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悲逝 ...
-
“你觉得皇上是个怎样的人？”
“他？我不知道”
“你知道，只是不敢说。”他笑笑。“你一定觉得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其实，皇兄最初不是这样的。从小，我就和皇兄最亲。读书骑马练剑都在一起。我们偷藏过老师的书，打碎过清宁宫的大花瓶，放走过大妃心爱的画眉。皇兄总是照顾我，无论出什么事都自己担下来，每次都是一个人受罚。他真的是一个好哥哥”
“恩”
“曾经，我以为我们永远会是好兄弟。直到有一天，皇阿玛归天了，我和皇兄被送到清宁宫去。我只记得那天大殿里有好多好多的人，每个人都严肃的可怕。大哥和十四叔吵了起来，然后代善叔叔将皇兄抱起来放到阿玛平日做的地方，所有人都跪下行礼。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额娘只是流着眼泪叫我跪下。”
“之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他。额娘告诉我，他当上了皇帝，而那原本是我的位子。他以后会大富大贵，会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而我不能。我忽然很气他，真的认为他夺走了我的东西”
“九岁那年，当我看到角落里一脸泪痕的他时，我才觉得我是幸福的。没有当上皇帝的我才是幸福的。他不能随时见到额娘，不能和我们一起玩耍，不能做许多许多的事。即便他现在是皇上，他也永远是我的哥哥，我最亲最亲的哥哥。没有人能体会他的苦，可是我觉得我能。所以，我不再恨他。”
“哎……”我请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我，明亮的眸子一如初见。
“最初，我看的出。皇兄很讨厌你。因为这桩婚事根本就是太后娘娘和十四叔定下的。而皇兄最恨的人便是十四叔了。”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看着我，很认真的样子“凝儿，你喜欢皇兄吗？”
“啊？”我低呼一声。
“我猜你不喜欢他。你似乎从一进宫就根本不在乎他讨厌你。而且，他一直那样对待你，任谁都不会喜欢上他的吧”
“恩，是啊”博果尔说的不错，任谁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吧。
“真好，这样真好。凝儿，永远也不要喜欢上皇兄。那样，你会很痛苦。看到你痛苦，我也会不开心的。”
“恩”话题忽而变得沉重。“博果尔，你什么时候最开心？”
“什么时候？现在呀”他的笑容在月光下愈加明媚。“那你呢？”
“我呀，让我想想哦。在科尔沁骑马的时候，我特开心。围着火堆跳舞的时候也很开心”
“如果给你一个愿望，你最想做什么？”
“愿望呀？什么都可以吗？”
“恩”
“我想要自由的生活。不用再回到宫里，不用再做静妃。我想回到阿爸的身边，永远做科尔沁的娜木钟公主。我要跟莫日根打猎去，还要和巴图哥哥骑马去……我还想去各地看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不一样的世界？最繁华最好的地方不就是京城了吗，你还想去哪里？”
“繁华不一定就好呀。到各处走走，感受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岂不快哉？南方和北方不同，气候不同习俗也不同。出了直隶，可以先奔山东去。那里有一览众山晓的泰山，泉眼之称的济南，临海之滨的小城。然后再到江苏，乘着乌篷船逛逛水乡，体会一下枫桥夜泊和秦淮两岸。江苏之后是浙江，泛舟西湖游览竹海……”
“还有呢？”
“最后到达天涯海角，在天的那头海的那边，那时可能已经很老很老了。那就在海边建个小房子，每天看着夕阳晚霞，回味一生的见闻……”
“人生若能如此，当死而无憾了。”
“是啊，所以这注定只能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愿望”
“无法完成……”他低低的重复着“如果你可以那样生活，那也带上我吧。”
“傻话！一个是被废的静妃，一个显赫的襄亲王，怎么可能？即使皇上放我出去，也不可能让你辞官跟我走的呀。你是大清的襄亲王诶，是先皇的十一子，你走了太妃怎么办？凝馨又怎么办？”
“……可是……算了，我只是这么一说”
“恩”忽然觉得眼皮好重，重的怎么也抬不起来，依稀听到博果尔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美梦被一声大吼惊醒，看到眼前的人我忽然清醒了。
“皇兄，我们没什么。只是在聊天”声音从很近的上方传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博果尔怀里。立刻惊恐的跳起来，站在一边。
“没什么？”他危险的靠近，一把抓住博果尔的领口。
“皇上！”我大叫一声。
