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66、求婚（3）

　　尼瑶白玛把莫林拉进她的房间之后，关上了门，仍在发抖。
　　这里的陈设比莫林的房间要繁复一些，也陈旧一些。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檀香味儿。尼瑶白玛放脱了莫林的手，坐到床上，掩面抽泣。
　　莫林坐到她身旁，看着她。这里的味道和陈设将她从幻境之中拉了出来，她又一次想起，自己本该离开这里，不能陷在这里。然而应该怎么向这位美丽而脆弱的土司大人开口？说她不是她的女儿，她的亲生女儿已经丧生在泥石流中？无论如何，她开不了这样的口。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可以用来安慰尼瑶白玛的事情，虽然，齐易水曾经吩咐过她，要她保守秘密。
　　莫林道：“其实……他没有死。”
　　尼瑶白玛慢慢停止抽泣，自己可能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道：“什么？”
　　“他……我是说那个……齐易水，其实他没有死。”
　　尼瑶白玛浑身一颤，瞪大了泪眼看着莫林，眼神中充满了惊讶、疑惑、狂喜和期望。
　　莫林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酸，道：“十八年前，他被莫仁智救了。”
　　尼瑶白玛颤声道：“真的吗？可是我问过莫仁智，他说……他说他早就死了。”
　　莫林叹了口气，道：“莫仁智在骗你。他想得到齐易水的真传，把齐易水囚禁在莫氏回春堂的地牢里，囚禁了十八年。”
　　“什么？……”尼瑶白玛惊呆了，嘴微微张在那里，“可是莫仁智……”
　　“莫仁智是坏蛋，他一直在骗你。”
　　尼瑶白玛看了莫林一阵，道：“这么说来，你十八年来，其实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
　　莫林摇摇头，道：“虽然是这样，但我也是到最后才见到他的。”
　　“什么叫‘到最后’，他怎么了？”
　　“我是在到这里来之前三个月，才知道他是齐易水的。”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我知道。”
　　“这么说来，在你离开之前的三个月，他还活着？”
　　“嗯，不但活着，他还从莫氏回春堂逃出去了。”莫林说到这里，将如何遇到齐易水，他是如何逃出去的整个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尼瑶白玛热泪双流，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忽然一下将莫林抱住，哭道：“这下可好了，我们一家可以团聚了……”又将莫林推开，道：“他怎么不来找我？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容貌毁了，不愿来见你。”
　　“容貌毁了？”尼瑶白玛急道，“容貌毁了又怎样？容貌毁了难道就不是他了吗？他哪怕变成了灰，也要回到我身边来呀，这是他说过的，是他说过的！”说罢，她站起身来，在屋里走动，又道：“他在哪里？他有没有告诉他去了哪里？”
　　莫林摇摇头。
　　“你怎么不问问他呢？你们在哪里分手的？他往哪个方向去的？”
　　“在塔公草原。他是……是往南走的。”
　　“往南走的？往南走的……”尼瑶白玛在床沿颓然坐下，忽然又站起来，道，“他是来找我的，他一定是来找我的！”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他一定就在附近，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他不知道我一直等着他。”大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走到外面的回廊上，凝望远处，仿佛齐易水此刻正站在暗夜的某处，同样凝望着她。
　　莫林跟着她来到回廊上。夜空无月，只有繁星满天。院中人群尚未散去，估计之前正在商量对策，此时一起抬头看她们。在官寨外更远处，是无边的寂静。

　　安静了良久，杜若生仰头朗声道：“尼瑶土司大人，晚生知道今天罪无可恕，请土司大人责罚。”
　　尼瑶白玛已然平息了心情，擦去泪水，微笑道：“杜先生说出了真话，何罪之有？天色不早了，杜先生请回吧。”
　　杜若生道：“是。”又道，“清涟小姐，与二王子的婚姻一事，还请小姐三思。”
　　莫林不答。
　　杜若生一揖到底，道：“晚生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尼瑶道：“杜先生，请把你带来的礼物带回去吧，尼瑶虽然无能，但还不至于要靠他人的施舍度日。”
　　杜若生回身仰面道：“土司大人，这并非施舍。”
　　尼瑶摇头道：“拿人的手短，我不想欠二王子人情。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杜若生点点头，带着那十人及十口箱子走出官寨大门，重新上马离去。马蹄得得，消失在夜色之中。
