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同人]血色之光》阎摩

14、回城

　　这一夜不眠的还有昆仑。

　　自从清晰地听见倾城上楼的脚步声，昆仑就痴痴地坐在楼梯下的暗影里等。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过去的奴隶生活虽然单纯，却不至于对男女之间的事一点都不明白。他见过一个又一个三妻四妾的主人，也见过露天苟合的伙伴。而倾城在主人的房内安度一夜，两个人自然是已经在一起了。

　　但是胸口为什么那么痛？

　　痛得整个人只想缩在楼梯下那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化为尘土。

　　光明前几次每夜毒发至多不过一两个时辰，这夜却因病势已起，虽在倾城相助之下，也一直折腾到天色破晓，人方得安定。

　　倾城见光明已睡得沉了，方收拾衣衫缓步出房，这一夜治疗下来，也感疲累。她懒懒地步下楼梯，一眼见到坐在那里如石雕一般的昆仑。

　　昆仑一抬头间，倾城不禁心生几分讶异。初次见他，这人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奴隶，再次见时，是光明来追自己的时候，当时也因心情澎湃未加注意。此刻再见这男子，却感到整个人虽然带着一种浓浓的忧伤，却一下子变得英气俊朗，这是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奴隶身上的气质。

　　昆仑走上前来，对微有些闪神的倾城说：“倾城，我要走了。”

　　“什么？你现在要走？”倾城讶然，“可是，光明他……”她本想质疑光明此刻如此境况，昆仑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背弃而去。话到唇边骤然收住，光明的情形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昆仑会错了意，向倾城解释了一句：“主人，已经不要我做他的奴隶了。”

　　况且，你们在一起，任何人都是多余的。

　　“你去哪里？”倾城问。

　　“我想，去看看雪国，看看我的妈妈，和妹妹。”昆仑半仰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

　　听到昆仑离开的消息时，光明眉头微微一动，倾城将一件柔软的袍子披在他的肩头，他扯了扯衣襟，淡淡地说：“你应该和他一起走。”

　　倾城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光明诧异地看向她，见那细碎的贝齿紧紧咬着润泽的红唇，点墨般的眸子闪动着如星子的光芒。

　　“笑什么？”

　　倾城忍着笑摇头：“用同样的伎俩骗我两次？”

　　光明缓缓踱向廊前，倾城伸手相扶，被他轻轻闪过，扶了一个空。

　　“这次没有骗你，”光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却十分坚定，“昆仑有保护你的能力，你和他在一起，会比在这里安全。”

　　倾城的手温柔地从光明身后环过他的胸膛，光明身子一僵，只觉背后女子的面庞已经贴到自己的脊背上，倾城的声音低回婉转：“不要再让我走，我终于又能相信了，又能爱了，让我陪着你，哪怕——只有这段日子。”

　　光明再无言语，一个女人的爱恋，过去的大将军身边俯拾皆是，如今却弥足珍贵。他握住倾城的素手，望进那双带着泪光的明眸，说不出心中那句：“你爱错了人。”

　　接下来的两日两夜，光明与倾城俨然一对热恋的爱人。谁都明白这将是光明最后的一段时光，却又都竭力让对方觉得自己丝毫没放在心上。在这种压力的发酵中，一分一秒都宛若地久天长。

　　倾城在每夜毫不吝惜地使用自己的治疗术，辅助着光明度过难熬的时刻。但纵然她竭尽全力，也只是扬汤止沸而已，寒毒的发作一次比一次持久，一次比一次难捱。

　　念力的迅速消耗中，倾城亦无法掩饰地憔悴下去，疲惫的神色让人心生怜惜。

　　七绝第六次发作后的那个清晨，倾城与光明相拥着坐在屋顶柔软的茅草上，静静地看着天边第一缕晨光。两个疲惫而虚耗的身体互相依偎，倾城倚在光明怀中，虽晨光明媚，却昏昏欲睡，这一刻静谧安详。

　　几乎睡着的倾城忽然觉得旁边人的身子一僵，她敏感地立刻睁开了眼，还以为光明的毒有什么不妥。回头一看，见光明面色如铁，周身无端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怎么了？”

　　光明长身而起，将倾城往身后一拉，低声道：“进房里去。”说着，趋前一步，手中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柄柴刀。

　　倾城退了两步，却没有回到房中，她循着光明的目光望向谷口，这时候隐约的马蹄声已经杂沓而来。

　　终究是来了吗——光明握紧了手中粗糙的刀柄，长吸一口气，豪气顿生，俨然又是万人敌的将军。

　　烟尘滚滚，一队人马已进了谷口，入目是再熟悉不过的红色盔甲，昔日麾下的手足，今日难道要兵戈相见？

　　转眼间马队已到楼下，为首的也力翻身下马，却是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在光明面前，凄凄惶惶地叫了一声：“大将军！”

