在她的面前。太一高高的身影背对着梨华,挡在她的面前,她看到哥哥的脸上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
“你的脸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若宫去车站接你吗?难道说是车祸?”太一一边问,一边将视线转向新身后的诗畅。
“不是。”诗畅只是给予了否定的回答,然而解释理由的下半句话却似乎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新想要笑着缓解一下僵硬的气氛,然而那缕嘴角的笑纹还没完全绽开,就似乎是碰到了伤口,让他吃疼地闭上了嘴。
“总而言之,先进来再说。”
也顾不得梨华的反应,太一急急地将诗畅和新引进了屋子。
四人一同端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气氛诡异地有点骇人。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气氛的,恐怕也只有忙着给新处理伤口的太一,以及那个一边皱着眉,一边微笑着说“没事,没事”的人了。
梨华在诗畅的面前放下一杯茶,氤氲的水汽一时间吸引住了两个人的视线,朝着同一个地方看去。一瞬间的对视后,她们都别开眼去,不再看着对方。
片刻的尴尬后,那边的太一总算给新简单处理好了伤口。小小的药箱中堆满了剪开的纱布和胶带,看上去有点夸张。
“这个冰袋,新你先捂着,明天眼睛这里的肿块应该会退下去一些。”
“嗯。”新像是个初入的病人一样乖乖地点了点头,从太一的手上接过冰袋,“真是麻烦你了,太一,本来诗畅说不行的话去医院也可以,不过我的健康证没有带来京都,加上总觉得这么点伤就去医院好像太夸张了一点。”
“说到底,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新?”
“嗯,总之说来话长了。”似乎不准备向太一做详细说明,新低着头,顺势拿起了茶几上梨华刚刚泡好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那明天的比赛没有关系吗?”
“大概吧。”
如此不明确的回答,让原本安坐在一旁的梨华顿时暴怒了起来。
她猛得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端坐着的三人扫视了一眼,最后将目光停在面露诧异表情的新身上:“受不了了,你们真的很奇怪耶!”
“怎么了,梨华?”不明白妹妹为何突然发飙的太一也有些愣住,朝着梨华的方向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哥哥也是,你也是,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不喜欢把事情说清楚呢?明天的比赛很重要吧,虽然我是不懂啦,但是那个比赛,对你来说,真的、真的、真的很重要吧。”梨华气愤地将心中的话一泻而出,她微微涨红着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伸手指着新,转而对太一说道,“哥哥不明白吗,那个再怎么看也是被人打伤的吧。但是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比赛前还要去打架呢?如果手受伤的话要怎么办,如果眼睛看不见的话要怎么办,因为这种事而让自己有所遗憾,是笨蛋才会去做的事!”
“梨华,你说的太过了。”太一伸手按下妹妹的肩膀,试图让她平复情绪。
被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的新依旧保持着先前那样温和的笑容,他的眼中流转着淡淡的水光,大概是因为没有戴眼镜的关系,所以瞳孔中的光芒看上去更加柔和。
“因为有些事情我不去做的话就没有人会去做,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人站出来的话,我重要的朋友就会受到伤害。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同样会有所遗憾。”
新平静地陈述着,然而这种平静却让他身边的几个人的内心都感到不平静。
他抬起头来,双眸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我只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感到难过,悲伤,因为我体会过那种痛苦,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们身边的力量,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
梨华咬着嘴唇,她看到太一似乎会意地沉默了下来,而坐在一边的墨发少女依旧低着头,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亮光。
“什么嘛……”梨华的鼻腔中涌出一股酸涩,闷闷地说了一句,“烂好人。”
三人将目光齐齐地集中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
“多考虑一下你自己啦,大笨蛋!”
她忍住那即将汹涌而出的泪光,丢下那句话后,便飞快地朝着通往二楼的台阶冲了出去。
有些人活着,总是那么笨地一再只为他人着想。忍让,付出,哪怕牺牲自己的利益,也希望别人能变得更加幸福起来。在他们身边,别人永远都比自己重要。哥哥是这样,绵谷新也是这样。只是他们的温柔,从来都不是对着自己。
有些羡慕,有些嫉妒,但更多的,却是越发察觉了自己那卑微而可耻的孤独。
*
在太一跟这跑上去查看梨华的情况后,客厅的沙发上就只剩下新和诗畅两个人。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着,气氛有些尴尬。
听说这个家是真岛丽子娘家的亲戚旧居,虽然没有真岛在东京的那个家华丽气派,但看上去也不乏一抹浓重的古风气息。即便连他们坐着的沙发,也十分小巧别致,两两相对的四人座,卡其色的布艺与一旁的那盏水墨屏风相得益彰。
诗畅端起放置在面前茶杯,经过刚刚的一番折腾,里面的液体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她轻轻抿了一口,眉宇微动地抬起眼来,注视着新的方向。
“其实她说的没有错。”
“什么?”面对诗畅突然的发话,新不解地抬起头来,与少女四目相对。
“新你这个人,总是为别人设想得过多,有些时候应该多为自己打算一下。比起为我解围,我更希望你能在日后的比赛中战胜那个男人。”
新深深地望着诗畅的眼睛,将右手的冰袋换到了左边:“诗畅说的,是真心话吗?”