“怕朕打他？”被我这么一喊，他撒了手。转而向我走来，此时的他就像一头将要发怒的狮子，一触即发。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真的只是聊聊天”我无比诚恳的口气，虽然此时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会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一个是朕的弟弟，一个是朕的静妃，中秋之夜靠在一起聊天。你们当朕是傻子吗？”他大吼着，恐怕此时所有的人都已经醒了。
“皇兄你听我说”博果尔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不要说了！难怪你会提前退席，难怪你会丢下凝馨，原来……哼”我本还想解释，这一刻很怕他误会。可在听到凝馨二字时，一切忽然清晰了。原来如此，这样的怒发冲冠，这样的兴师问罪，原来是因为博果尔丢下了凝馨。可笑，真真的可笑。他气什么？他到底以怎样的身份生气？
“博果尔，不用再解释了。”我拉了拉博果尔的袖口，示意他退后。然后我坦然地走到福临面前，迎上他的目光“皇上若是担心襄亲王和我干出什么丑事让皇家蒙羞的话，那么大可不必了。博果尔和我都是知道分寸的人，如果真的有什么也自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的眸子闪过质疑和恼怒，但多了一种受伤的成分。他没有再说什么，我只听到一声巨响。他甩门而去了。这一刻，卸下全然的冷静，我瘫坐在石凳上。刚刚的勇气已经不复存在，这一刻只有一下胜过一下的心痛。
噩耗总是来的如此突然，没有一丝预兆。有谁能想到，前些天还好好的和你聊天的人会再几天之后突然病故。我不信，我真的不相信。
“我不信，我不相信他会有事”我仍保持着微笑，虽然那段历史我已熟知，但真正置身其中，我还是无法相信那样微笑我将永远也见不到了。
“主子，是宫里来人说的。奴婢知道你和王爷关系很好，您千万要节哀呀”李嬷嬷说着说着，也忍不住擦擦眼泪。
“不要骗我了，你们都在说笑吧”我依旧在笑，笑着等他们告诉我他们在吓我。“是不是博果尔的主意，他想看我什么反应是不是。你们去告诉他，我不信。叫他不要再玩儿了”
“主子~~~奴婢们求您了，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您要是难受就哭吧。这儿那是能开玩笑的事儿，皇上都已经下了旨了”一群人早已哭成一片。
笑容僵在脸上“皇上？对！是他在整我，他故意的。他生气了，所以拿博果尔开刀对不对?”我低声的求证。
“主子，小七求您了。您别这样，王爷最心疼您了，他泉下有知一定不想看到您这样。”她跪下来求我，接着一屋子人都跪下来求我。
“额娘，额娘，怎么了？奶娘，嬷嬷，都哭。”玄烨刚刚睡醒，揉着眼睛奶声奶气的问我。
“烨儿，他们都说你十一叔死了。你信吗？”我轻声问他。
他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只是眨着大眼睛看我“额娘，什么是死了？十一叔再也不来看烨儿了吗？”
这孩子聪明，到底还是从众人的样子读懂了什么，忽然清澈的眼中盈满泪水。
我要怎么回答你？因为到这一刻，我也不相信，我的博果尔你的十一叔会永远消失。
“额娘，额娘。我要十一叔，烨儿要十一叔。十一叔给烨儿买好吃的，十一叔陪烨儿放风筝。十一叔来，额娘就笑。”他大哭起来，我抱着他忽然傻了，任由他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连这样一个孩子都懂了，我还要这样装傻吗？
我放下玄烨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主子，您要去哪儿？”小七扑上来紧紧抱住我的腿。
“我要去看看，我要亲自看看。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相信！”我叫得声嘶力竭，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不相信，我不想相信！
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白色。肃穆庄重，王府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大家都是一脸的严肃，声声叹息传入耳中。我进了门一直往里走。顾不得礼数，顾不得旁人行礼，我只想赶快证实博果尔没死。
当我迈进最后一个门槛，一副棺錞已经摆在正中，祭祀的烛台，燃着的高香。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一个事实，可我从心底还是不愿承认。来祭奠的大臣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都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妹妹”一声凄切的呼唤，我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
