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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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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末冲刺在即,李婺却完全不上心。一堂课,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
课间,她无力地趴在书桌上,似连发呆的精力也没有。
杨译也是心不在焉。前天醉酒失态,不知她作何想法,他也无从解释。
从分手后,他们无半点交流,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他关心她,早已成为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他安心不下,这几天每节课都去她班窗口窥望。
第二节课间,李婺忽然拿起包就走。
思源路上,花开了一整条街。
李婺贪婪地大力嗅嗅,忍不住从心底感动起来。带着花香与阳光的空气,叫她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顺着那条街,她拐进了画廊。
是有谭斌作品的一家。
墙身是浅蓝色的,墙纸质料是耱砂。全屋的格局是法式洛可可风格的形式,不开阔,却含蓄典雅。
屋里有三分之一谭斌的新作。
李婺辗转流连其中,无意觉察似有人跟随其后。
不等她找他,那人倒也自觉。
“没想到你发现的这样早……”他用低低的声音讲,神色慵懒,眼睛却澄澈透明。
李婺见是杨译,心上不由闪过一丝慌乱。
她与他之间究竟怎样?
她姑作大方,拿不屑的眼神瞅他。
“你今天也上不下去课?要学我逃学?”
“你就当是偶遇好了,相请不如偶遇。”
李婺见他如此讲法,不再理他,他爱跟就跟好了,法律也没规定,她走的路不容他走是不。
她赌气要走,刚迈出一步,似想起什么,又定住。
《蓦然花开》?怎的那般熟悉?
她一下想了起来——那首曲子。
李婺凝望住眼前那幅油画:盛开的紫黑色鸢尾后,半隐住一张美艳的脸。
那双眸子,李婺再细看,禁不住揪起了眉头。
是怎样的一双眼?
可怕的不是那行行红泪,而是——
眼中那哀怨与仇恨混合的惊心,朦胧间有种绝望的宿命气息。
是了,就是这种气息让她止步不前,甚感悸动。
长这样大,她还是头一次被油画离谱的吓住,还是谭斌的作品,又或许正因为他是作者的缘故。
但究竟为何,李婺自己解释不了,只是莫名心惊。
她逃也一般退了出来。
尚未走远,忽听路边一老人叫住她。老人是端坐在小凳上的,前面摆着八卦图和有“看相”两字的画幅,是个混饭吃的算命先生。
李婺回过头来,诧异地望住老人。她转念一想,不想多生事端,准备离开。
老人却抢着开口说道:“姑娘你近日有一劫……”
李婺摇摇头,想自己这样慌张,面色又不好,任谁都知道没什么好事。
老人却以为她不信,沉声道:“我绝不骗你,你刑克太重,将来少不得生离死别。”
李婺暗自静下心来,索性问上一句:“可有化解的方法?”
老人端凝她脸孔半晌,问了她的八字,又叫她伸出右手,细察一时半刻,忽叹息道:“只怕晚了……你若与你这朋友没生出事端,好好在一起,事情还不至于演变至此……”
李婺看老人指她身后,才惊觉杨译竟一直在身旁。
这老人怎知道他是……难道真有命运一说。
她呆楞半晌。
老人正收拾摊子准备离去。
李婺还想问什么,老人却不理她。
李婺忙道:“你不收钱?”
老人摇摇头,却仍不搭话,径自离开。
李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沉重许多……
“你脸色很不好!”杨译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婺。
她强自镇定,挑了挑眉,故意颇高姿态地讲:“我认为这跟你无关!”
杨译不免尴尬,却仍好脾气地讲:“我们是朋友。”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柔顺,有种如沐春风的蛊惑。
李婺不禁抗拒,甚至反感。
她“豁”地转身就走,轻蔑地笑:
“朋友?”
她再不看他一眼,拦住的士,上车就走。
他心底却复杂起来,他原以为,她早该心平气和。这表示什么?她依旧放不下?
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整个浴室热雾弥漫。
李婺躺在浴缸里,对着天花板发呆。
她刚刚睡着了。她做了噩梦……
漫山红艳的杜鹃,她和默翰深情相拥。唐晓凡跪在他们面前乞求她,放了默翰,她洋洋得意地拒绝,嘴角扬起的微笑在残忍的炫耀,仿似吴默翰是她的战利品。
唐晓凡的脸曲扭了……
她哀求她……
可是无论唐晓凡如何哀求,她始终胜利地笑着,毫不怜悯,竟连看一眼都觉是多余……
世界一片鲜艳……
漫天的杜鹃,血流成河。
她抓起那些杜鹃,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她手上沾满了鲜血……
眼角渗出粘稠的红色液体……一滴、一滴,直滴在她心上……
浴缸里的水早已冷下来。
李婺泡在水里的身体已不堪忍受,发白又皱皮。
但时间仿如静止,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是客厅的电话铃声打碎了静止的空间。
李婺接起电话,一颗心却是麻木的。
电话那头,是似笑非笑的喘息。沉重而压抑。
片刻,发出了男子带有哭腔的咆哮。
只是几十秒的时间,他已挂断了电话。
她猛地把电话砸向一边,无力地蹲下去。
深夜。
谭斌拿出钥匙对着门上那好几个锁眼插下去。
他是喝醉了,看什么都有三四个影象在晃。
好不容易,门开了。
谭斌一路横冲直撞,碰翻不少东西。
找到李婺的卧室,谭斌打开门摇摇晃晃地往床边走。
他走得太急,撞上床沿,压在李婺身上。
李婺从睡梦中惊醒,朦胧中看见谭斌的脸近在咫尺。
“谭斌?你怎么了?”
