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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九十一) ...

  •   冬天已经进行到最冷的尾巴上,快过年了。今年我们准备回陶冶家去。
      这三年来,我们也在前年回过一次,那是我第一次在陶冶家以一个儿媳妇的身份吃饭睡觉。我和我婆婆关系依旧紧张尴尬,在那个家里五天时间,我如坐针毡,成天出门会显得没礼貌,在家日日呆着又唯恐碍眼,这个生活模式实在叫人痛苦不堪。于是去年大家都选择了度假,两岁的羽澜被爷爷奶奶接去了北方老家走亲戚,我和陶冶带着五岁的安静和我妈妈哥哥去了新马泰。我想,照此下去,十年内我便可以趁春节粗略环游全世界。
      今年,我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希腊行,提出回他们家过个年。虽然,我和李主任们连假惺惺的婆媳情深都做不出来,但那是陶冶的母亲,自己当了母亲就明白了母亲的苦,我再也不是二十多岁那样,认为她排斥我她不欢迎我于是我就委屈我就可以不理不睬。前年开始,我已经学会在她面前尽量不说话,自觉地做家务或者看杂志,回头看看二老愉快地和两个孩子享受天伦时,我也会感受到一个完整家庭三代同堂的幸福。
      关于深圳,我也已经没有以往那般不到万不得已坚决绕道。亲情友情爱情全部源自那里,尽管物是人也非,总还有几处温暖的栖息地,总还有那么多个熟悉的脸孔,总还有一些挥散在空气里的气息。
      我头脑里想着这些,笔轻轻地在勾勒新款春装的裙摆,有人凝重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抬头一拍胸口:“吓死我了,你特权可以不敲门可没特权装鬼啊,小姐。”
      Amanda才不管我的表情,自顾自拉开椅子做到我对面,围巾一扯拍在我桌上,苦大仇深说:“给点意见。”我又被她的语气吓一跳:“什么意见?快放假了我一点画图的灵感都没有。”
      “不是图纸……”她白我一眼,“JOHN又向我求婚了,昨晚。”
      我把头往后一偏,女陛下,你肯定没有答应他。她再看我一眼,意思是废话,我答应了还来问你什么意见。我也不管她的眼神,自顾自说,你这次终于犹豫了?你以往不都断然SAY NO?
      “我很想继续SAY NO的好么!你看你和陶冶前两年还拖着手上下班,这两年走廊撞见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你们曾经学校里的轰轰烈烈现在都看不见影子了。想必现在你穿什么睡衣他都不在意,他在隔壁书房睡觉还是在外面过夜你也觉得没所谓,有意思么?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她哀怨起来像个林黛玉,当然,语速比林黛玉快,气比林黛玉顺。
      我揉着头皮强打精神打断:“等等等……如果陶冶在外面过夜我还是有所谓的。另,是,坟墓,所以没有婚姻你的爱情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不信?至少,再怎么如同嚼蜡,我和陶冶的爱情也寿终正寝了,您的爱情呢?几年后就一孤魂野鬼,多惨!”我心里嘀咕:我穿什么睡衣他也不敢毫不在意,不在意也必须装在意。
      轮到她把头一偏,怀疑地望我一眼。我不耐烦:“结婚又不是让你上断头台,法律规定你后悔了可以重新来过。”
      “那我为什么要去尝试一下结婚离婚走过场的滋味?”
      我说不通,我对不婚主义者说不通!我不能动手,我只能严重警告威慑:“那行,拒绝吧,你也拒绝过两三回了。女陛下我告诉你,男人求婚求多了,会失去信心和耐心,他要不就在挫败中背叛,要不就在挫败中消亡……当然John这个看见你就没出息的家伙,让他背叛你不可能,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会在挫败中失去人生方向郁郁寡欢一蹶不振思维停滞。真可惜,G&H首屈一指的设计师JOHN,慢慢地,就因为你而毁了。”说完,哀叹。
      “你的意思是——我答应嫁给他,就是拯救了整个公司?”她更加疑惑。
      我点头,随即摇头:“那倒不一定,公司毕竟还有我们家陶冶……你要是嫁了,姑且,算拯救了半个公司吧。”
      她受不了我的浮夸,讽刺着:“那你当初嫁给陶冶是为了拯救半个公司?喔,我得找BOSS帮你争取优秀员工奖。”
      我冷笑:“开玩笑,半个公司?我嫁给陶天蝎,那是拯救了苍生大地!”
      她喷笑出来:“哦,那不是给向BOSS争取了,我应该去联合国帮你争取勋章和福利。”
      我忍俊不禁:“那去联合国之前,到底嫁不嫁?”
      “你说了算,听你的,你是女娲,你是苍生大地之母。”她假装淡定地闭眼听宣判。
      “那就嫁!”我拍案,脱口而出。
      “遵命!”她迅速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围巾准备挥舞着去讲“我愿意”。

