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门立雪》见人间

2、银尾鱼

　　这日天气晴好，程数族学里放假休沐，先去了春风阁给母亲请安，看了看母亲入春后一直未好转的咳疾，从春风阁出来后，便直奔二妹程子曌的沧海苑。
　　他刚进院，还未进屋，便闻见一股香味，好像屋里炖着什么好吃的，程子曌身边的大丫鬟余姚看见程数后向他请安，程数摆了摆手。
　　他侧了脖子看屋里，随口问道“什么味，这么香？”
　　余姚一边帮程数打帘子，一面回道“是崔嬷嬷，给小姐炖的蜂蜜花胶。”
　　程数迈进屋内，人还未走近，便先笑道“妹妹，可越来越有口福了，自从这崔嬷嬷来了你院子，你背着我吃了多少好吃的？”
　　程子曌面上有些惊诧，抬起头“三哥来了。”
　　她并未梳妆，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梅对襟象牙色常服，倚在榻上，看书看得入神，见三哥调侃自己，不由回道“三哥最近越发嘴馋了，总是闻着味就来了。”
　　程数挑了挑眉，坐在一边的黄花梨圆椅上，面上挂笑，仍旧平日里的公子哥模样“你这嘴可越发不饶人了！仔细三哥不理你了！”
　　说罢，又坐的离她近了些“看什么书呢？临云词？上次大哥捎回来的？”
　　程子曌点点头，又拿起书翻了两页，春城给程数上茶，他浅抿了两口“你这茶不错。”
　　程子曌挑挑眉“三哥看我这院子里什么都好，就没有不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公子在程家受克扣了呢。”
　　程数笑，他的姿容是程家几位公子中最出色的的，汴梁城中人人皆知程三公子风流倜傥、性情有趣，尤其是一双招惹风流的眼睛，他看着你时，你就会认为自己是他眼中的至宝，可若比起他的外貌，从前更出名的是他的天资，汴京城中无人不晓，这位程氏的三公子聪明且饱读诗书。
　　只是她这位三哥，比起有些憨直的二哥来说，则显得过于狡黠聪明，程子曌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会令她的三哥方寸大乱，他好似天生便会游戏人间。
　　他悠悠的品茶，一双眼睛却不离程子曌，没过一会，终于把程子曌盯的收了书，她吩咐道“春城，将三少爷喝的这种茶叶包上一份送到他院里去。”
　　闻言程数嗤的一笑，挑挑眉“谢谢妹妹啦。”
　　程子曌娇嗔瞪了他一眼“这茶是那日春日宴长公主赠与世家小姐的，特地从青城走河道运来的春林茶，三哥，上次那块云州磨你都不肯割爱。”
　　程数一向最疼这个妹妹，闻言倒是无奈抚了抚额头“待会就让人给你送来。”
　　程子曌达成目的，一向冷淡的面容倒是露出些开心“三哥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坐坐了？”程数不由用扇子触了触自己额头“对，确实有事，刚从母亲院子里出来时，二哥说让我寻了你一块去他院子。”
　　不等程子曌询问，他便将原因道出，边笑边说“你是不知道这个二哥，简直是个活宝，他让人把父亲养了多年的宝贝鱼给杀了。”
　　程子曌微怔“是那条养在父亲书房前的银尾鱼吗？”
　　见程数点头，她更是哭笑不得“那条鱼父亲养了三年了，跟半个主子一样伺候。”
　　程数笑的更开心些“可不是么，父亲别提多宝贝那条鱼了，父亲前脚刚前往沿东治水，他后脚就让人把鱼捞了送到厨房去了，这不，让我请你去参加他的全鱼宴呢。”
　　程子曌无奈的叹口气，这个二哥，总是做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她长叹一口气“这种事也就二哥皮厚敢做了，我记得去年腊月里，他剥了父亲养的那只雪地白狐的皮，还用那皮子做了条围脖，成日戴着晃荡，气的父亲打了他二十板子，竟没个改。”
　　言罢，她从榻上起来，理理衣褶，对旁边服侍的春城道“帮我挽发吧。”