“咦?”诗畅睁大了眼睛,木然地望向新。
他的眼神中没有半分迟疑和茫然,口吻也异常坚定:“即便那是诗畅的真心话,我也做不到你想要的那样。”
“他们只是无聊的人,那种无聊的话,不要去介意就可以了。”
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低下头道:“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诗畅就太可怜了。”
“……”
“在我眼中,诗畅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会喜欢可爱的东西,会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所以被别人说了坏话的诗畅也一定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会感到难过。如果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感到介意的话,那样的话,诗畅就太可怜了。不会痛苦,不会悲伤,没有这些情感的人仅仅只是一个木偶。我不想,看到那样的诗畅。”
“……”
“你的身边还有我,并不是一个人。”
少女指骨一紧,她望着新那依旧一脸沉静的表情,那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又再次动摇了起来。
童年的记忆里,她除了歌牌之外就不曾拥有过别的任何东西,况且连教授歌牌的老师对她的话也总是同一句:“若宫这孩子是很有天赋的,她需要的是单独地成长起来。”
单独地成长。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她远离了太多人,太多事,总是被关在小小的密闭空间内,默默陪伴着她的,只有那一百张写满假名的歌牌,以及一台小小的录音机。
在很多年以后,当诗畅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女王,初次站上顶点的时候,她眼中的光芒终于沉沦下来。
连最后的目标都达到了,她不知道前方究竟还有没有路,又或者说,从今天的开始,她便注定要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徘徊下去。
授奖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时不时地对她打量起来。
那个人是已经两连霸的周防名人,听说大学的课业已经一拖再拖,恐怕今年又不能如期毕业。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和京都明星会的人一起练习,但偶尔也会从那里的伊势老师处听说现任名人的传闻。周防久志虽被公认是极具牌感的选手,但是也是公认的歌牌界问题儿童。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与他打交道的诗畅便对他没有好感,总觉得背后那双盯着她看的细长眼睛,充满着令人悚然的感觉。
“你对歌牌虽然很有感情,但是对人却没有感情呢。”
捧着沉甸甸的奖杯,诗畅听到那个男人在她的背后小声地私语道。
“你想说什么?”
“我正好跟你相反,我对歌牌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情,但是对人却很有兴趣呢。”
诗畅看着周防,不理解这个男人笑容背后的深意,但也并不想了解,于是她转过身,打算掉头就走。
“呐,要不要交换邮箱地址?”
诗畅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周防半开玩笑似的拿出手机,心中不免燃起几分怒意。
“生气了吗?真是可爱呢。”身材颀长的男人隐隐地低着头,露出狐狸般的微妙笑容,“若宫小姐,该不会你的通讯录里除了家人没有别的号码吧。”
还有以前歌牌会的老师的……这貌似也不是什么值得说出口的事。
“抱歉,我讨厌你。”
“诶?”周防皱着眉,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不过也好,对于没有感情的若宫小姐来说,能被讨厌也算是一大进步。”
受够了,这个男人。
“比起那个总是气势汹汹的前女王,若宫小姐要来得更加可爱一点,我很中意。”
无视,不搭理,把那当做无聊的人在发表无聊的讲演。
“只不过将来,要是一旦有人触及到了你心里最深的那一层的话……”周防深幽的眸光轻轻晃动了一下,“你可别轻易就迷恋上对方哦。”
“……”
“爱情,可是很伤人的东西。”
周防久志,就好像是预言一般,只一眼便看穿了她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她果然,讨厌那个男人。
……
“诗畅,你没事吗?”
新的问话将诗畅的神思重新拖了回来,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面对着新,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新仰起头,看着她埋在刘海之下阴晴不定的表情。
良久,诗畅的嘴角才自嘲般地卷起了一个笑容:“真是的,新,你再这样下去的话,可是会让我变得很困扰的。”
完全没有理解少女话中含义的新还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于是也紧张兮兮地站了起来,手中的冰袋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诗畅与新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地相对而立,当新不安地向她探出身去之时,少女纤细的胳膊突然朝着他的方向身来,低低地拽住了他外套的一角。
“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大概会迷上你也说不定。”
空荡的房间中,回荡着诗畅青涩的口吻。斜斜的暮阳从落地窗外延展入室,映衬着少女缓缓抬起头来的视线,以及她垂在额前的深色刘海。
新的大脑一片空白,背脊笔直地僵硬着,任凭诗畅轻轻地拉着衣角。
他看到那苍白的手臂上布满着青色的血管,一种不知道是该被称为惊讶还是恍惚的情感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流转的青春,谁都没有抓住悄然而至的那一秒。
然后,有些事,便突然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