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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公主 ...

  •   这次的全鱼宴倒是十分丰盛,鱼头辅以天麻炖汤,肉质最鲜美的一块肉则佐以金华的火腿炙成羹,鱼尾用蜀地的豆酱卤了,配上一碟麻辣鲜脆的鱼骨酥,直看的人食指大动。
      程厚见姐姐和弟妹都很喜欢,心里不由高兴的很,就算父亲回来打他,也不觉得委屈了。
      世族规矩严苛,吃饭的时候是不许交谈的,不过今日在座的没有长辈,几个小辈便都怎么随意怎么来了。
      尤其是程数,最不受规矩礼教束缚,最爱在饭桌上议论京中大事,今日亦没有例外,他唇角挂了一丝笑,开口对程子曌道“今天早上朝中刚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镇国将军谢忱回京述职后并未领军返回驻地,而是挂印离去了,最近一直称病不露面的左相谢雎也于昨日入宫了,据说是为弟请罪,圣上龙颜大怒呢。”
      程子曌听到这消息不由蹙眉,放下手中玉箸,轻声问道“谢忱挂印是在哪日?”
      程数闻言笑着挑了挑眉,不用开口兄妹俩已经彼此明意,却还是带些调侃意味开口道“正是长公主归京第二日举办春日宴那天,他挂印之后乘船经熙阳湖走水道出京都,谁知武国公世子裴华阳莫名缠上了他,还搅了长公主的宴会。”他笑“那日你也在的。”
      程子曌却不理会他话里话外的笑意,垂了眸,仔细思索那日谢忱说过的几句话,忽而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怪不得那日裴华阳与他约定来年再比时,他回说以后没有机会了,原来是因为他挂印,想出京。”
      程馆阳有些莫名“那日我身体不适,便让沐萍陪你去了,宴会上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那个谢忱竟然是在长公主眼皮子下溜走的?”
      程数笑着点头,仍是一副公子哥的悠闲模样,又道“皇上震怒,不过碍于谢太后嘛,左右为难,下令命左相寻回谢忱。倒是长公主,她怒裴华阳搅了她的春日宴,请太皇太后罚了武国公一年俸禄,并未多提谢忱。”
      程厚倒是笑了,只他的笑点也与别人不一样“这武国公堂堂公侯之家,就这么被长公主罚了一年俸,虽然不心疼钱,面子上却也过不去呀,老脸丢大发了!”
      程数兄妹几人无奈的摇了摇头,程厚见状挑了挑眉“你们又这种表情,我又说错啦?”
      程子曌凝眉“现在在朝中,程、谢两大家族不和已是众人皆知,世族就算再有名望,可上面总归还有一位天子,现在程氏与谢氏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分庭抗礼,无非是因为太皇太后与傅太后还在罢了,一旦两位——皇上怕是首当其冲就要拿世族开刀了。”
      程厚难得沉吟了一会,开口道“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我们就能确保无虞呀。”
      程馆阳一双明亮的眼眸也带忧色“可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迈,这种局势还能维持几年呢?
      程数眯了眯眼睛“我看情况未必那么差,如今朝中的左右二相分别都是两个世族的家主任职,而论手里的兵权来说,大哥手中有西北的八万边关军,而谢忱却刚刚弃了帅印。”
      几人都停下了筷子,程子曌有些忧心,轻叹“恐怕这正是谢家聪明的地方。”
      程数抬头,目光与程子曌对视,兄妹二人心中皆明。
      这次谢忱主动挂印离去,皇上虽盛怒,却并未下旨严惩,只训斥了左相谢雎,命他将人寻回来,在外人眼里,固然都认为皇上是碍于谢太后的面子,可事实也许却是——谢家揣摩对了圣意。
      这次谢忱大胜,所谓的回京述职,也许只是个前戏罢了,挂印这一招,才是重头戏。
      说白了,太皇太后辅佐三朝天子,更是一手扶持当今圣上坐上龙椅,有她在一日,程家都不会伤筋动骨,可她年岁渐长,如今以高龄为由退居极寿殿。
      程数沉声道“如今两家虽然势大,而且各自握有重权,陛下心里并非糊涂,这几年的些微行迹看来,陛下心中虽倚重,却是防备更多,而且陛下近年偏信制衡之术,决不会让一家独大。”
      程子曌与三哥向来互解心意“若我是上位者,便会在太皇太后宾天前快速扶持一个新的家族,这个家族不一定是世族,新贵最好,到时可形成三足制约的局面,更符合陛下心中的制衡之术。”
      程馆阳担忧的蹙了眉头“曌儿,你都能想到,那左相和父亲肯定心中也是清楚的。”
      程厚点点头,赞同道“没错,可并未见父亲提前部署什么啊!”
