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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入住后宫 ...

  •   舒淳被平阳公主嚷着接到自己的宫殿同住,温子远怎么说都是年轻的男性,只能住在驿馆。可是舒淳对于和温子远隔着整个陈国的皇宫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平阳公主劝了好久都没有作用,可温子远只是轻声不知对舒淳说了什么,她便安静的接受了安排。
      平阳公主将这个当做奇事告诉处理完国事,来后宫看顾自己的夏侯洛时,夏侯洛的目光看向了一身青衣站在那里,刚刚行过礼的舒淳。或许是因为平阳公主讲了这事,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夏侯洛拍拍自己妹妹的肩道:“你既留下了公主,便好好招待,不可轻慢。”
      “皇兄放心。”平阳公主虽是性格张扬好强,可是与舒淳一样,都是哥哥小心照顾着长大的。平阳公主更是多了嫡亲血脉这层,心地自是比妃嫔们单纯。但平阳公主也知道,这个舒淳,皇兄是要试探她的。宴席上,她看着可怜,却不知真假。她要亲自试试才好。
      夏侯洛坐了一会儿便向淑妃那里去了。一直紧张的舒淳才微微抬起了点头,看着平阳公主赶了宫女们离开,只留下贴身的侍女伺候,这才坐到了舒淳身边道:“我知道你叫舒淳了,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公主是陛下手上的明珠,你的名字天下自当是传扬的。”舒淳这么说,那平阳公主便笑着拉着她的手道:“那我也要再说一遍。我叫夏侯嫣然。宫里的人都叫我的封号,着实无趣。我叫你舒淳,你叫我嫣然可好?”
      舒淳面上为难了一下,但见夏侯嫣然期待的神情,便点头道:“公主若是不嫌弃,我自当如此。只是公主叫我淳儿就好,这是昔日昭哥叫我的小名。”
      “淳儿,好!”夏侯嫣然快活的拍了手:“那你也不许再叫我公主了。”夏侯嫣然见她腼腆的点了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听说过许多淳于昭的事,又见你有‘太古遗音’和‘青藤’,那是他送你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听宫里其他的公主郡主们聊天时说过,,这世上,除了温二公子外,最让人想嫁的便是大魏淳于昭了。当初他殉国的消息传来,我好几个堂妹哭的几乎气绝了。陈国女子不似大魏,贵族家的女孩是不能抛头露面的。我没见过,她们更是没见过。这次可让我抓了个证人,你做了淳于昭十五年的未婚妻,据说和他是一起长大了,快和我说说,他到底是否是这等的人物?”
      舒淳侧耳听她说着,不禁泪便又要下来了。夏侯嫣然突然的捂了自己的嘴,然后摇头道:“我不该提的吗?”
      舒淳勉强勾起唇道:“嫣然,此事无妨。我正是要时时记着此事,时时有人提起此事,我纵然心如刀割,记着这国仇家恨,也总比躲起来,苟延残喘的好。”
      夏侯嫣然见她虽然形容柔弱,但是性子刚强,不免试探中起了些爱惜的心思,便小声道:“你若不适,不说也罢。”
      “不,昭哥的好。我自当是要说,说了公主才知我为何如此痛断肝肠。”舒淳抹去眼角的泪,和夏侯嫣然并排坐在那绣塌上,握着她的手,开始讲述了她生命最美好的开始。
      一岁的舒淳失去母亲之后,魏烈帝临着淳于府兴建了一座看似普通的民间宅院。为了表面的好看,那宅子的后门与淳于府的后门是暗暗相连的,并没有正大光明的比邻。舒淳的奶娘以及其他照顾她的宫人就在这里抚养常宁公主。
      舒淳不知道当时六岁的淳于昭如何看待这个一岁娃娃的小未婚妻,她知道的是,从她记事起,淳于昭是她每日都要见的人。她最先会说的话不是妈妈,而是昭昭。
      淳于昭在名义上是舒淳的未婚夫,从君臣的分位上来说是臣下,可是对舒淳来说,淳于昭是她世界中仅次于父皇的神。在父皇和淳于昭的父亲相继病逝后,便是舒淳世界中唯一努力的方向。她在国破之前始终认为,她是为作为淳于昭的妻子而生的。事实上,她也这么努力着。
      淳于昭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她便日日吟诗作赋,练字作画,以求在他政事疲惫的空余给他慰藉;淳于昭是天下闻名的良相,她便日日苦读经史,研习圣贤,以便在他疑惑踌躇时提供最正确的方向;淳于昭是天下闻名的乐痴,她便日日调琴弄筝,轻歌曼舞,以便他日夫妇可以琴瑟和鸣。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她是庶出的公主,容貌也并不出色。她出身更为显贵,容貌更加出众的姐姐舒鸿也多次表示要舒淳自己推掉这门亲事。可是什么都挡不住,淳于昭喜欢她。淳于昭喜欢每日下朝以后看她的字画,听她新作的诗;喜欢在心中烦闷的时候,听她软言温语,从那些圣人的话中找出依据,肯定自己所走的路没错;喜欢在偶然有空,春秋游玩时,与舒淳琴箫合奏,听她唱一曲《满庭芳》。
      舒淳看着夏侯嫣然出神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道:“所以,嫣然。当我失去昭哥以后,我一度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因为我唯一的使命,没有它存在的理由了。我虽然饱读经史,但却比书生还无用。我不懂政事,只会一味的肯定昭哥,却没想到最后也正是这些将他送上了绝路。但我不认为昭哥错了,想来若是再给我选择,也不会阻拦昭哥做这样的决定。我所恨的是,大魏只剩下了我,以至于我不能随昭哥而去。”
      “不不不……”夏侯嫣然摆着手:“你可千万别想着寻死。你若不活着,还有谁像你一样了解淳于昭呢?这世上还会有谁如此纪念他呢?”