　　罗布走到楼梯边，大声道：“白玛，你希望我和多吉次仁活佛都这么仰着脖子跟你说话吗？”
　　尼瑶白玛笑了笑，缓缓走下楼梯，来到那二人身旁。
　　罗布怒道：“你今天的样子，简直丢尽了尼瑶家的脸面，哪里像是一个土司大人，简直连罪卑微的女奴都不如！”
　　尼瑶白玛道：“众生平等。土司与女奴，本来就无甚差别。活佛，您说是不是？”
　　多吉次仁微微一笑。
　　罗布道：“你自己任性倒也罢了，万一得罪了二王子，该当如何？”
　　“叔父，你和我父亲一样，都希望用自己的孩子去为自己换得和平与安宁。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尼瑶土司领地上的百姓，可是你扪心自问，难道当真没有一丁点儿的私心吗？”
　　罗布怒道：“你说什么？”
　　尼瑶白玛微笑道：“今天是我十八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我的女儿回来了，不但如此，她也带来了好的消息。为了不让我的亲人们失望，我自己也要做一个决定，那就是：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是尼瑶领地的土司了。从今以后，我就是我自己，尼瑶白玛，我要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罗布叔叔，我知道你一直对土司的位子很感兴趣，那么从明天起，你就是尼瑶领地的新的土司大人，你看好不好？”
　　罗布一怔。
　　尼瑶白玛又道：“多吉次仁活佛是见证，我的孩儿清涟也是见证。”转身对莫林道：“好孩子，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找你父亲，这里的一切，我都不要了。十八年来，我一直想做这样一个决定，现在终于要实现了，我真的好开心！”
　　莫林心中也充满了欢喜。她隐约觉得尼瑶白玛此去会历尽艰险，但终究比留在这一个死气沉沉的充满悲伤回忆的官寨之中要好上千万倍，起码她心里是饱含了希望的。
　　尼瑶土司是桑伊寺的固定供奉者、布施者，白玛离开官寨，自有罗布顶上，因此土司人选的变动对于多吉次仁活佛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他看着白玛从小长到大，知道她心里要什么，此时也是为她感到高兴。
　　至于尼瑶罗布，心里也是极为惊喜，他没有子嗣，当老土司将位置传给白玛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可以争夺的资本。但现在白玛要离开了，土司大人的头衔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头上。以后，会有人喊他“罗布大人”，这是他在幻想中经常听到的声音。当然，他也面临着寻找继任者的问题，但这个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有自己的亲信，可以收养干儿子，他要好好培养他们，以便使得这块土地能够长久繁荣。
　　只有泽郎、索朗加措、夏冰、冬火等人，感到了一丝不安和彷徨。尼瑶白玛对他们一向宽厚仁慈，而罗布则颇有架子。如果由罗布来当土司老爷，他们的好日子很可能便一去不复返了。但这是主人的决定，他们又岂敢罗嗦？
　　此时夜已极深，多吉次仁向尼瑶白玛告了别，带着几个小喇嘛向桑伊寺而去，罗布也怀着不确定的喜悦休息去了，尼瑶白玛让仆役们退下，自己和莫林并肩坐在最下面一级的楼梯上，兴奋地商谈着寻找齐易水的路线与计划，直到篝火燃尽，寒入骨髓，才上楼休息。
　　莫林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正要进去，尼瑶白玛忽道：“清涟。”
　　莫林回头看她。
　　尼瑶白玛微笑道：“清涟，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叫过我一声‘阿妈’。”
　　莫林呆了一呆。
　　“我知道这十八年来，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可是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地补偿你，疼你，爱你。我会用尽我的一切来保护你。”尼瑶白玛说到这里，眼里浮上了泪珠。她轻盈地站在那里，走廊上的马灯昏黄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庞，背后则是无尽的夜空。那不是尼瑶白玛，是舒源。
　　莫林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尼瑶白玛走过来，紧紧地将莫林拥入怀中。
　　“阿妈。”莫林叫了一声，又叫一声，“阿妈。”
　　是夜，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并头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