      “没有部署才是最好的部署。”程数唇角带笑,饮了一杯清透的梨子酒。
      历代皇帝心中都会忌惮外戚坐大,汉武帝时期汉武帝刘彻先是受制于陈后,后被卫氏掣肘,所以才会在确立新帝时立下了去母留子这一遗训。
      当今皇帝政绩虽不斐然,却也中规中矩,在位十一年并未出现大的天灾人祸,也无大规模战事发生,算得上是仁政。
      只是关于皇上本人,却众口不一,有认为懦弱的,也有认为昏庸的,可程子曌小时候经常出入宫廷,也曾近距离见过这位当今天子,威严有余,但却不那么清明。
      南朝最大的弊端,不在于百姓农商,而在于朝中党争。
      只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时,不争就等于死。
      程子曌心中清明,知道族中一定送一个女儿入宫,而且必须在太皇太后身体尚且康健时。
      否则一旦真的有一日她老人家去了,后宫再无程氏女,才是真的危机重重。
      毕竟现在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前有出身祐武太师府的皇后,后有定国候苏氏的苏贵妃、梁氏的梁定妃、高家的淑妃及秦家的惠妃。
      她舒展眉梢,眸子不透丝毫情绪。
      这是她们的路,不是吗?就像大哥要上战场,程家的女儿,也有自己的战场。

      从程厚的丘笛院回来后,程子曌就歇在沧海苑西北角的小亭子里,她最近在钻研父亲给她的棋谱,摆了一盘棋细细研究,左手与右手对弈,不知不觉天色就已近黄昏
      沧海苑中的一等丫鬟春城和余姚立在一边,眼见天色都暗了,不由对视一眼,春城便开口道“小姐,春日天寒,还是进屋去吧。”
      程子曌摇摇头,她思绪不清,虽然是在下棋,却是她一边下棋一边理清自己的思路。
      春城不再言语,回屋取了一条锦白披风给程子曌披上。一边侍立的余姚瞧见三等丫鬟手捧一张名帖进了院子,便轻声走过去,小丫头对着余姚微微一福,将名帖呈上。
      余姚捧着名帖,面上带笑“小姐,大长公主给您下了帖子,邀您明日入公主府一聚。”
      程子曌闻言,执棋的手微顿,点了点头。
      未几,她站起身来弃了棋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淡淡吩咐道“收了吧”

      入夜,程子曌坐在镜匣前,余姚动作轻柔的为她理顺一头长发,细长的手指执着一把雕纹黄鹂的红木梳子轻轻梳理发丝,小姐的头发从小精心保养,浓密乌黑,像是握了一把墨色绸缎一般。
      程子曌抬眸,轻声问道“余姚,母亲当年给我求来的那尊观音像可还收着?”
      余姚略一思索便回道“在的,一直小心供奉着,您可要去西院瞧瞧?”
      程子曌摇摇头“算了。”
      余姚动作轻柔的梳着发丝,柔声问道“小姐今日怎么想起那尊观音像了?”
