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往事》清晨在枕旁

9、第四章 师门传统

　　“咱们节省点时间。”北望归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抓起奔雷，拎小鸡一样夹在腋下，卷起了一道狂风，从住处一路卷向小镇北面的独孤崖。
　　奔雷总算体会到猴子在他肩膀上时候的感受了。撕面的风刀让奔雷根本张不开双眼，口鼻中灌入的狂风直叫人窒息。他不知道师父要带他去哪，只能凭借眼缝中看到的飞快后退的景物判断这是往北去了。
　　“没有谁该不该死……”他脑中还回想着北望归提出的观点，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北望归已经停了下来，将他放在地上。
　　“双脚踏实在地的感觉真好。”奔雷感慨，风太大，他慢慢张开眼，竟然发现自己脚尖前面一点点就是万丈悬崖，从高往下看的巨大落差让他一阵目眩烦恶，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崖下呼啸的狂风仿佛无数的冤魂一样想要拉他下去。
　　奔雷惊出一身冷汗，吓得他一屁股向后做到，快速倒退着向后挪了几步。
　　“呼——”脱离危险，奔雷的心脏跟个鼓槌似的死命地敲着胸腔。这里是独孤崖，他经常来，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他可从没站在离崖边这么近的地方过。很多人登山到达山顶，一览众山小时都觉得自己气魄浩荡，其实是他们是没有真正走到过山崖边，才自以为是。只有真正站在悬崖边上，往前递半步就会落崖的那种位置，人类才能真正感受到大自然的雄奇与自身的卑微渺小。
　　“我不自知何以认识他人？”北望归走到奔雷刚才所站的位置，衣襟猎猎飘荡，一副仙风道骨，他幽幽长叹：“只有站在这里，我才能真正地反省认知自身，才能发现我自己还有我所恐惧的，其实都像那山间轻岚，微不足道，只要吹一口气，就散了。”他猛然一跺右脚，右脚下的崖体就被踏出一个缺口，缺口中能看见下面的风景。北望归自断脚下根基之地，已经是一脚悬空，身体依然岿然不动。
　　“师父小心！”北望归踏脚的时候，奔雷心脏就是一突，仿佛这一脚不是踏地而是踏在他的胸口一样，等看到北望归泰然自若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北望归脸上露出讥笑：“害怕了？”
　　“我没有！我刚才只是、只是本能地避害反应。”奔雷给自己找了一个看起来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嗯，就是本能反应！换谁一睁眼看到脚下是悬崖都会吓一跳的。”
　　北望归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随意地在崖边坐下，双脚荡在几百米的高空中，眺望着远方无垠的林海，长舒了口气，从手边拿起一个石块，随手朝远处一扔。
　　奔雷目光跟着那块石头划出一个圆满的抛物线，上升，然后下坠、一直下坠，过了十几秒才砸进茂密的松林里，一群红色的飞鸟被惊飞而起，密密麻麻的，在高处看就像一块红色的纱。
　　“看着真有点不真实。”奔雷不知道北望归在说谁，是他还是那群飞鸟组成的红纱。
　　“如果你不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弱点，又将如何面对你的敌人？假如那个敌人恰好抓住了你的弱点。”北望归说的话像一根刺，毫不留情地刺穿奔雷强装出来的镇定。
　　“师父——”奔雷低唤了声，对方却只是轻轻拍拍身边的悬崖，说：“坐这。”
　　“是！”虽然答应，奔雷还是不能控制心中的胆怯，坐在悬崖边，要的就是勇气。“也许当我敢坐在悬崖边的时候，我就会变得无所畏惧了。师父说的来这里我会找到勇敢之心，就是这个意思吗？”
　　奔雷以为自己明白了北望归的心思便深吸了口气，逼迫自己发软的双腿挪动，一点一点，终于摸到了悬崖边，先坐倒在地，再把腿移到悬崖外。
　　山风呼呼作响在耳边嘶吼着，从下往上冲击着人面，让人生理性产生晕眩感。一些小石头被奔雷双脚带落，那他重心一划，奔雷急忙往后一缩就想收回脚，待看到身边悠然自得的北望归，他又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只是向后仰着上身，双手撑在后面，侧着脸不去看脚下，也不看他的师父。
　　“生与死就像坐在这崖上，不过一线之隔，我们武人就是走在这条线上，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你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走偏那么一点，如果是像后偏了还好，如果是相反的方向，呵呵，粉身碎骨。”北望归笑着说，话语里却没有笑意，“可是你不能总是小心翼翼，因为恐惧会让你失常，失常就意味着你将会有更多的可能出错。这个道理已经有无数人验证过了。
　　“我们武者行走在世上靠的无非是这一腔子热血，脑袋是别在裤腰上的，谁有本事谁拿去，或者是猛兽或者事更强大的武者，甚至可能是和你睡觉的酒馆女郎在床上出其不意的一刀。武者命薄，才不惜命。杀人者，人恒杀之，很可惜，我们武人就是这个循环中的主角。所以我要你战胜恐惧！而这些恐惧不仅仅来自杀戮，还有离别、背叛等等，就像你杀了胡狼，不害怕，可是看到小妖的死却让你害怕了杀伐。你怕你保护不了身边的人。可是怕有用吗？害怕不能帮助你守护你身边的人，只有战胜了恐惧，你才可能战胜你所恐惧的人或者事。”北望归话语中透着些许无奈。
