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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桃花初绽,风陌为春迷(七) ...

  •   是夜,月黑风高。梅香疏影,轻雪落梅中,三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琼缀小筑的入口处。夜风中摇晃的檐角纱灯,因灯罩而透出淡淡红色的烛光映在百里双双略显苍白,也略带踌躇的脸上。“我爹爹带悠然去了长庆楼赴宴,袁护卫也被我支开了,但只能一刻钟,袁护卫必定会回来。”

      “一刻钟么?太长了!”斜斜扯起嘴角,云落骞笑得自信,笑得轻佻,笑得狂妄,回过头去,与凤浅羽对视一眼,轻一颔首,身形蓦地如大棚展翅般拔高了数丈,再迅疾地反身俯冲,银光一闪的同时,长剑已然出鞘,金光大盛的剑诀,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往那道无形的屏障中一点击去。

      “双双,血!”已经累积了太多的默契,总能让凤浅羽即使在云落骞什么也不说的时候,也能在最紧要的关头,给予最有力的帮助。一声急喝,让稍稍看傻了眼的百里双双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用力咬破手指,指间沁出的血珠便是被一道蓝光接住,已被凤浅羽兜转在掌中,纤长的手指扣成半弦,那滴被蓝光包裹的殷红血珠,登时便已流光之速,往那处屏障射去。在血珠碰触到那幕无形的屏障时,登时化为一片血雾,然后那处无形的屏障偏角一隅居然在血雾之中显出一抹月牙般的印记,如血般殷红。随之而至的是凌厉的剑锋,一挑一破,便见那银洞穿了那片血红,银色混杂着血红的光芒一个大盛,然后,血红被银芒所取代,还剑归鞘,银芒尽敛。云落骞的那自信与狂妄兼而有之的笑容,在暗沉的夜色中,却如方才那长剑的银芒般,几乎灼疼了人眼。

      “你们……怎么会知道?”虽然在之前浅羽姐姐要向她要血的时候,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但是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居然真的破了血月诀。而且……方才那个使剑的人真的是她以为一无是处的流氓么?真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喂!大小姐,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了吧?小爷我家学渊源,不过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术法是改自百年前的素月诀,不过却多了些变化,所以费了些时日才看破了其中玄机。不过是暗着每日日升月落,月缺月圆来转移罩门所在罢了。只是,加上了血咒,这从前的素月诀,就染上了几分杀机和血腥,每每开启,都需特定之人血祭。当初,血祭之人应是你爹,所以,你为他嫡亲之女,血,也可为之一用。”才这么说着,云大少又是骄矜地仰高了下颚,好不得意。

      真是,刚还觉得他有些本事,结果,这么爱自吹自擂。百里双双翻翻白眼,在心头一再重申,不是她小心眼儿,实在是这个人太臭屁自大了。

      “好了,时间不多,咱们得抓紧了。”淡如轻烟的语调,却是轻易地浇熄了两人之间渐渐弥漫开来的火药味,几人对望一眼之后,便是举步走进那院门紧阖的琼缀小筑。

      琼缀小筑果然是处很雅致的宅子,九曲回廊,湘妃帘垂,不大不小的天井中,太湖石错落有致,隐现几点梅花疏影,一提鼻,便尽收清冽的冷香。厅堂之上,字画一壁,满室书香。果真便是书香世家的风范,想来,故去的百里夫人定然是这般书香雅致的女子,而这院中,确实都是沿袭了她在世时的一景一物。

      眼见着百里双双神色间想念中,带着黯然,凤浅羽伸出微凉的手牢牢握住她的,却还是透进了一心的暖。

      “出来吧!”几乎同一时刻,凤浅羽和云落骞都察觉到了身后不太寻常的气息波动。极快地对视一眼,云落骞已经迅疾转身,一个跨步,将凤浅羽和百里双双掩在身后,一双半眯起的深邃星眸定格在充斥着夜色的回廊某一处。

      “你们总算来了!”娇柔的嗓音仿佛揉进了梅花的香气,在充斥着梅之冷香的夜风中辨不明方位,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却又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便是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但那只一刻,一刻过后,一道飘忽的身影便是在云落骞没有片刻转移的视线定格处,凭空而现。那是个妖艳如同西番莲的女子,大冷天里一袭难以蔽体的艳红薄纱,在夜风中轻飘曼舞,薄纱下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冰肌玉肤和凹凸有致的身段。一张艳丽的脸孔上带着梅的清傲,却也有着牡丹的绝艳,西番莲的妖异,眉间一抹艳红的花钿更是凸显出那双能勾人的轻佻凤目,好一个……人间尤物。

      “你这个妖孽!”百里双双一见这女子,脸色登时大变,眼中的怨怒和仇恨瞬间燃成火焰,要将眼前所见疯烧成烬。

      “双双!”微凉的手指一扣,凤浅羽牢牢抓住要向那女子冲去,仿佛恨不得将人撕成两半的百里双双,淡静如海的眸子轻往上挑,语调还是淡如云烟,“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么?”

