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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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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红颜薄命
“二哥,对不起。”施维络见武松一言不发,小声说道。
武松回头看看她,只见她一副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的模样,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不关你的事。”
“下面咱们干什么?去找何九?”施维络道。
“何九是谁?”
“就是替你大哥验尸装殓的人。”事到如今,施维络决定剧透到底了,“他有你大哥被毒死的证据。”
“哥哥可是被那潘金莲毒死?”
“没错没错。”施维络点头。
“谁与她合谋?奸夫是谁?”现在问施维络跟问何九是一样的了,施维络还好问些。
“西门庆啊。潘金莲喜欢你不成,你走了以后王婆穿针引线,她就被西门庆给勾搭上了,有一天被你哥哥捉奸在床,西门庆把你哥哥打了一顿。后来俩人觉得武大碍眼,一合计就让潘金莲下毒把你哥哥毒死了。”施维络说道,“这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很多书上都这么说。”
武松点点头:“先随我回衙门换套衣服吧,然后去找何九。”他二人回来以后交完差就直接去了武大家,连衣服也没换。
二人回县衙的住处换了衣服,洗了脸,向衙役打听了团头何九的住处。
那何九见是武松来了,慌的屁滚尿流的接出来道:“都头何时回来的?”
“今日刚回。我有些话想问你,不知何九叔可方便?”
“方便,方便,都头请进。”
施维络也跟着武松进了屋。一进去突然何九就一下跪在武松面前,哭道:“武都头,你千万饶了小人啊,小人也是害怕那西门大官人才这么做的!”
“你且起来,慢慢说与我听。”
何九就把西门庆如何找自己掩盖武大是被毒死的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来,说罢还拿出两块黑黑的骨殖和一大锭银子道:“这骨殖便是中毒证据。这银子是西门大官人给我的。”
武松拿起那两块骨头,沉默了一会儿,将银子和骨头都装进袋子里,问道:“还有谁知此事?”
何九道:“平日里与你哥哥相好的有个叫郓哥的卖梨的,据说那日捉奸是他与你哥哥一起去的。”
“如此烦劳何九叔带路,找到此人。”
一行人很快找到在街头卖梨的郓哥。郓哥一见武松,便道:“武都头你终于回来了!武大哥哥可死的不明不白啊,定是被西门庆那厮与潘金莲串通害死了!”
“听说那日捉奸是你跟着哥哥去的?”武松问道。
“不错,那日武大哥哥带我前去捉奸,正撞上西门庆与潘金莲鬼混,西门庆那厮见被捉奸,恼了,将我二人痛打一顿,还踢了武大哥哥的心口,后来哥哥一直喊心口痛,好几天没来卖炊饼,又过了五七日,居然死了!”
“你可愿意与我去县衙做个证人?”武松问道。
“好。我先把我的梨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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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带着施维络,何九,郓哥一同来到公堂之上。施维络知道那县官是要推诿不受此案的,但又怕武松难过,便没有言语。
知县见了,问道:“都头要告什么?”
武松道:“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通奸,下毒药谋杀性命。这两个便是证人。还请大人做主。”
知县闻言皱了皱眉,象征性地问了问何九和郓哥,便回头与县吏小声商议。两人嘀嘀咕咕商议了半晌,知县才道:“武松,你是本县都头,怎么也不晓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哥哥的尸首没了,你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凭这两个人胡乱言语便要问他杀人公事,如何使得?你不可造次。快快下去吧。”
武松耐着性子,从怀里取出两块骨头和十两银子,一张纸,道:“启禀大人,这不是小人捏造出来的。这里有证据。”
知县看了道:“你且起来,待我从长商议。你几人随时听候我令。”便退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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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哥与何九各自回家,武松与施维络还回到武大家,见到潘金莲道:“今夜我要与哥哥守灵,嫂嫂自去歇息吧。”
潘金莲已知武二爷去县衙告了状,却见他回来未有异状,知是西门庆使了钱平了事,这一告必无用处,放下心来。但瞅着武松冷冷对自己的模样,知道自己与他是再无可能了,心下凄惶,不禁红了眼圈。一咬牙扭身上楼去了。
武松愣愣的看着哥哥的骨灰坛子和那个牌位。施维络轻声道:“二哥,今晚我与你一起守灵吧。”
武松知道她心里觉得愧疚,点了点头道:“好。”
是夜,武松就在灵堂里铺了两条席子,向施维络道:“你若觉得不舒服,便回屋里睡吧。”
“不,我要陪二哥。”
“在死了人的房间睡觉,你不怕么?”
