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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两全 ...


  •   ‘事有不幸而莫能两全,亦权其轻重而处之耳。’ 出自王若虚 《五经辩惑》。

      “孩子需要健康的妈妈,和一个可以负责任的爸爸。”谭峻这句话,说动了何幸恬决定向家人隐瞒肚子里的孩子是炎育陵的骨肉,并且答应了谭峻的求婚。

      毕竟是未婚先孕,双方都各自被父母训斥了顿,但事后谭家还是正正规规地上何家提亲下聘,何家家长对年轻俊秀又开朗有礼的女婿难以不满意,于是婚事在何幸恬肚子明显凸出来前就顺利完成,在亲朋好友眼里,完完全全就是一桩郎才女貌的天赐良缘喜事。

      新婚第二天,谭峻收到韩封送来的大笔现金,金额足够让何幸恬产前产后得到最好的医疗和照顾。谭峻没有用那笔钱,他原银奉还给韩封。当韩封要何幸恬打掉胎儿的时候,就已经作了退出的决定,谭峻认为炎育陵已没有资格抚养孩子,有朝一日也必须付出后悔的代价。

      谭峻提出想见炎育陵,韩封答应,于是他只身飞往美国,来到与尘嚣隔绝的美丽小农场,他没让韩封知道,他是打算和炎育陵摊牌,要炎育陵许诺,再也不会出现在何幸恬和何幸恬的孩子未来的人生里。

      从小镇前往农场的小卡车在中途抛锚了,谭峻按照司机的指示,步行往农场去,司机说大约走半小时就会看见目的地。

      谭峻走了三十分钟,终于看到米粒大小的农庄,估计还得再走个二十来分钟才会到,还好天气不坏,空气又清新,谭峻也没多带行李,一点不觉得疲累,他甚至很享受这段路程,不由自主就想到何幸恬,若何幸恬能在这样环境优美的地方待产该是很好,可惜他还没富裕到这份上,他连摆酒娶妻的钱都得靠家中两老帮忙,现在也正努力为孩子的出生赚钱。

      走了不久,谭峻留意到农庄附近有个快速移动的黑点,一下转圈圈,一下直冲,就是不停下来,他大概能分辨那是一匹马,上面乘着一个人,显然不太会操纵座下骑。

      突然,那匹马停了下来,还抬起后腿,马上的人摔下地,马甩了甩脖子就跑掉。

      地上的人趴了会儿没起来,谭峻见着担心,于是就加快脚步跑过去,可那人不久便自己坐了起来,抬起手臂看,似乎是擦伤了。

      谭峻觉得没必要赶过去,便放慢了脚步,此时他的视线所及能看到两处农庄,一远一近,他还不能确定哪一间是炎育陵住的地方,所以也不肯定这被马摔的就是他要找的人。

      被马摔的人站了起来,看见走近的谭峻,谭峻看不清他脸,但看身形认出是男人,不过很瘦,印象中最后一次见炎育陵还不至于那么瘦。

      “嘿!”瘦削的男人朝谭峻招手大呼,谭峻立刻皱眉,听声音,这人是炎育陵的可能性大了,而如果就是炎育陵,看见自己居然那么大方地打招呼,会不会有点恬不知耻?

      谭峻故意不做任何反应,用相同的步伐缓慢前行,可能是炎育陵的人跑了过来,渐渐地,谭峻肯定了他就是炎育陵。

      “嗨!”炎育陵停在谭峻跟前两步的距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虽然额头肿了个包,两手手臂也擦伤一大片,衣裤上下都是土和干草,可身上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喜悦的情绪。

      “宗哥说今天可能有客人来,是……是你吗?”炎育陵问,语气和神情在开口后便显露紧张,像害怕和陌生人说话的小孩。

      谭峻发愣,炎育陵呵呵地傻笑,“对不起……我……认错了厚……”

      “你没认错,我是那个客人。”谭峻说道。

      “真的?来,我……”炎育陵伸手似乎要拉谭峻的手,却陡地缩了回去。

      “我的手很脏,你等一下……”炎育陵说着就用自己的衣服擦手,可指甲里的土擦不掉,他苦恼地皱眉,怯怯地望谭峻,“我不能拉你的手,你可以跟着我吗?”