      挣扎,不甘,到最后妥协,却还是终究不甘愿地别开头去,百里双双终究是稍稍冷静了下来,也让凤浅羽忍不住稍稍松上一口气。

      “当日惊鸿一瞥,只当是自己一时晃眼看错了。今日再这么一细瞧,果然是非神非妖非人,当真是半神凤族。”娇柔的嗓音如拨丝弦,那涂抹着艳紫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抚过慵懒的眉角,那神态,确实是充满了魅惑。

      “非神非妖非人,三界之间,还有月下一族。”淡淡回话,凤浅羽已经不动声色将眼前的女子从头打量到了脚,外表的精明世故,却为何会有一双这般干净而温柔的眼睛?

      还是那样妖娆魅惑的笑,女子似乎已经习惯这般去撩拨人的心思,笑声便是风筝的线,松紧有度,不过一分,“这浑身的气度,相似的眉眼,映画……又岂敢认错?”

      “你的意思是……你认识另外一个凤族之人?”不过顷刻间,凤浅羽已经明白了女子的话中深意,但却是花费了不知比那个顷刻长了多少的时间,凤浅羽才压制着心头的急切,带着几分艰涩,用着那把清淡的嗓音,问出这句话。

      “算是有些渊源吧!”凤目半挑,却似有意还无意地先朝别开头去的百里双双瞥去。

      “是谁?”这回,凤浅羽再难压抑心头的急切,就连一贯清淡的嗓音也有一丝隐隐不稳的颤抖。

      “映画从见姑娘第一眼开始,便知道,你会是映画的救星。姑娘救我出牢笼,映画自会告知!”女子很显然将一切都了然于心,而且只怕早就计较在心上,所以,在凤浅羽询问的当下,便是毫不犹豫地提出了条件。

      “你做梦!”百里双双蓦地拔高嗓音尖吼,一张俏颜铁青得难看,“再说了,牢笼?你说这里是牢笼么?我看,是你死命巴着不肯放的金窟吧?”

      “喂!你能不能先闭嘴!”自然瞧出了凤浅羽对这个答案的在意,也知道她想找回过去的急切,云落骞本就心头火起,一听百里双双的尖吼,便是狠蹙眉峰,一手伸出,毫不留情地揪住百里双双的后领,往旁边一拽。

      “在那之前,我能先弄清楚来龙去脉么?”心下一计较,凤浅羽已经有了主意,语调再度恢复了平稳。

      “来龙去脉么?我不知已经跟百里姑娘说过多少遍了,只是,她始终不肯相信罢了!”映画娇媚的面容之上隐现一抹苦笑。

      凤浅羽和云落骞的目光登时都胶着在百里双双脸上,百里双双一张脸乍红乍白,难看得紧,“那是因为你胡说八道。你所谓的真相,就是说我爹爹贪恋你的美色,所以找人将你困在这院中,对你巧取豪夺么?我告诉你,我爹爹就算跟你有什么事,那也是你勾引他,他一时糊涂,而且,我爹爹跟我娘亲感情一直很好。”

      “没错,你娘亲生前,与你爹爹固然是鹣鲽情深,可惜……”映画脸上浮起讥诮,“男人……都是贪心的。我想,我还是从头再说一遍吧。”才这么说着,映画便是转过身去,面对着萦绕着清冽梅香的夜空,却仿佛穿越了眼前的一切,望向了久远久远之前的过去,那双干净的眼眸里登时便是闪烁着星星般的柔情与想念,“我原本不是妖,而只是一缕无主的魂魄。还是人时,跟画这幅画的穷书生,也就是百里夫人骆琼缀的先祖,骆祖诚是恋人。可惜,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没钱没势的穷书生,我原是家室殷实的富贾千金,后来家道中落,便被贱卖到了青楼。你们知道青楼是个多么可怕,多么肮脏的地方么?不从,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更难以想象的糟蹋。而我,要活着,还要看到骆郎功成名就。所以,我咬牙,在那个肮脏的地方活了下来,送往迎来,做起了买卖。然后,用那钱,送骆郎上了京城赶考。我已经不指望他还会要我,但,我要看他成为人上人。他做到了,我却等不到他回来,已经病死在青楼之中。只是我没想到……骆郎对我,竟是情深至此。虽然娶了娇妻,却还是画了我的画像,日日想念,我终是不忍舍他而去,孤魂便是在世间徘徊,之后便借画为身,伴在他身,直到百年。原本在骆郎故去之后,我便会离开。可惜,我借画为身,那个时候,已经无法自主。而且,我答应过骆郎,会代他守护他骆家子孙后代。所以,我终究还是留下了,之后,便在骆家代代流传,直到随骆琼缀嫁至百里府。”