“怕?有二哥在,怎么会怕。再说,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害怕鬼神?真正要害怕的,应该是人啊。鬼神之类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可是可怕的坏人却会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身边,防不胜防。”
武松坐在席子上,靠着供桌,拍拍身边,道:“过来。”
施维络听话的坐过去,又得寸进尺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武松身上。武松很自然的伸手搂着她的肩道:“若我杀了人,你还会这般与我亲近么?”
“杀吧!他们都是该死的人。留在这世界上也是祸害。”施维络吸了吸鼻子,在武松温暖的怀里她总是没来由的无比惬意。
“冷了?”武松拿过自己的披风盖在施维络身上,“看你平时多愁善感,没想到也是个狠心的人。”
“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对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严厉。同志,就是自己一伙儿的人。”
武松笑了笑,没言语。
“二哥。”
“嗯。”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嗯。”
“其实潘金莲挺可怜的。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能上学念书,不能跟男人一样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从摆布,三从四德不离口。她本是一心嫁你,却被你哥哥夺了去。她身上的伤你也见过,她……”
“不要说了。”武松猛地打断了她。
“对不起。”施维络知道武松生气了,想抬头去看他的脸色,武松搂着她的那只手却将她按住了让她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施维络听见头顶武松说道:“你睡一会儿吧。”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手上也松了劲,轻轻拍了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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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武松又上公堂。知县却将骨殖和银子退给武松,说道:“武松,你休听外人挑拨你和西门庆做对头;这件事不明不白的,难以决断。古有圣人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後之言,岂能全信?’武都头切不可一时造次。”县吏也在一旁道:“都头,但凡人命之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俱全,方可推问。你现在证物不全,教老爷如何断案?”
武松早已料定是这结果,接回银两和骨殖,道:“既然相公不准所告,武松便去也。”转身离堂。武松叫人请了王婆子去武大家,只说是谢谢众邻里帮忙,又叫人买了些酒肉瓜果香烛纸钱送回武大家,带了施维络一同回来。
“可怕杀人?”武松问施维络。
“不怕。”施维络一挺胸答道。
武松推门就进了屋。屋里香烛已经焚上,供桌摆好,饭桌也收拾好,摆着诸般菜品,桌边坐着潘金莲,王婆。二人早已知大事不妙,却被武松手下的土兵看住走脱不得,见武松进来都怕得直抖。
武松关上门,来到桌前,拉了一条凳子坐下,从衣服里抽出一把利刃,往桌上一拍,厉声道:
“说!你二人是如何害死我哥哥的!”那气势将施维络都吓了一跳。武松对她什么时候都是温柔无比的,她哪里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武松。
没曾想刚才怕得瑟瑟发抖的潘金莲忽然站了起来,恨恨地道:“不错,就是我害了你哥哥,喂他吃了毒药,毒死了他。如今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就是。”
王婆一见吓得拉住潘金莲道:“你这丫头是吓傻了么?这种罪名也好乱承认的!”
潘金莲看看王婆道:“王妈妈,要不是你牵线搭桥,我如何会与那西门庆相好?又若不是你出主意,我怎会想出毒死武大的毒计?”
王婆被她说的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的“你……你……”
武松见状,扭头柔声对施维络道:“你转过身去,把眼闭上。”施维络知道他要杀人,心里也有不忍,但还是顺从的转身闭上了眼睛。只听扑的一声,王婆一声惨叫翻倒在地。潘金莲见状,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武松解下外衣,盖住尸体,道:“好了。”
施维络这才回头。
潘金莲还好好的坐在地上,愣愣瞅着武松。武松手中的刀举到半空,忽的想起昨晚施维络的话,便又放下了刀,转过身走向门口,冷冷地说:“你走罢,走得越远越好,莫要让我再见到。因为下一次,我不能保证不杀你了。”潘金莲跪在他的身后,那绝世的容颜上闪现出的绝望和眷恋让施维络心里都隐隐做痛了。只听她说道:“武松,从我十四岁被你救下便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以为老天怜悯,嫁去你家,却被你哥哥强占。金莲一直生不如死,之所以苟活是因为想你总会回家,让我再见一面也好。如今金莲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小女子的一生不过如此!”说罢拔出头发上锋利的簪子,向自己的喉头刺去,施维络和武松都来不及阻拦,潘金莲血溅当场。
“你先回县衙去等我。”武松对施维络道。
“二哥你……”
“我去杀了西门庆那厮为哥哥报仇,然后去县衙自首。我现有人证物证,只要杀了西门庆,知县无有了后顾之忧,也必不会让我偿命。只是,你可愿意与我去那偏远的发配之地?”武松漆黑的眸子望着施维络,里面有探究,更多的是盼望。
施维络坚定的点点头:“二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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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维络回到县衙自己与武松的住处,就开始收拾俩人的包裹。又等了数日,这才又见到武松。
因为武松与县衙这些差人们素来交好,又加上施维络的打点,他受审的日子倒也并未受到为难,但面上刺的金字……一定很痛吧?施维络冲上去,仔仔细细的看他额上金印,踮脚伸手轻轻的抚在上面,生怕弄疼了他,难过的说:“二哥受苦了……”
武松一笑,目光依旧坦荡清明,问道:“此去一路,没什么要紧事会发生吧?”
