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刀记》穆涉湮

20、池作匣·天山玉

　　云相逐。

　　天山玉看到那个人。像火里的冰，不容易察觉的炽热。他握紧手中的剑。看着那个人。相同的气息。剑的气息。血的气息。师父说，剑的乐趣，在于败与不败。当他终于和他对战，用寒冰一样的剑在他的肩上划下长长口子，那种艰苦后的喜悦，特别满足。
　　听说此人是江湖名门之子，叫岸水。

　　天山玉是在古岸水的身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有着极细极浓的眉眼，柔软娇艳而尊贵。有种淡到了傲慢的漠然。扯了长长的裙带给古岸水包扎，眼神焦急却又有些不关心。天山玉觉得很有趣。中原的人都复杂得，因为太过倔强而孤独。不过他喜欢他们的眼神，很神秘悠远的样子。
　　古岸水唤这个女人做九葩。说，九葩，我们定亲吧。

　　天山玉喜欢在屋檐上看他们，在大红色的布幔间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然后他嗅到一种凛冽的气息，他的血兴奋起来，他的剑在隐隐长鸣。一个仗剑少年用剑指着古岸水，说：“新郎倌儿，这次轮到你了。”
　　古岸水因为受伤，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那少年踩着他的剑，唇角的笑带着嘲弄。他注意到少年的眼神缓缓瞥过人群中的某处，那青色的眼眸荡漾着昏暗不明的光。天山玉看到他看的那个人，自己先玩味地笑了起来。
　　这少年叫刘遥见，他想他们很快就能再见。

　　天山玉最喜欢，人隐秘着的力量。那种站在人群中完全不动声色但又有着强烈存在感的人。他喜欢在人群中发现、寻觅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有最坚韧的灵魂适合手中的剑。他听说有个少年胜得了刘遥见。便悄悄寻觅。那少年温顺到令他失望。但是他在他的面前看到了当初刘遥见看的那个人，很温暖的气息，但是薄弱的剑意。正微笑着说：“你果然进步神速，再胜你已难。”
　　那少年叫李花白，对她说：“百般你的剑却总令人火花一现，悟透剑法。”

　　约好是在初冬。他还有三个月的时光可供挥霍。他遇到有着凉薄笑意的人，她一样有着中原人古怪别扭的个性。用连她自己都恐怕不相信的眼神刻意诱惑着他。他记得那唇冰冷，像雪莲花。他吃吃地笑起来，很想问她，这样做有用么。
　　原来他们都是寂寞的人。
　　当他的剑终于刺穿刘遥见的心。他看到九葩愤恨绝望的眼神。那时他很想告诉她，没有办法。
　　怀抱着他尸体的女人回头看着他，那眼神空洞他实在望不真切。

　　天山玉隐约记得刘遥见那时出现，笑的样子。他有时不明白他们练剑的人，为何也有这样多的纠缠。为何中原的人有这么多烦恼，却不说出口。他趴在墙上看李花白笑着缓缓拔剑，出手处处思量忍让的样子，看百般垂眸抚弄项间挂饰、却抬头欢笑的样子。看着古岸水终于揭开盖头，看到那新娘陌生的脸时微笑的样子，还有关城上一个人苍白面庞远走西域，脸上决绝的样子。
　　手中的剑似乎比天山上时要重。

　　有些人，仿佛是死了人们才开始念念不忘起来。当古岸水有些遗憾地说：“可惜颠仆剑再不现世。你我苦战，也难再见到当初异域剑法的精妙之处了。”
　　那时天山玉也在场。很多人都在场。分明是众人先后达到个人武学之巅的时候。他却觉得，也许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再比高下了。
　　心中有些怅惘。他记得那少女的芳香，天真也冷淡地对他说，不要伤害他。
　　这世上最精妙的剑法是什么？师父当初久久答不上来。
　　当初……为什么要练剑？那时古岸水说。
　　原来解决一切的，终究不是剑。

　　他记得刘遥见展转流连的眼眸，挂在百般胸前的银饰，原来。他才是最勇敢幸福的人。只是当李花白握百般的手，一起喝那交杯酒，他却又迷惘。九葩换了杨柳绿的衣裳，春风扶面。九葩说你与他太像，像到我同你没可能。

　　古岸水同他讲起陈年江湖事，花雕一般沉醉。一叶扁舟，正是雨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