      “你既答应我娘先祖要代为守护骆家子孙,为何却要不知廉耻,勾引我爹?还是说,你不过是习惯使然,毕竟,你生前,做的是那种营生。”百里双双讥诮冷笑,仇恨让她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直往对方痛处扎。

      没料到,映画却还是娇媚地低头浅笑,“百里姑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映画自认从未勾引过你爹爹。至于我生前做何营生,映画不偷不抢,就算是用自个儿的身子换银两,那又何错之有?”

      “你——”百里双双被堵得无话可说,登时气结,把头别到一旁,气闷得不再搭话。

      果真,还是个小女孩儿啊。凤浅羽轻轻叹息,转过头来,刚好撞上映画闪烁着无奈的笑意,一怔之后才稍稍释然,是了,从方才短短的陈述中,凤浅羽已经听出了映画对她那个早已不知作古多少年的“骆郎”一往情深,自然对流有骆家血脉的双双也有一股孺慕之情,所以,不会怪她。

      低头莞尔,映画摇摇头,续道,“那个时候,百里夫人身子本就弱,后来又因产后失调,身子越来越差,眼看着……就是不行了。我原是要跟着算是一位颇有渊源的人离开百里府的,但终究还是不忍抛下百里夫人和年幼的百里小姐和刚出生的小少爷,错失了那次机会,留在了百里府。我不知道,我何时现身被百里乘风瞧见,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对我起了歹念。总之,百里姑娘应该还记得,当时,他就是以夫人身子虚弱,未免邪气倾体,所以请人来这院外布了血月诀,又在我画身上加了符咒,让我受制于人,将我困于此处,成为他的禁脔。”

      “你胡说!”百里双双再尖吼,语调里,却不知为何,多了分气弱。

      “是不是胡说百里姑娘大可以直接去问你爹爹,我想,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必要,没有理由再骗你!”映画倒是回得铿锵,目光清亮坚定,没有半分闪烁。

      “难怪……”凤浅羽淡淡垂首,低低沉吟,“难怪……百里老爷身上总带着若有似无的妖气,原来如此。”

      “而他手上那些细微的伤痕,则是因为他要进入琼缀小筑,以血相祭的缘故。”云落骞接话,也就是因为发现了那些伤痕,他才会一路追踪下去,进而得到推论和证实,今夜,才能一举破了血月诀。

      “是非我不放在心上,公道,我也早已经倦了。如今,映画所求无非便是自由,再不困守在这牢笼,也再不,失去自由,失去尊严,沦为禁脔,所以——”原本娇媚西番莲的女子居然敛去了面上的轻浮,轻缓,但却坚定地缓缓跪倒在了凤浅羽的跟前,那洗尽了铅华的面容绽放出芙蓉的清雅和洁净,一如那双从一开始,凤浅羽便觉着干净温柔的眼睛。“请姑娘成全!”

      廊上,一阵风起,卷起地面所积的落梅,残香阵阵。伏跪在地的女子,红纱轻舞,曼妙妖娆。落于一旁的少年,白衫锦袍,目光如海,如星,却只望在一人身上。身后的红衣少女,半侧着脸,面上表情在垂面的发丝了暗夜的遮掩下,让人难以辨清,发丝飘扬间,却分明有一滴晶莹从腮边滑落。站在廊间的女子,淡如云烟,皎若月华,却也凝如山岳,灵如朝露,那真真是一幅绝美中透着凄绝的画面,却归于一记淡淡的叹息。

      凤浅羽仰面望天,不知何时,被浮云遮避的月又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些许光亮来,初十月华,隐隐绰绰,世间事,却是即便在皎洁月华的照射下,也是难解。弹指间,刹那芳华。痴嗔怨怒,都是年年陌上花开。是非,谁断?爱恨,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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