“凝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对不对。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对不对？”我倔强的不想落泪，哑着嗓子问她。
她双眼通红，肿的很大，眼中盈满泪水。强忍住哭泣，慢慢地回我“爷……患了急症…..昨儿个夜里……没挺住……”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怎么可能？他身体一向很好，他中秋的时候还和我聊天喝酒。怎么可能？”我摇着她的肩膀问他。
“昨儿上午，早朝之后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以为爷只是心情不好，谁想再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没办法再说下去了，我也没办法再听下去了。
早朝之后很晚回来，我的脑中突然不听的闪现这句话。是福临？一定是他说了什么！博果尔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是个倔强好强的性儿，他又格外敬重福临。若是……我已猜出把酒，忽然间悲戚和愤恨一时涌上心头。眼前一黑，幸而旁边的凝馨扶住了我。
我转过头，看着面前的棺錞，那个曾经对着我笑的少年就躺在里面。他再也不会笑了，再也不会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再也不会陪我聊天给我讲笑话了。可是，就在前几天，他还说要和我一起去周游全国。
“你骗我！你对不起我！”我喃喃的说着，眼前一片迷茫，满眼的白色满眼的哀伤。只有初见他时他灿烂明媚的笑容。
我要回宫，我要回宫问问他，博果尔做错了什么！他到底对博果尔做了什么！
“主子，您这样不能回宫呀。您不能再顶撞皇上了”
“不要管我，你们都不要管我”理智，这一刻我已经没了理智。从我知道博果尔死了的那一刻已经没了理智。
烨儿在哭，第一次这样不停地哭。听嬷嬷说，从我走了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在哭。直到现在，他还在哭。时不时的轻声抽泣着。一个孩子尚且这样，作为他的哥哥怎么狠地下心。
“烨儿不哭，额娘抱抱”烨儿唤回了我仅有的一丝理智。在曹婶也对他无可奈何之后，我轻轻地将玄烨纳入怀中。
“额娘，不哭”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跟着泪流满面。胖胖的小手轻柔的为我擦去眼泪。
“不哭不哭，烨儿也不许哭”我看着他通红的鼻头，心里忍不住的一阵阵泛酸。像两个被遗弃的孩子，现在连博果尔也离开我们了。
“烨儿乖，烨儿不哭。额娘不哭”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我抱着他发生大哭。其木格去了以后，一直想要坚强的我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地大哭。
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地又醒了。已经是夜半时分，月亮挂在树梢上。今晚的月亮也很圆，很像中秋那晚的月亮。只是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还记得迷路时第一次见他，他这样问我。
“今天皇兄封了我做和硕襄亲王，我成了最年轻的亲王，而且是最年轻的和硕亲王。第一个来告诉你。”忘不了他那天得意的神情。
“别动，我给你暖暖”努力的握着，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
“你看着我再说一次”他知道真相后恼怒地抓着我的手质问我，他眼中的坚定我至今也无法忘记。
“快呀！还愣着看什么”我记得我落水时他眼中的慌张。
“凝儿，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仿佛还能依稀感受到唇落在额头的温度。
“凝儿，对不起”他的愧疚看着让人心软，其实我想告诉他我早就不恨他了，或者说我从未恨过他，我不怨他的背叛。
“刚好，我明后天要出京办点事，有什么要带的吗？”他总是知道我喜欢什么，总是不忘了为我搜罗好吃好玩的东西。
“如果你可以那样生活，那也带上我吧。”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可以自由了，那你又在哪里？你说过我要带上你，你说谎你骗人！
你不是先皇的十一子，你不是显赫的襄亲王，你只是博穆博果尔，我认识的博果尔，那个心疼我照顾我的博果尔。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悲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