      程子曌抬了眸子“我记得,那尊观音像成君的院里也供着一尊,是当年我母亲与长公主同在普济寺求的,保我们平安喜乐的。”
      听到那个名字,余姚心中一突,面上不动声色的回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早些安寝吧。”
      程子曌微微一笑“你们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她,怕我伤心,可如今她母亲回来了,这桩伤心事不提也不成了。”

      第二日清晨,程子曌先去春风阁陪母亲用过早膳,才坐了马车出了门。
      相府的马车远远望去端庄大气,细细看了才觉华贵,黑楠木车身车顶镶嵌宝石,车梁上的一雕一刻全都栩栩如生,宝顶四角翻起,灵纹的车帘将车内景象牢牢遮住。
      她坐在榻上,阖目不言。
      片刻,余姚在一边轻声唤她“小姐,到公主府了。”
      她睁开双眼,神色已不见半丝困倦了。
      今日程子曌穿了一条云纹雾纱裙,外披一件翠缎织锦披风,头发高高梳了个云髻,后脑的发丝垂在后背,乌黑的发梢随风微动,发上簪了一支缀满海棠花的步摇,整个人看起来明艳非常。
      走过一条条长廊,又路过水榭华亭,程子曌一路上都不发一语,只在心里勾勒出了公主府从前的模样。
      她垂下眼睑,故景未变,变的是人。
      下人一路将她引至公主卧房,动作小心的帮她推开了房门。
      程子曌将目光投进房中,并未看到长公主的身影。
      她抬步轻轻迈进屋内,华丽的外屋却没有人影,她视线往内屋看去,只见纱帘后面伏着一个人影。
      她拂开纱帘,抬脚轻声走了过去。
      内屋视线昏暗,桌几上放置一个鎏金香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安神香气味,长公主就斜倚在纱帘后的软榻上,一只手掩着面,仿佛并未睡熟。
      程子曌站了一会,看着软塌上的身影,心里越发难受。
      这时长公主轻轻动了一下,身上搭着的棉毯悄然滑落在地,而她并未醒来。
      程子曌看着地上的棉毯,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闪动了一下,她敛下气息,轻声走过去捡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棉毯,动作轻柔的再替长公主盖上。
      饶是她的动作足够轻缓,长公主仍是在浅眠中倏地惊醒。
      下一刻她极其自然的拉住了程子曌的手,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拉着她,柔声道“成君,你吓了母亲一跳。”
      这话一出,两人忽然安静,只余桌几上的香炉徐徐吐着雾烟。
      程子曌垂眸,顺势轻轻跪下,徐声道“给长公主请安。”
      她的一只手腕还握在长公主手里。
      长公主动作一顿,立马去扶她,让她挨着自己坐在软榻上。
      程子曌虽然挨着她坐下,可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直视她。
      长公主一双凤目始终在看她,过了许久,才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孩子,你变了。”
      程子曌仿佛并未听到她这句似的,仍是温和的坐着,可长公主却明显感受到,这孩子周身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孩子,周身的气质仿佛一块剔透的冰,挑不出杂质,却让人觉得冷。
      长公主不由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脸,苦笑道“你心中的痛,和我一样,对不对?成君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为她的女儿真正伤心呢?
      程子曌终于抬眸看她,一双剔透的眸子仿佛把她看穿了“长公主,您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长公主闻言一顿,嘴角苦笑“在外人眼中,我不过是一个丧夫又丧女的可怜人罢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本宫老了吧?这一转眼,都两年过去了。”
      程子曌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心里慢慢泛出苦来,那条细纹,明明从前没有的。
      长公主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她从没想到,成君的死会影响这个女孩这么深,她记得以前的程子曌,很爱笑的,跟成君一样爱笑。
      “本宫记得两年前离开汴梁时,你才十一岁,曌儿,本宫从小看你长大,你的性子还是十分了解的,才两年,怎么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程子曌面上终于带了一丝笑,却并未笑到眼底“公主,您看哪家孩子是一直长不大的呢?”
      长公主也笑“可你的变化最让我担心。”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清冷一些,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容色出众,心里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她揉了揉眉心“瞧我,果然老了,一丝一毫都能想到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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