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46、为你而舞

　　雪下得越来越大，清思殿里悬挂着的红绸子反倒显得越发显眼起来，酒正酣时，歌舞也到了最高潮之时。
　　一股莫名的狂热在我的血管里膨胀着，沸腾着，这样大喜的日子，这样人人都在高歌畅饮的日子，我想跳舞，为了庆祝明夕阳大婚而舞！
　　我还记得那一日我在明夕阳面前跳舞，可他似乎一点也不高兴，还不准我往后再在任何人面前跳舞，我臂膀一扬，宽大的袖摆轻扬的飘起，漆黑的墨发在大雪纷飞中疯狂肆虐，脚尖点起，优雅而骄傲地旋转，落雪飘零在我洁白无瑕的裙畔，然而又很快被酣畅舞动的身姿给扫了出去，冰天雪地，四下无人，我是为他而舞，不算在任何人面前跳舞。
　　我从未试过这样跳舞，翩跹袅娜，莲步乍移，回风舞雪，时而激昂而悲壮，就像在落日残阳中慷慨无畏的烈士，鲜血淋漓却仍骄傲地挥舞着旗帜捍卫着胜利。时而却又满心悲怆，如这被我挥洒出去的落雪残梅，低吟逝去的悲伤。
　　祝你与公主百年好合！我水袖上扬，卷起未及落地的殷红花瓣，而后又狂肆地扫了出去，落花九天。
　　祝你与公主白首不相离！我腰肢漫漫，足下回旋若风，高高跃起，任满头青丝在风中疯狂张扬。
　　祝你得偿所愿，不再悲伤！我跃起的舞姿飘逸而潇洒，变幻万千。
　　曾听闻西汉赵飞燕体轻腰纤，擅长歌舞，能于人的掌上飞舞，如今我很想知道，她为何而舞？那一双供她舞动的手掌，可是能让她幸福的归宿？抑或是像我这般，为了给一个人祝福而舞？
　　我可真高兴啊，高兴得都要流眼泪了，这样大好的日子，这样喜庆的气氛，那些喝酒庆贺的人一个个笑得喜上眉梢，感染得连我都不得不高兴，高兴坏了！瞧，我高兴得一直舞动，停不下来，脚尖的刺痛一阵阵地向大脑传达着信息，可我无法停歇，那样小小的痛，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月白的锦靴尖端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红了，真是奇怪了，今夜怎么不是白就是红呢？真刺眼。
　　兰儿笑我痴，笑我傻，其实我一点也不痴一点也不傻，我小心翼翼地控制好自己的心，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一头栽进去了，连怎么沦陷的都不知道。我十岁就在他府中啊，那时我刚刚经受家破人亡之痛，是他将遍体鳞伤的我带了回去，我记得那天也像今天这样冷，他将我揽在怀里，用他的披风将我护着，一点点暖意袭得我一点点地睡过去了，就那样，我这一生都在那一觉醒来后就彻底改变了。我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呢？那时我还那么小，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要做尽所有可能引起他关注的事情来，等我自己明白过来后，一切都晚了啊！我那懵懂的年少时光，我那青涩的少女之心，如今却是要彻底与这刺眼的红锦喜乐一起埋葬在地底下了啊！
　　我如今才彻底的清醒了，他救我，既不是因为对我心生怜悯，更不是命运派他来将我从泥沼中救赎出来的。呵，我怎么这个傻啊，我这张脸长得多么像明祁旬的母妃啊，我一直以为他将我送入宫中一年，不曾有过任何安排，其实聪明如他，他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啊，明祁旬哪能不注意到我呢？明祁旬那个傻子，哪能不为我动心呢？别人要杀我，若他明夕阳的预料成了，明祁旬就会为了保我而让自己陷入这么些头疼的困境来，纵使不成，最多就是牺牲掉我这颗棋子而已。
　　若当时明祁旬并不打算保我，他明夕阳会不会有一丝半分的伤心？我想会吧，毕竟他在我身上耗费了这么多年的精力，从诗词歌赋再到文涛谋略，我毕竟是他亲手打造出的一把利器啊，若是剑折了，它的主人应该也会遗憾吧，但仅仅是遗憾而已。
　　打从他见到我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决定要牺牲我了啊。
　　棋子，我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只有我这颗傻棋子还在做着虚无缥缈的梦，梦着总有一天，他会看到他的承欢长大了，即使我连命都是他赏的，可这颗心是属于我自己的，能不能把它还给我？我只要它就好了。
　　呵！一往情深深几许？半世颠沛醉三生！
　　“跳了这么久，你不累吗？”
　　我脚下一滞，所有的舞姿在刹那停了下来，真疼，方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自己整个脚尖都在流血，鞋子下的那双脚，怕是早已肿得可怕了吧。
　　蓦然回首，我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僵，大雪纷飞之中，他仍穿着一身大红喜袍静静地出现在这一片惨白之中。他很少穿这种耀眼的颜色，以往我见他时，他穿得最多的是那种朦胧又淡漠的月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今天依旧俊得清风朗月不可比拟半分。
　　我没料到在这里会看到明夕阳，他儒雅磊落地坐在轮椅上，今日易风竟没有跟在他身边，大雪肆虐地落在他的身上，肩上，发上，但他一点也不在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那样英俊得如天上的神仙一般，不减半分优雅俊逸，看样子他应当早来了，而我却一点也没有发觉。
　　“我以为王爷应该在殿中与众人喝酒，今日是你大婚之日。”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时竟然冷静得过分，是啊，我就是那样的人，越是痛，就越不会喊痛。
　　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可曾看到我方才号啕大哭的狼狈景象？想到这，我不禁苦笑出声，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而我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看到。
　　他没有回答我，那双眼睛是冰冷的，神色却是黯淡的，是我看错了吗？他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呵，他才是最大的赢家，不是吗？
　　“不知承欢方才那一支舞，王爷可还看得喜欢？”我轻笑出声，自以为潇洒极了，无懈可击：“承欢一介奴才，送不出贵重的贺礼，唯有为王爷你献上一支舞，还望礼轻莫怪。”
　　“极好。这样倾城倾国的舞，只有本王一人看到，未免可惜。”
　　他忽然讥诮地翘起了薄唇，那羁傲又冷酷的语气让我整颗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了，肩头一颤，我默然地垂下了眼帘，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王爷是想要承欢在众宾客面前献舞？”
　　真疼啊，人都说十指连心，怎么连脚尖的疼都蔓延到心窝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