      谭峻僵硬得像木头一样地点头。

      “嘿嘿……”炎育陵搔了搔头便转身往回走,走两步便回头看谭峻,像在担心谭峻跟不上。

      此时各种思绪在谭峻脑中盘旋。炎育陵又失忆了?还傻了?若真是这样,他理所当然不能照顾何幸恬和孩子,他不是不负责任,他是已经失去负责任的能力。

      谭峻曾以为炎育陵在自身的安全和何幸恬的幸福之间选择了前者,于是他便决定靠自己给何幸恬一个可靠的归宿。不过,原来炎育陵的退出,就是为了成全何幸恬一个更正常的未来。

      世事难两全。

      一方的完整,总会有另一方的牺牲相对。

      “路上辛苦了,请坐。”夏穆把谭峻请到客厅坐。

      “红茶红茶红茶!”炎育陵蹦蹦跳跳往厨房去,夏穆一把拉住他手肘。

      “嗷!”

      “又给马摔?不准再骑了,懂不懂?”夏穆小心地拿起炎育陵手臂看,也摸了摸他额头的肿块。

      “不懂。”炎育陵甩掉夏穆的手,转到厨房去,芦绍宗正好打开房间的门出来,臂膀一捞就把炎育陵抱起来。

      “我要倒红茶给客人……”炎育陵在芦绍宗手上扭来扭去要下来。

      “辛苦了。”芦绍宗看向在客厅发呆的谭峻,接着对夏穆道:“我给他处理下,你先招呼。”说完就抱着炎育陵回房间,关上门。

      “你看你,上次没收口的伤又裂了。”
      “没有咧,这是新的。”
      “有新伤口,骄傲了哦?”
      “什么是骄傲?骄傲在哪里?”
      “这里。”
      “啊!不要挠我!嗯……痒……好痒……哈哈……”

      门内的对话让谭峻瞠目结舌。

      “你好像很惊讶。”夏穆抛一罐冰可乐给谭峻,再坐到谭峻跟前翘起腿。

      “育陵他……”

      “他很好。”夏穆打断谭峻,谭峻怜悯的神情让他看着不爽快。

      “你呢?老婆怎么样?一切OK?”

      “幸恬很好,胎儿很稳定,我们……”谭峻禁不住吞口水,心里涌起愧疚,“一切都好。”

      “韩封说你不收他的钱,可以理解,他的钱要不怀疑来历也难。”夏穆从桌上的糖果罐子取出一块牛奶糖,撕开放进嘴里嚼,这是他戒烟的方法。

      那亦是谭峻的顾虑之一,于是谭峻点头。

      “钱方面,我还可以应付。”

      “孩子怎么说都是育陵的,他现在没办法负责,我们代替他是应该的。”

      “是……我了解……”谭峻心里原本的主张开始动摇。

      “女人怀孕很辛苦,能补多好就多好,产后恢复也更快,城市里那种生活素质啊,养老婆孩子的钱永远不嫌多。”

      “是……”

      “我们一会儿会给你支票,那是育陵赚的钱,很干净。”

      谭峻低头,看着交握搁在腿上的手。

      “韩封没告诉你育陵的状况?”

      “没有。”

      “嗯……”夏穆沉吟,房里断断续续传出炎育陵的笑声,芦绍宗是越来越擅长逗这小可爱了,擦药也可以擦得这么欢乐。

      “你不知道育陵的状况,那么你不收钱的原因,和你来这里的用意,就不难猜了。”夏穆歪脖子,谭峻依然低着头不和他对看。

      夏穆在心里暗自思索,他干哥哥不可能看不穿谭峻的心思,让谭峻亲自过来是特意要让他承受一些心理冲击吧,真是黑心肠。

      “他这样子……不会好了吗?”谭峻终于抬起头看向夏穆。

      “我说了他现在很好啊,你这么问很失礼哦。”夏穆和善地微笑,却把谭峻陷于更尴尬的局面。

      这时芦绍宗从房里出来,刚好听到夏穆的话,便问谭峻:“你想知道什么吗?”