施维络一愣,先前那么艰难的时刻他也并未问自己一句未来会怎样,此刻他为何……忽然她明白了,他是为了跟在他身边的自己。若是此路顺畅,并无阻滞,那么她跟在他身边就是安全的,即使发配去了孟州,他也仍然可以保护她。想到这里,她点点头。他即使沦为阶下之囚也仍然在为了她着想。这是为什么?施维络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答案呼之欲出。她惊愕,是因为她怎么能料到在原先的时代里狂蜂浪蝶无数却一直遇不到知心人的自己,在一个错误的时空里遇到了,他。他身披枷锁,却仍竭力要去保护她。
但凡我武松在得一日,必保你周全。他说。
所以,她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护他周全。
从这一刻起,施维络的心态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是,这慢慢开始的潜移默化的变化对她未来的影响,对这个时代的影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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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阳谷县之前武松还要求去一个地方,因为与差人们素来交好,于是押解他的差人们也没有什么异议,给他悄悄卸了行枷,只是远远的跟着。
原来武松是要去武大的坟。武大的骨灰被葬在一处山坡上。那时老百姓死了就找个山坡什么的随处一葬,当真是青山处处埋忠骨。当时为了掩盖武大是被毒死的真相,武大死后就被西门庆和潘金莲匆匆烧了,所以坟里就只有骨灰和何九偷偷留下的两块骨殖。
残阳如血,武松放下带来的两坛酒,将两个酒碗放在坟前。站在哥哥的坟前久久无语。施维络站在一旁觉得是自己对不起武松,明明知道这结局,可还是没有告诉他,不论武大是什么样的人,那也毕竟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啊。
“我从小就父母双亡,”武松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缓慢的述说着,“哥哥又当爹又当娘把我拉扯大,我却四处惹事从未给他省过心。在少林寺学了些功夫回来就自以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以为仗义结交天下豪杰,却其实幼稚得可怕。哥哥却从不说我什么,我闯了祸,他就默默为我收拾后面的烂摊子。一直到我以为自己一拳打死了南霸天。”武松顿了顿,又道:“呵,其实他没死,只是被我打得一时闭了气。我跑掉了。后来我才知道哥哥为这个替我蹲了半年牢狱。哥哥挺大岁数了也没有娶亲,这次回来看到哥哥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我心里真的替他高兴。却没想到因为这个哥哥去了。”他忽然收了声。
施维络心里难过极了,抓住武松的胳膊道:“都怪我,我若是早些告诉你这些就好了!”她抬头去看武松,却大吃一惊,因为她看见武松脸上竟然有泪!心脏骤然的缩紧了,疼得她不禁也流下泪来。武松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别哭,如何能怪你。”
“二哥,”施维络踮起脚,伸出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擦他脸上的泪,“你别哭。看到你哭,我……我眼泪就止不住……”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掉的更凶,哽咽得已不能成句。此刻的她才明白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他欢喜,自己比他还欢喜;他难过,自己比他更难过。恨不能将一颗心都掏给他,只要他能高兴,只要他能不再难过。
武松席地而坐,将酒倒在酒碗里,默默的喝起来。施维络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他灰暗光影里沉默喝酒的轮廓,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是我的过错。”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武松打开另一坛,以一种梦呓般的声音道,“我离家以后,自己在江湖上经历了许多事情,还拜了师学了艺,比以前明白了很多事理。后来我就想,我一定要报答哥哥,让他过上好日子,就算我牺牲些什么也不要紧。可是最后我还是自私了一把。”
施维络听他这么说愣了楞,只听他继续道:“本来可以问你,我却为了我的私心放弃了可以救他的机会。我还以为我真的是个大英雄。其实不过是个傻瓜罢了。”
施维络也拿起另一只酒碗,尝了尝里面的酒,有点甜,有点酸,有点苦,也有点辣,奇怪却又奇妙的味道。一大口喝下去,回味起来有种异样的醇香。忍不住喝了一碗又一碗。
武松转过头来看她,施维络脸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有些涣散,微微蹙着眉。
“二哥,是我,对不起你。”她晕的厉害,靠上他的肩膀,眼睛睁不开了,脑袋也有些糊涂。
“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武松看着肩头的施维络,低声说道。
施维络并未听见这句话。
因为她已经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