      舒淳听她这么说,嘴角也泛起一抹笑:“嫣然说的对,我不能死,我死了,还有谁如此念着昭哥呢?小光是武将,昭哥去了,他虽然难过,但是为国家报仇的心总是占了上风。可我,为国家报仇是我不得不做的,但怀念昭哥,却是我心头最重的事。”
      一身火红的夏侯嫣然突然凑近了舒淳,明眸对着舒淳有些悲戚的眸子道:“可是,我觉得淳儿你呢只是崇拜淳于昭,你真正喜欢的人不是他,你只是习惯了,要成为淳于昭的好妻子,你把他当做哥哥,但你所爱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舒淳有些惊讶的看着和自己面对面挨的太近的夏侯嫣然,她身子向后微微仰了,拉开了些距离:“我从小便和昭哥,小光一同长大,再没见过太多旁的男人。小光是我手足一样的好朋友,我对他……并无其他。”
      “错错错!”夏侯嫣然摇着自己的手指:“我在宴饮上就看出来了,你对那淳于光没意思。你喜欢的人是哪个叫弘微的儒生!他有什么好,我喜欢你,你不如嫁给我皇兄,做我的嫂嫂。”
      夏侯嫣然这话一出,惊得舒淳连忙推开她,自己向后退了一点道:“嫣然,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你说我哪句是开玩笑的?”夏侯嫣然饶有兴致的又靠近她,抓着她的胳膊:“是你喜欢弘微还是做我嫂嫂?”
      “两个都是玩笑。”舒淳挣不开,便任由夏侯嫣然拉着:“弘微在白子林救我于危难,是我的恩人。我一个落魄公主,有何资格嫁给陈皇?”
      “我皇兄今日在席上已经说了,会帮你复兴故国了。他既然承诺了,必然会做到。那时,你是大魏的女皇,为何不能嫁我皇兄?”夏侯嫣然很显然以自己的兄长为荣:“而那个弘微,他救了你,你有点喜欢他也是应当的。可是,我瞧你一定会爱上我皇兄的,他可是陈的皇帝,总比那个求功名利禄的儒生好吧。”
      “功名利禄?”舒淳有些不解的看着夏侯嫣然:“可我给不了他功名利禄。”
      “是啊,所以他才来求我皇兄的。”夏侯嫣然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听皇兄说,他当日看着弘微有点才华,想让他来陈。可是他却非要皇兄许他万户侯,不然还不如做大魏的复国功臣。这样汲汲于蝇头小利的男人,怎么比得上我皇兄?”
      舒淳看着夏侯嫣然,嘴巴惊讶的有些长开。夏侯嫣然以为她是震惊于弘微的真面目,却不知舒淳在惊讶的是夏侯嫣然的说词。这说词是她自己编的还是陈皇教她的,舒淳不得而知。但是舒淳知道,如果她不知道温子远的身份,而温子远又真的是只一个路过向她施以援手的儒生,她此时可能早已害怕的无以复加,不知如何是好。可惜的是,温子远不是儒生弘微,他是温七公子。
      若是夏侯嫣然知道,自己口中这个为了万户侯折腰的男人是温家七公子,想来也会和自己现在一样惊讶的张着嘴。温家的小公子,从未下过抱犊山,就连赵国大司马英蠡的面子都敢拂去,若是只求万户侯,天下有争着给他万户侯的人,只要他报出他的名字,拿出他温家的手令,又何必跟在她这样的苦主身边受罪。舒淳看过他的才华,知道以他之能,在陈、韩、齐、赵中任意选择一位君主,席卷天下不过指日可待,又何必跟她这样的庸才费尽,步步为营,挽救破败不堪的大魏。
      舒淳第一次如此靠近和理解温子远谋略的内涵,就是在这一刻。他那么聪慧的设下一道又一道屏障和关隘,让所有企图离间和算计他的人不自觉的暴露出可笑的短处还不自知。她看着夏侯嫣然期待的望着自己的表情,突然有些明白温子远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感受。他明晰的表达了那种感受,他说:“庸俗少女,愚蠢之极。”
      舒淳现在看着夏侯嫣然,回想温子远的那句话,突然想拍手喝彩,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当时的自己,一定比现在的平阳公主看起来还要糟糕。在那能看透整个天下的眼眸中,这样的比喻,已然算是客气了。她明白了温子远为何要她留下,留在这陈皇的后宫之中。
      他最重要的目不是要让自己吸引陈皇,而是让已经经过磨砺的自己看看,不要对这个天下抱有任何天真单纯的希望了。就连他温子远都是怀着三个条件而来,不会有人因为可怜她而帮助她。每个对她微笑的人,都是为了从她身上获得些什么。想要复国,必须要让别人觉得,自己还有用。这种方法虽然太过残忍,但舒淳却感谢他。感谢他彻底将自己曾经旧的世界撕裂。
      她不再是那个淳于昭的未婚妻了,她必须自己站起来,为了国家和百姓,面对所有曾经被父皇,被皇兄,被昭哥掩藏起来的残忍的世界。索性她不是一个人,她有淳于光,她有温子远,她发过誓,在这个世界上,她现在只信他一人。
