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45、大婚之日

　　转眼间又是除夕将至了。
　　那天我穿着厚厚的棉袄，低着头疾步穿行在宫中，并不是因为要赶着去做多么紧急的差事，只因我每走一步，入眼的，都是匆匆忙忙捧着贺礼、张罗着红烛鸳鸯锦子孙饽饽赶往清思殿的宫女太监，入耳的都是整座皇宫随处可闻的谈论，我必须快些走，回到我安静的茶斋中。
　　明夕阳虽已封王，但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就已经把清思殿永远地赐给他了，就是后来明祁旬登基了，清思殿的主人依然是明夕阳。成宣王虽有自己的府邸，但这一回大婚竟是放在皇宫里的清思殿办，规格礼度与国君无异，可见明祁旬这回不仅是给足了乌苏公主的面子，更是给足了明夕阳的面子。
　　整个皇宫里来来往往的宫人无不洋溢着喜气的笑容，成宣王娶正妃，这毕竟是一件大事，况且瀚国也很久没有这样大的喜事要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奴才们也都格外小心，生怕出错，不必去想也可知道，此刻清思殿应该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红锦贴着大喜，先后而致的大小官员与异国使节更是厚礼来贺，那热闹的景象，真是空前盛况，大家都忙得人仰马翻，自是无人会注意到我煞白的脸与几乎要虚软栽倒的形色匆匆。
　　回到我的茶斋，一踏进门，便见着许多月不见的杜兰飞奔了出来，一头栽进了我的怀里，嘴里大嚷着：“承欢姐姐，你跑哪去了啊，让兰儿好等！”
　　“兰儿，你......”
　　我本想问她为何会在此，杜兰不等我问就已经噼里啪啦一通自我陈诉了：“雪昭仪身怀六甲，不便去看主子的婚典，就命我代昭仪娘娘为清思殿奉礼。”
　　“原来她已晋为昭仪了啊......”我漫不经心地叹了一声，心中却是冷笑，她当然不敢去看明夕阳大婚，她是明夕阳派进宫的人，如今却是正蒙圣宠的雪昭仪，接下来封四夫人也只是迟早的事，人一旦有了贪念便有了忧虑，她若担心失去这一切，自然是远远躲着清思殿的那位。
　　“承欢姐姐，你莫不是压根就没打算要去看主子大婚吗？”杜兰已发觉我身穿着随意得过分的宫装，不大赞同地皱起眉来。
　　我顿时苦笑出声，不想让杜兰看破我的狼狈：“成宣王大婚与乌苏公主大婚，如此热闹的景象恐怕也就这一回了，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次观礼的机会呢？只是前儿忙着当值，才刚回来，你也知我身子畏寒，一会得把太医给的药熬了喝下才有功夫去看明夕阳大婚，你既然是奉了雪昭仪的意思去送贺礼的，还来我这耽搁着做什么？快去吧，我迟一些就过去找你。”
　　杜兰那张依旧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庞忽然意味深长地深沉了下来，她那双时常看上去总是那么天真单纯的眼睛也变得异常敏锐，似乎一眼就将我所有的不堪所有的伪装与狼狈通通看透，语调一转，竟和刚才扑到我怀里的小丫头判若两人：“承欢姐姐，若是个英雄豪杰，那你就更不该畏畏缩缩，你更应该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站在主子面前，站在那个什么公主面前，高傲地笑着爽快地当着他们的面祝他们恩爱白头，让他们看看你的气度和骄傲。”
　　这样的成熟与锋芒让我顿时无地自容，几乎要抑制不住彻底崩溃了。
　　见我如此，杜兰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眼间又换上了方才灿烂的笑颜：“那承欢姐姐，兰儿先去办事了，你喝了药就快点来噢。”
　　杜兰说罢，便不再看我的表情，她欢快地奔了出去，仿佛刚才对我说那番话的人不是她似的。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凄凄，空气有点潮，今夜无月，只觉得压抑得很，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是那样沉重不堪。
　　“残灯风灭炉烟冷，相伴唯孤影。判叫狼藉醉清樽，为问世间醒眼是何人。”药倒是没有，酒我倒是藏了不少，都埋在了地底下。
　　就在我半醉半清醒之时，火花砰的一声迸到了天空的最高点，将我吓了一跳，瞬间清醒无比。
　　那声音震耳欲聋，绚丽的彩色焰火瞬间将我的脸颊印红，觥筹交错的声响就连我这离清思殿最远的小茶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想是婚典开始了吧。
　　我原以为躲到自己的小茶斋来，就能与世隔绝，至少能与外面那个与我格格不入的喜庆隔绝，没想到却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清醒之后便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失落，就像痉挛一般，撞击得整个心窝直疼。
　　我跌跌撞撞地逃出这个小茶斋，待我远远地站在清思殿外看着宾客尽欢的场景时，才发觉自己竟然是逃无可逃！
　　孤零零地站在这繁华与绚丽之外，脸上忽而一凉，我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来，精神恍惚地伸出手，摊开手掌，是雪花......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那大雪真的好大啊，来得突然，顷刻间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开得正艳的梅花被打落，那殷红的花瓣和着雪花红红白白地落了一地，雪地里暗香涌动，美得就像是上苍赠与他大婚的贺礼。
　　可是为什么，这样美的景致看在我眼里却是那样的凄惨，那残红凄白交错着，堆积着，一层一层地覆盖着，就像雪白的卷轴上沾上了血，好长好长的卷轴，一直画尽这世间的沧桑悲凉。
　　一身孱弱的素色衣裳的我站在这漫天荒凉之中，似乎我才是这幅悲卷的主角，何处话凄凉？
　　我终于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在这个喜庆的清思殿外，就在这个磅礴大雪里，就在这个可恨可恨可恨的人世间，嚎啕大哭！
　　可那迸发向天空的焰火还是那样绚烂，劝酒的声音与歌舞的声音彻底掩盖了我的哭声，即使我就这样大声哭着，也没有人会看到，也没有人会知道。
　　你大婚了，你哪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你是那样的无情，那样的冷漠，那样的残忍，你哪里懂得真心待你的妻，你的王妃！哭着哭着，我就笑了，一想到这，我就笑了，越笑越畅快，最可怜的不是我啊，是那个说过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的乌苏公主啊！你以为你找到了你的如意郎君，可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如意郎君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今夜的雪怎么下得这样大？比往年任何一场雪都要大。今夜的风怎么这样凄冷，将我的心都一寸一寸地吹寒了？是我的衣裳太单薄了么？还是这夹杂着雪的狂风吹得太过猛烈了，我怎么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爹爹有娘亲的地方，永远没有寒冷的地方。
　　好大的风，刮得我眼睛都疼了，让它止不住地流眼泪，可真疼啊......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在说话：这章写得小妹自己的心都酸了。写到这里已经是夜里三点了，一点睡意也没有，光顾着伤心了。今天还会有一更，精彩在后面。
PS：国庆长假，大家都出去玩了吧。祝你们愉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