      “你想喝红茶吗?”炎育陵从芦绍宗身前钻出来,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两手都缠了纱布。

      “是你想喝吧?”芦绍宗拍了下小可爱的脑袋。

      “不是,我想吃那个,那个和红茶一起的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炎育陵两手抬起来,在眼前比个圆圈。

      “甜甜圈。”芦绍宗回答。

      “甜甜圈!”炎育陵欢快地大声重复。

      “那个昨天吃完了哦。”夏穆在沙发上转身说道。

      “咦——”炎育陵立即不高兴地扁嘴。

      “啊,如果不嫌弃的话……”谭峻突然打岔,接着打开行李袋,拿出一盒盒伴手礼,都是台湾著名的一些糕饼,是何幸恬要他带的,何幸恬还不知道他前来的目的,若不是因为怀孕还没满三个月的稳定期,她必定会跟来。

      炎育陵被精美的礼盒吸引,快步跑到客厅去,在矮桌旁席地而坐,睁大闪亮亮的眼睛盯着谭峻拿出来摆在桌上的盒子。

      “这是吃的!”炎育陵指着一个盒子,上面的照片是个类似甜甜圈那样的大饼,只是中间没有洞。

      “这是太阳饼。”谭峻打开盒子,炎育陵迫不及待就抽出一块由透明塑料包装起来的饼,焦急着要拆开。

      “红茶呢?”芦绍宗走到炎育陵身后,握拳轻轻敲了下他脑袋。

      炎育陵抬头有点不高兴地看芦绍宗,又依依不舍看了看手中的食物,放下来便起身冲到厨房去。

      夏穆见他那么急,预料一定会不小心给热水烫到,便起身跟上去帮忙。

      芦绍宗在夏穆的位子坐下,拿起炎育陵刚才放下的饼,放回礼盒里去。

      “不好意思,还没教他礼貌。”芦绍宗说道。

      “不,没关系,本来就是送给他吃的,我记得之前我们一起要搭飞机回国,他在机场的礼品店试吃了一块,很喜欢,但最后又没有买,嫌贵。”谭峻回忆起那个时候,炎育陵也是失忆,但至少还记得他。

      芦绍宗禁不住无奈叹气,炎育陵那不敢追求自己喜好的死脑筋真是让人心疼,老天现在让他可以从头来过,可以说是给他不幸的生活最好的补偿。

      “他有看过专科医生吗?智商方面我听说有药可以帮忙。”谭峻说道。

      “他智商没有问题,只是忘了从出生以后的所有记忆,我们在慢慢教他,以后他还是可以正常地生活。”

      厨房传来炎育陵和夏穆的谈话,炎育陵在算红糖的数量,一二三,一二,一,然后他迟疑了,问夏穆客人要几块?

      “不知道啊。”夏穆说。

      “那把糖拿出去,让他自己加吧!”炎育陵作了这个决定,没多久便拿着托盘出来,夏穆紧跟在他旁边。

      “客人,这是你的红茶,还没有加糖。”炎育陵先把一杯茶放到谭峻跟前,再把一罐红糖放在旁边,才把另外三杯放在桌上。

      “谢谢……”谭峻瞅着炎育陵拿饼,拆包装,吃一口,大赞‘好吃’,后还看着他说‘谢谢你给我吃那么好吃的饼!’

      口齿清晰,思路明确,智商确实没有问题。

      “我们其实都很看得起你,”芦绍宗自己喝了口茶,炎育陵便也跟着喝了口,才继续吃饼。

      “你担下原本不属于你的责任,我们也看得出,并且很相信,你可以给何小姐很好的生活。”

      “我是真心喜欢幸恬,照顾她就是我的责任。”谭峻语气坚定地说道。

      “但孩子不是你的责任。”夏穆接道,“韩封之前给你们钱去打胎,只是试探,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是这样的人。”

      “如果何小姐不打算要孩子,我们一定会全权负责孩子的养育,虽然现在有你在了,但责任就是责任,我们不会让你和你太太任何一方难做,所以不会随便把孩子带走,但是抚养孩子长大所需要的花费,我们不会少给,希望你可以接受,我们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芦绍宗接下夏穆的话。

      谭峻深吸口气,陷入沉思。

      “太阳很好吃哦。”炎育陵起身,从礼盒拿了两块饼分别递给夏穆和芦绍宗。

      “客人!”炎育陵指着谭峻的红茶,“再不放糖,糖就不会溶了,你要几块?我帮你放!”