      舒淳也就是从应对夏侯嫣然这次开始,说服自己带上一张面具,掩盖她过于柔弱的真颜。尽管她总还是有诸多不忍,这些不忍也在她日后的行事中给她带来过灭顶之灾。可是至少她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她该成为,或者是该扮演的角色。
      面对夏侯嫣然的“告密”,舒淳显得惊慌起来,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令夏侯嫣然十分满意。她白嫩的小手拍着舒淳的肩道:“你放心,皇兄会保护你的。只要你复国之后嫁给皇兄,那个弘微一定不敢仗着功劳欺负你的。”
      舒淳依旧可怜楚楚的望着夏侯嫣然:“可是嫣然,我……我样貌平庸。我的姐姐说,若非赐婚,昭哥根本不会娶我。陈皇有绝色相伴,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似乎就是在等舒淳这句话,平阳公主把胸脯拍得极响:“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保证,在你离开之前,一定让皇兄提出和你联姻的事。只是……到底是什么品级的,我就不敢说了。”
      那最后的犹豫,语气用的恰到好处。若是以前的舒淳,定然会被这语气吊起了胃口,好好再求她一番。以便能更好的完成温子远的布局。舒淳从此看到以前的自己,果真是傻的可怜。这么想着,她还是伏下了身道:“舒淳在此谢过嫣然的大恩了。品级之事,舒淳自知貌丑,不敢多求。只望着嫣然看在我们相好的份上,多多尽力。”
      “这是自然,你快快自来吧。”夏侯嫣然没想到这常宁公主如此好骗,一时语气上也带了喜气:“与我还客气些什么?”
      舒淳看着夏侯嫣然热情的面容,心下叹息了一遍。晚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的并不安稳。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了。陈国盛产绢帛丝绸,平阳公主所用的自然是极好的。就是往日她做公主时,也没用过这么舒适的寝具。室内点着的熏香是上好的奇楠。那气味芬芳而且带有凉凉的味道,更神奇的在于里面还毫不违和的糅杂了香甜之气。一种香气可刚柔并济。往日在大魏,需是庆典祭祀时才会焚烧。这陈国的富有,远非大魏可以比拟。
      她在黑暗中,终是耐不住睁开了眼睛。曾经,她愿意相信所有人,她的世界那么安全。自国破之后,她第一次躺在这锦绣堆中,被作为一个公主对待。但她却比当初正面的遇上英蠡时还恐惧。那时,温子远护着她,银凤的羽翼加诸她身,叫她别怕;现在她只能靠自己。战场上的刀光血影是有形的,最多不过一死,她知道自己的死因,并不怨恨。可是这后宫中的却是无形的,或许直到死了,她也不知是为何。难怪弘微有时总会说,刀兵之争,那不过是表象,驱使它们的是恶毒的人心。
      这夏侯嫣然还算是心机不深的,她若没有早先知道弘微的身份,也定然中计了。更何况是还有那些在宫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宫妃。今日她跟着平阳公主入后宫时,见过其中的一些,她们看来娇艳如花,和煦似风,莺声燕语。但在舒淳想来,或许那些话都还不如昨日范谦绷着脸的一句:“听闻公主是在宫外长大的。明日入宫以后,要小心些行事。”来的真心些。她有颗想要相信他人的心,却被温子远逼着,去看这鲜血淋漓的事实。
      她突然间有些明白,当初母亲病逝前为何要求父亲送自己离开后宫,在宫外长大。尽管她的印象中没有母亲,可是在这一刻,她能够感受到,母亲是带着多大对她的不舍,眷恋和爱护离世的。而那个在人们口中劳动人民征伐的烈帝,对她又是何等的用心与温柔。
      舒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尽快入睡。陈国比起那寿阳山来说,不知暖和多少,平阳公主的长乐殿又烧了极暖的火盆,身上的被褥也都香软厚实。可是她远远没有那日在摇晃的车厢里,披着狼皮斗篷睡得踏实。
      无论她有多么贪恋淳于光和温子远在身边的安全感,她都明白,他们以及其他的百姓已经为她抵御了来自赵的虎狼之师,现在,该是轮到她面对这场毫无硝烟,但却依旧暗藏血腥的战争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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