谭斌只是笑,竭力将泪水锁在眼眶中。
他捧着她的脸,端详了半晌。
她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猛然想起了下午的电话。
她刚准备问他。
他已低下头来,封住了她的嘴唇。
他不只亲她,还撕扯她的衣裳,他近似疯狂地大动作,似乎……似乎企图□□她。
李婺焉地睡意全无,吓得面容失色,再奋力抗争,无奈被他压得难以动弹。
她忍不住哭喊:
“谭斌,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啊!我是李婺,我是你姐姐!”
谭斌却仿若未闻,李婺的睡衣已被他扯开。
李婺浑身如置冰窖,彻头彻尾的冷。
她伸手向床头柜探去,摸索半天,终于拿起一硬物,不及思索便砸向谭斌。
谭斌蓦地愣住了,滚烫的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李婺吓得一哆嗦,手上的凶器掉在地上,“嘭”的一声重响,碎成一地。
他和她同时转过了头。
地上摔碎的,是谭斌送给李婺的那樽芬兰玻璃工艺品。
李婺傻傻地看着谭斌,伸出手想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谭斌回过神来,终于清醒了,“啪”地打掉了她触及他脸庞的温热,无地自容的夺门而逃。
李婺也慌了,套了件衣服,急忙追出去。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莫名害怕。她得追上他,否则,否则——
她连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李婺清楚地看着谭斌的背影,却无法追上他,始终远远隔着那么长的距离。
拐过了好几条街,谭斌终于停在了十字路口上。
谭斌站在那里,遥遥望着她。
李婺也望着他,她实在摸不找头绪,不知如何是好。
大半夜的,十字路口几点路灯昏黄的光,冷冷清清。
一辆货车正急驰过来,这辆小型货车明显已老式化。由于交通条例禁止货车在白天行驶市区,夜晚它则加倍的嚣张,发动机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那轰隆隆的声音震得李婺的耳膜发疼。
她紧张地看着他,谭斌似乎对她扬起了嘴角。
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详预兆。
“不要——”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货车司机紧急煞车,“吱”的一声刺耳,划破长空。
谭斌飞出十米开外。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李婺支起谭斌的身体,双手环住他,让他枕在她肩上。她的脸紧紧贴住他的,烫得人神志恍惚。
有鲜血从他的耳中涌出。她安静地用衣袖一遍又一遍抹去。
谭斌抬起眼,幽幽的看着她:“李婺……不……不要擦……不要擦了……没有关系……”
悲凉的笑从她唇畔浮现,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仿如做了错事一般:“好,我不擦,可是你不要恼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也是笑,那笑容很真心,嘴角只是微微上扬,却似费了好大的劲。他说得艰难、断续,却执意说下去:“傻瓜……我怎么会恼你呢……我只是怕你生我的气……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可是,我知道……只有这样,姐姐才不会忽略我……才会永远把我放心上……”
李婺突然用力抓住他,激动地打断他:“胡说,你胡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如果你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你敢离开我,你试试,你只要敢,我会永远永远记不得谭斌这个人,我会跟你绝交!”
他依旧微笑,灿如莲花的笑容:“姐姐要跟我绝交?”
李婺死死的盯着他,很认真地讲:“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却调侃她:“好!那就绝交一秒钟吧。”
她的表情几乎僵在脸上,她死命地咬住下嘴唇,死命忍住悲恸:“谭斌,你不要这样过分,不要睡,求你——”
他故意停了两秒钟,才再度睁开眼来,他颇为得意地讲:“我还没有让你答应一件事……不会就这样睡的。”
他以为她会揍他,平时这样逗她,她总是气得火冒三丈。可是,她却只是紧捉住他的肩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李婺,知道么?一个人其实不孤单……只有当想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孤单……”
“对不起,我已经孤单了很多年,原谅我不想再承受孤单……”
“如果这一生……你会忘记我……那也没有关系……下一世……下一世,请一定要爱我……我们最好是邻居,这样就可以从小在一起……或者一见钟情,然后彼此相守一生……我不要轰轰烈烈……只要你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就好……”
“请你,下一世,不要再让我孤单……”
她闭起眼,泪水滚滚而落,声音从胸腔中发出:“谭斌,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你知道,我其实很自私,我其实谁都不喜欢……等你好起来,我就只对你一个人好,只跟你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求求你,求求你……”
他的双眼模糊起来,天与地都在摇晃。
他的胸腔压迫他即将窒息,可是他却微笑,是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他希望他留给她的,是这样的美好。
远远的,传来了救护车的警讯声。
可是,他却渐渐,渐渐什么也听不到。
什么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