      不多时听见对面传来阵阵掌声,我提着包挎着风衣走出去的时候,女陛下Amanda和满面红光的John拥抱在一起。正从自己办公室出来的陶冶也看到这一幕,和我微笑对望一眼,示意一下门口,我心领神会,和他齐齐走向电梯,他顺手接过我的包,轻轻嘱咐:“把大衣穿上,外面冷。”我笑着一边照做一边心里默念:烟花绚烂后,Amanda也总会体会到留下的并不是寂寥,而是宁静安稳,像我的现下一样。
      我们驱车准备去医院。
      今晚除了我们过关回家,萧一恪和云露也要带着孩子回内地看云露的父母。唯独楚妤,又不回去。傅家那种森严的大家庭,春节自然都在男方家过,更何况,傅老板自上次生病,一直还未出院。楚妤再三说不用劳师动众,但我们两家好说歹说也要在走前去探望。
      四个小孩两个抱花两个抱水果篮,随我们进到傅老板宽敞的私人病房。傅卓生比以前更胖了点,在我这半吊子医生看来,是浮肿。好在他精神状况良好,乐呵呵地叫着几个孩子:“快过来给胖伯伯捏捏。”
      房里暂时只有楚妤和老板夫妇二人,所以萧一恪一进门就在发挥乌鸦嘴的优点,开口:“怎么了生哥,喝几口酒就躺那么久?”楚妤从阳台上端进来一盘水果放桌上,接话埋怨道:“可不是,酒量比不上我,喝得却比我多,这回病了,看下次还敢不敢。”
      云露笑着接口:“傅太太,在场没有几个比你酒量好,有什么可比性。”
      “胡说,陶冶就比我厉害。”楚妤一边说着,开始剥香蕉,一个个递到孩子们的手上,不忘教育,“傅卓生你看看,陶冶这能喝的都尽量避免在外喝酒,你要学习。”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傅卓生唯唯诺诺。
      “陶冶?他纸老虎,三杯下去就上脸,跟个关公一样。”我不屑。
      屋内终于爆发出第一次整齐默契的笑声,大家摆手说蒙洁,关于酒量问题,你最没资格说话。
      玩笑空档,楚妤招呼我们几个大人坐下吃水果,然后开始剥第五只香蕉。她细心地将象牙色的香蕉剥得光光滑滑,一点多余的细丝都用手轻轻拈掉,然后小心地喂到傅老板的嘴里。我还没惊讶出声,萧一恪已经开始对云露讲:“云露你看到没?回去学着点儿啊。”云露一个白眼过去,萧一恪赶紧住了口。我也挑衅地望了眼陶冶,心想:你敢叫我学着点儿?他也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大无畏地望我一眼,我猜那意思是:我才不要你帮我,我现在近朱者赤有洁癖。
      不分胜负,在楚妤他们对萧一恪的笑声中,我和陶冶眼神调开,也凑合着笑起来。越来越有默契,就好像自己就等于他的思想一样。如果我们老到连说话都嫌麻烦的时候,像如今这样凭眼神交流,也没有沟通障碍。
      我眼光再次转向楚妤,她此时又在帮孩子们削苹果,一下,一下,淡定轻松,可是我总是觉得,她内心压着一块不为我们所知的石头。楚妤更瘦了,可能这么多天在医院,也省得细心打扮,特别憔悴。
      我突然想起我们都在谈恋爱的时候,对方生病了自己去照顾,会觉得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旁人看到会啧啧,对方更会加倍感动。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还不是一家人,我们是不属于谁谁也不属于自己的个体。现在,三个很平凡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太太,甚至孩子的母亲,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分担或者分享一切,学会把互相关心互相扶持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我们奔到另一种生活方式里来了,然后按照年轮的既定轨道渐渐老去……很难说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哪一个更自由,哪一个更幸福,哪一个更珍贵,这一切,不过就是“过程”,该留下的留在心里,该远去的,挥发在了空气里。谁说过:珍惜幸福的时候是“这一刻”,珍惜幸福的地点是“这里”。

      陪老板看了部综艺节目,护士推着针药进来时,我们识趣地告辞。楚妤跟出来送我们,我与云露对望了好几眼,其实刚在病房我们已经很默契地对视并猜出了对方的意思,但始终没有说。我们都发现了老板的身体比以前虚了很多,连说话都带着喘气声,过程中,他似乎还在忍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终究还是我悄悄对楚妤说了句:“老板酒精中毒引了什么并发症吧,出院以后,真得叫他戒了,健康比什么生意都重要。”她想解释什么,云露打断:“我和蒙洁都看出来了,你就别硬撑了,看你多辛苦。”楚妤放弃辩解,无奈笑笑:“两个女侦探!确实引起了并发症,既然你们看出来了,我就说了吧,肝硬化,前段时间开肺水肿,也不算严重,他不让我说,他父母我们都没告诉。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和云露放下心中一块石头,开始故作恶心,损道:“可真是名流太太啊,豪门秘密啊,还“谢谢”,要不要我们说“没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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