　　奔雷心有所感，暗暗点头。
　　“你看着我！”北望归凝视奔雷转过来的双眼，说：“我教你武艺，但是你的路得自己选。杀死胡狼之前，你还有权力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可是杀了他之后，你的路便已经定下了。不要说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杀过人的人是不可能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的，这点我比你更清楚，或许等你慢慢成长的过程中会明白。现在你只要明白，你所选择的道路是条充满艰险的道路。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还要准备什么？”奔雷茫然不解地问。
　　“当然是准备去寻找勇敢之心了，为师只能引领你，却无法替你走。所以作为师父，我能给你的最有用的就是让你拥有成为一名真正强者的可能。”
　　“我不是已经敢坐在悬崖边上了，还要找什么勇敢之心？”
　　北望归闻言嗤笑一声，很邪恶地看着他让他有一种很不好很不好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咱们师门有一个传统。你肯定不知道，因为我没告诉过你，不过我可以现在告诉你。”北望归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经质的笑容，“那就是咱们每代弟子都是一脉相传。当这名弟子亲手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就说明他长大了，在他出师的时候，师父没什么好教他的，但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激发弟子的潜力。为师所教你的‘雷啸’掌也正是通过这个方法自己顿悟出来的。”
　　北望归的脸部肌肉不自主地颤动了几下，让奔雷心中的不详预感更加浓重，不禁弱弱的问道：“到底是什么办法？我怎么感觉您老回想自己‘激发潜力’的过程貌似很不堪呢？”
　　“啊哈！怎么会不堪呢？”北望归干笑一声让奔雷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其实方法很简单。”北望归抓住奔雷的衣领，按着他的脖子让他看向脚下的悬崖，“就是跳下去！”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这他妈到底是谁疯了，七百多米啊，下去了还能上来吗？独孤崖背面崖壁与地面夹角达到七八十度，站在崖顶是看不到自己脚下的，掉下去可不会像狼牙山五壮士一样会横生出棵小树枝什么的把人接住。
　　“师父你在开玩笑吧？”奔雷被北望归钢钳一样的手按着根本动不了。
　　“想要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经历一次恐惧。咱们武人行事坦荡，没有过不去的坎，除死无大事。只要死一次，窥破死亡的神秘，那么死亡以后在你眼中也就不是个玩意了。”
　　“咱们就不能换个别的什么法子来战胜恐惧吗？我这要是跳下去，万一真上不来了。您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给您养老送终啊？”奔雷憋得满脸通红，一颗心离爆炸也不远了，他祈祷着北望归只是想让他感受一下死亡的恐惧而已，而不会真的逼他跳崖。事实上北望归最后真没有逼他跳，怎么说也是自己徒弟不是？
　　“孩子，”北望归放开了奔雷，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是个死中得活的法子。你要是真得跳了下去，并且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绝对会有一个质的蜕变。哪一个强者不是从一次次濒临死亡的经历中成长起来的呢？你说是不是？”
　　“呼——”重获自由，奔雷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还好北望归心软了，还是自家师父好。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用自绝生路吧，这也太极限了吧！”他抱怨着。
　　“呵呵，”北望归仰头望天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洋溢着笑容，却因为脸上的疤痕显得有点阴森，“当年你师父我就是从这个独孤崖跳下去的，也是第一次杀人后背你师公带到了这里。当时你师公他就是这么把我推下去——”北望归一巴掌推在毫无防备的奔雷背后，然后身边的位置顿时就空了。自己的徒弟，当然要亲手推下去了，北望归可是从自己被推下崖那天就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好像这也是咱们的传统。”北望归撇着嘴，侧耳听着崖下越来越小的惨叫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