　　程子曌与程数刚踏进程厚的院子，就听见屋内聊得热闹，刚打帘进屋，就看见长姐程馆阳正一本正经的轻声训斥程厚，教他不要任性，程厚小鸡仔似的垂头听着，听见声响扭头来看，目光刚触及程数和程子曌立马一亮，兴奋道“你们可来了，再晚来一会大姐还得把我念叨死”
　　说完劫后余生似的扑过来抓住程子曌手臂，委屈的不行，还带着点邀宠的意味“妹妹，哥哥知道你春天最喜欢吃鱼羹了，这不，特地留了肉质最嫩的一块给你炖羹吃。”
　　程馆阳好看的眉毛轻蹙起来，声音清脆甜美“曌儿数儿，都是你们纵着他，这么大人了成日净知道胡闹，今天不许帮他，我得好好说说他！”
　　程氏的嫡长女程馆阳今年虚岁十七，正是明眸皓齿、星目流转的好年纪，大南王朝的世族女都是在过完十七岁生辰后就会议亲，而想求娶程馆阳的世族则是数不胜数，一是因为她是南朝第一氏族程氏的嫡长女，二是因为她才名远播、容色绝伦。
　　世族培养出来的姑娘不论是礼仪或是面貌，全都不是一般家族的姑娘可比拟的。
　　她的气质与程子曌的清冷正好相反，她的美丽光彩照人，且性情温柔妩媚。
　　程厚的相貌更多的像父亲，生的也是俊朗无比，只是相由心生，只一看他，就知道他是憨直老实之人，此时他面带讨好的笑容，左右扯扯程馆阳的衣袖，对自己的长姐带些撒娇口吻“大姐，看在二弟特别为你炖了鱼汤的份上，品完了全鱼宴再训斥小弟吧。”
　　程馆阳的手臂被他左右摇晃，哭笑不得“你呀，什么时候有大哥一半稳重就好了！”
　　几人不再玩笑，各自落了座，程馆阳侧头问道“对了曌儿，春日宴那天我身体不适，未见到长公主，殿下如今安好吗？”
　　程子曌放下手中茶盏，用帕子沾了沾唇“长公主威风依旧。”
　　程馆阳微微笑道“那便好，昨天母亲还与我说，担心长公主看不开呢。”
　　程子曌眼眸垂下，未再言语。
　　一旁的程数心知妹妹心事，便有意岔开话题“二哥，三妹和四弟怎么还未到？”
　　程厚闻言转了转眼珠，吃净手里的点心，满不在意道“你知道我不愿与庶子过多往来。”
　　饶是程子曌知道二哥的憨直性情，也不由皱了眉头“二哥，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程厚一向最疼妹妹，她的话便不会反驳，可仍是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大南朝国风文雅，一向最崇文人士子，而文人士子则一向以能得世族青睐为荣。
　　在南朝，世族拥有高尚的荣誉与话语权，越是渊源悠久的世族越受敬重，而世族中，曾经琅琊王氏一枝独秀，却在几度江山易主中逐渐式微，王氏一脉在战乱中四散搬迁，它的后人早已遍布各州，再也没有纯正的琅琊王氏。
　　王氏式微后，一向屈居王氏之下的谢氏与程氏，在经历了长期战乱后，因对新朝有从龙之功，得以在新朝保存下来，几百年里不断更迭，一直延续至今。
　　如今朝中，以会稽谢氏与荥阳程氏为尊，而两族延续至今，历经几代天子、荣辱兴衰后，已然在当今发展到了鼎盛时期。
　　比起程氏，谢氏曾在先帝时期寂灭过许久，当时谢氏长房几乎绝种，可谓算是经过了大起大落，可就在所有人以为谢氏要像琅琊王氏一般从此寂灭时，先帝忽然驾崩，当今圣上即位，尊生母谢贵妃为当朝太后，同时，谢氏一脉出了个惊才绝艳的谢雎，十九岁便官拜当朝左相，一时成为文官之首，力挽谢家于危地。
　　而比起谢氏的大落大起，程氏的崛起在外人看来则简单许多，前朝时，荥阳程氏虽也是大族，却屈居于王家与谢家之下，而程氏真正的一跃成为第一氏族，不仅仅因为历代家主殚精竭虑，更重要的是，扶持了三朝天子的太皇太后，是程氏的嫡女。
　　如今的程氏，可谓风光无比，家主程蓦然官拜右丞相，他的嫡长子骁勇善战，被圣上封为虎威将军，提八万大军镇守西北。
　　而他的二子程厚虽然为人好武，却善良敦厚。
　　三子程数是兄弟中最聪明有谋的，生的风流倜傥，行事潇洒张扬，虽然年纪尚轻，却是程蓦然最看好的一个。
　　他的两个女儿提起来，也是京中有名的双姝。
　　长女程馆阳是他的嫡长女，生的妩媚艳丽，性情却纯良，颇有当年太皇太后的神韵。
　　而他的嫡次女——程子曌，聪明睿智，容色出众，虽生为女儿身，可性子却冷静沉稳。
　　除去妾侍李氏生的庶子程爽、与妾张氏所出的程沐萍外，他最得力的几个孩子都是出自他最敬爱的嫡夫人萧氏。
　　人皆道高门世族风光宛若栖息云端，殊不知烈火烹油、步步艰难。
　　一个世族，能在历史的洪流中幸存下来，并且发扬光大，不知凝聚了多少子女的血泪凝噎。
　　每一个世族中长大的孩子，无一不是精心教导、品格出众，而他们的人生终极，则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家族铺就通往云巅的阶梯。
　　程子曌时常在想，还好她觉悟的够早。
　　可有时，还是会在心里希望自己懵懂无知。
　　如二哥这般耿直，迟早是要吃亏的，她垂了垂眼睛，轻声道“二哥，无论你如何对待他们，他们都是父亲的孩子，是上了族谱的，将来也是会为家族出力的。”
　　其实程厚心中如何不明白？可他心中心疼母亲。
　　他有些别扭的说“程爽那小子病歪歪的，成天缠我教他练武，我是有些烦他。”
　　他罢了罢手“好了好了，不说他们，来人，摆宴。”

作者有话说

　　女主名字叫程子曌（z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