      “笨蛋,客人不是名字。”夏穆笑着说道。

      “是宗哥说今天客人要来,客人也说他是客人,对不对?你是客人。”炎育陵看向谭峻,热切地等待谭峻的认同。

      “这……客人……确实不是我的名字。”谭峻犹豫地说道,炎育陵天真无比的语气和神态让他不自觉就把他当成小孩子,会担心不小心说错话伤了小孩玻璃心。

      果然,小孩又扁嘴了,“又骗我……”小孩沉下脸,大口大口地吃手上的太阳饼。

      “我说客人不是名字,又不是说他不是客人,没有骗你。”芦绍宗弯身向前,寻找他小可爱闹别扭的脸。

      “我说太阳看起来很好吃,你说太阳不能吃,那现在不是能吃了吗?你都骗我!”炎育陵呛声。

      “那不是太阳,是太阳饼。”芦绍宗认真地道。

      谭峻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客人笑你了。”夏穆说道。

      “他不是客人,夏哥不要不导我!”

      “什么不导啊?”

      “上次你骗我,宗哥就要你不要不导我,你现在就在不导我!”

      “是误导。”谭峻忍笑忍得很辛苦。

      “呃!”炎育陵合上嘴,安静地坐回地上,默默地把太阳饼吃完。

      “太阳饼不是太阳,客人的名字不是客人。”炎育陵满口饼地自言自语,吞下后喝口茶,抬头问谭峻:“你叫什么名字?”

      “谭峻。”谭峻说道,“我叫谭峻,我是你的学长。”

      “学长……”炎育陵皱了皱眉,端起红茶,看着红茶里的倒影又自言自语,“客人的名字是谭峻,谭峻是我的学长……”

      “为什么一个人有那么多名字?”炎育陵自己无法想通,向芦绍宗投以询问的视线。

      “确切来说,不是名字,是身份。”芦绍宗温柔地拍拍炎育陵的头,“每个人都会在不同的时候,拥有不同的身份。”

      “那我也有不同的身份吗?”

      “有啊。”

      “是什么?是什么?”炎育陵兴奋地问。

      芦绍宗看了眼谭峻,才对炎育陵道:“一个人的身份不是由别人来告诉的,你以后自己慢慢就会知道。”

      “哦……”炎育陵缓慢地点头。

      “小笨蛋那么聪明,以后慢慢就会知道。”夏穆伸手捏炎育陵鼻子。

      “夏哥说我聪明就不能说我笨蛋,误导我,不让吃太阳……太阳饼了!”炎育陵抢走夏穆的太阳饼,自己拆开,看了眼谭峻说道:“学长,太阳饼是给我的吧?那我可以不让夏哥吃,对不对?”

      “不行啊,我是送给你们每个人吃的哦。”

      “哼。”炎育陵哼鼻,把拆开包装的太阳饼还给夏穆,“是夏哥的,我不抢了。”

      “哎哟,真是感恩哟!”夏穆两手接回太阳饼,顺便在炎育陵额头亲了一口。

      “也许需要些时间。”芦绍宗看向正在发愣的谭峻,“不过我相信,他以后还是会成为一个可以负责任的人。”

      谭峻稍微收紧了拳头,再慢慢松开。

      “我明白了。”

      谭峻在农庄住了一晚,他打电话给何幸恬报平安,告诉何幸恬炎育陵的情况,并让炎育陵接电话,说没多久,炎育陵慌张地说何幸恬哭了,把电话还给谭峻,要谭峻想办法,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知道,而不是不想做。

      炎育陵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有能力,他会担当父亲和丈夫的角色。

      谭峻发觉自己做了趁虚而入的事。

      好吧,炎育陵,我们以后再公平地竞争这两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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