　　光明手中刀紧了又紧，终究五指一松，任由它轻轻斩落在旁边的木桩上。

　　“你们……还来做什么？”已经动摇，已经背弃，多年的信任既然在当初崩溃得如雪里鸿泥，如今这又是一出什么把戏？

　　也力膝行两步，双手拱上一柄金色的权杖：“大将军，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已经擒住了无欢，请大将军回王城处置。”

　　轻轻执起北公爵的权杖，光明仔细端详了一番，随手丢回也力的怀中：“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去的。”

　　也力顾不得权杖，抢步上楼，身子向前一仆，伏到了光明的膝前，声音哀恳，涕泪婆娑，一一细数军中多年的情谊，盼着打动他回心转意。

　　倾城见这幅样子，不由一晒，知道光明无恙，即转身走进内厅。

　　光明虽已心软，但自己时日无多，与其回王城却不如在这清静之地安度时光的好。是以虽然也力一再恳求，却终不为所动。

　　也力见光明心意坚定，暗地一咬牙，祭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大将军，长老会明日一早就要处斩无欢，请您务必回王城主持大局！”

　　光明心中一凛：处斩？

　　他缓缓回身，问了一声：“无欢兵力甚众，你们怎么可能擒住他的？”

　　“无欢御下严苛，是他军中有人里应外合，才一举将其擒拿。”也力解释，“也正因其内乱，列举无欢十大悖逆罪名，长老会才会那么快将其处斩。长老们嘱咐，大王新丧，后继无人，明日处斩无欢唯恐其军中再有变故，务必请大将军回城主持大局。”

　　一句句“明日处斩”搅得光明心中翻涌，无意识地抬头凝视那一树已经凋零的胭脂海棠——母亲，若让人斩了无欢，只恐泉下见面，你也会怪我的吧。

　　“追风在廊下的马厩，去备好鞍韂，在下面等我。”

　　也力大喜，应声而去。光明回身推开房门缓缓踱入，只见倾城斜倚窗前，望着自己慵懒一笑：“把他们打发走了？”

　　光明摇摇头：“我要跟他们回王城。”

　　“为什么？”倾城愕然瞪大了明媚的眸子，随即恍然，“你是为了无欢？”

　　“我不能……让人杀了他。”光明深蹙眉峰。

　　倾城拉住光明的衣襟，抓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不要去，他不会给你解毒的。”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给我解毒，我只是，不能让他死。”光明揽住倾城的肩头，轻轻安抚。

　　“为什么？”倾城不解，却依旧不肯放开手。

　　光明见倾城为自己如此动情，心中柔软，尘封多年的秘密轻易地倾吐而出：“父精母血，无欢和我，虽是不同精元，却流着相同的血。”

　　“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对你？”倾城不解，“一母同胞，他为何还会将七绝用在你身上？”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父亲和我，后来远嫁给当时的北公爵，生了无欢。”光明缓缓走到窗前，轻抚窗棂上绣满的海棠花，“我拜在当时的大将军赤阳老师的座下为徒，后来接任了大将军的位置。”

　　“那时候你只有十五岁，”倾城的声音如梦如呓，“鲜花盔甲，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天下无人不知大将军光明的威名。”

　　“五年后北地叛乱，我率军平叛踏平北地，北公爵畏罪自尽，我却在那时才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光明平静的声音到这里禁不住终于泄露出一丝颤抖，十五年前的红颜仿佛还在面前，每次忆起当年情景都忍不住心中剧恸，此刻自然也不例外。心旌激荡牵动伤情，光明只觉浓浓的铁锈味从喉咙一路冲上来，情知再一开口便会有鲜血呛出，只得紧紧咬住牙关。

　　倾城这几日用心协助光明共抗寒毒，此刻见他身体轻颤，立时知道他境况不对，抢上一步扶住，一股柔和的念力送入光明的身体。

　　片刻之后，光明只待伤势稍可压制，便轻轻移开了倾城的手。倾城还欲再助他调理一阵，光明却坚决地摇摇头。望着倾城憔悴的容颜，光明不忍再浪费她一丝精力。

　　“他既然如此对你，你何苦再去救他。”盈盈的双眸泛起泪光，倾城的声音低下去，“今夜……是第七次啊！”

　　“我知道，可是我必须去。”光明轻拢着倾城乌黑的秀发，目光悠远，恍如又见当年的情景，“你不懂，她有多么珍重无欢。她甚至说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的一个誓言，要我发誓一生不得伤害无欢。”

　　话音顿住，倾城抬头看时，却见光明神色不动，唯有下唇上几个深深的齿痕泄露着他胸中痛楚。
　　“无欢是这世上，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骨血，他再如何对我，我也不能眼见他送命而置之不理。”光明驱走心中伤感，逐渐坚定的语调又变回那叱咤天下的无敌将军，“离今夜子时还有一天的时间，足够我救他出来。”

　　“如果今夜我回不来，你就去找昆仑吧，他定会保护你。”这是光明临行前给倾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