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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洗象(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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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听刚才的那位砍柴的樵夫说,见到过一位穿着衬袍的公子来过这里。”
林间一位披着一袭珊瑚色绢罗直裰的女子正赶着山路,背后是一个梳着两个发髻额的小丫鬟。她迈开步伐,看着这青山峻岭间的青石台阶蜿蜒直上,落日的余晖从苍翠的修竹间投射下柔和的光芒,映照在她那双迷蒙的桃花眼,此刻,那双眼却直直的注视眼前一望无尽的石阶。余晖从竹影间漏了下来,给她的影子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霞披。这山涧的石阶本就高低不平,那些巨石垒砌的台阶也实在有些高,台阶边却连个扶栏都没有。
遮天蔽日的竹林中一群惊飞的鸟掠过她的头顶。她有些惊慌的忙去躲避头上袭来的那飞鸟,可是,正在犹疑之际,忽然脚底下的石阶一阵浮动,她的重心一下失衡。双腿磕在坚硬的青石阶上,膝盖磨破了。
“小姐,你受伤了。”
“这些算不了什么。梅香,我们快点。”她的嘴唇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可是脸上却交织着温和的笑。还没待那小丫鬟搀扶起来,就从台阶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拭去儒裙上的尘灰,自然哪还顾得上磨破的膝盖。
“小姐,这山路不好走,台阶也高,你身子本就弱,这走到坡顶也要些时辰。不如,我们就在这山脚下等那位公子好了。”
“若这山上还有另外一条下山之路,只怕见不到他,怎么把这袍子还给他。”
“小姐,这山林间鲜少有人,这石阶也摇摇欲坠,想来很久没有修葺了。可能不会有其他下山之路了。这衣服弄脏了,怎么还给那位公子。不如,我们洗净了再还给他。”
“他真的就是小姐要找的人吗?”
她点了点头,:“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那时,他才是个少年,没想到如今却已经长得这般高大,他的那双眼睛还和当初一样。”一抹粉色的霞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目光看着远处的竹林,林间吹来阵阵清风,直把身上披的那件珊瑚色绢罗直裰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她看着袍子,一双眼却垂了下来,“可是,他好像早就忘了我了。”
“不会的,小姐。若是那公子真忘记了你,刚才又何必那样对你。毕竟过了几年,女大十八变,公子只是一下子认不出小姐。”
她微微点了点头,可是那双桃花眼中却有些湿润,她背过身子,却把那小丫鬟甩在了背后,修长的身影映在石阶上,那个一袭珊瑚色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这仓山之巅。
她有些失落的看着远处的连绵的青山,直到夜空中升起一道浅浅的月牙,月光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衣角,她的手中紧紧抓着那袭珊瑚色的袍子,深怕被风吹落。夜风徐徐,那身湿衣服终于被风吹干了。她看着夜色中的点点繁星,她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这片灿烂的星光了,那次,是在晃荡的船上见过最美的星光。
夜色朦胧,清莹的月色洒满了国子监的每一个地方,鸡鸣山上吹来清凉的晚风。
“我要的东西呢?”莲女见仕远从围墙根外探出了脑袋,“先把墨给我吧!若是打翻了可就惨了。”
“我也不知道公子到底要哪一件,所以就随手拿了几件。”
仕远攀到墙外的那棵古柏树上,小心翼翼的把墨和衣服递给了莲女。他垂下两条长腿,坐在柏树上,这一天出了一身的臭汗,还未来得及去洗澡,就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身子实在有些疲乏。他伸长了胳膊,打了个哈欠,从繁茂的枝叶间看到了点点的繁星,这终日呆在国子监,心中的那个灵魂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无暇顾及头顶上的这片苍穹了。
国子监一到晚上便是灯火辉煌,绵延十里,长廊中点满了长明灯。直把靛青色的夜空染成一片火红,那片国子监的星光反而变得暗淡无光。
她想起在家的日子来,想起那个幽暗的屋子,一到晚上,火光总是被残破的窗户内侵入的晚风吹的顿生摇曳。想起院子中的那棵银杏树,星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漏了下来,白色的果实挂满了银杏树,她和姐姐在月光下洗着一箩筐的莲子,把洗净的莲子摊开在竹帘上,那些洗过的白白的一颗颗莲子在月光下会披上一层透明的光晕,层层点点的恰如头顶上的那片星晨。
“朔日你都去哪了?害我等了一个晚上。”从树下传来女子埋怨的声音,仕远轻轻诺了一声,心中的灵魂一想到那天的事情来,不由羞得满脸通红,明明去了妓院可是却开不了口,摇了摇头,他抓着树干从树上跳了下来,正落定在莲女面前。
“这衣服现在穿来有些大,着实不相称,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把这些东西带来了。”莲女穿着仕远从梨花木柜子带来的衣服,只是她那瘦弱的身子被掩盖在大袍子里。
她的眼中映着他,仕远心中的灵魂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是那么不真实。
“我也替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也总该替我做些事,话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可是,要这衣服又有什么用,现在我们都变成这个样子。”
监生从背后的包袱中取出了针线,还有几个荷包。“这错乱的身子可害苦我了,善人自有妙计。我把姐姐篮子里那些用做女红的东西都带来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监生点燃了一根白烛,采莲女看着手中的衣服,一针一线在手指中迅速的游走着,密密缝下的是自己的心眼却不觉的看着监生,那张脸总是那么熟悉,到底认识有多久了,一座青石桥,一个远去的身影,忽然在心中交替。
“以后的日子我可无法来了。”
采莲女忽然觉得手指一生疼,嫣红的一滴血,生怕弄脏了衣服,隐隐的低下头,把手指含在口中。
“是啊!这样公子实在太累了。”采莲女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看着埋头书写的监生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我们却还是找不出半点线索。”
“不会的,一切一定会归位的,公子也曾说过:万事总有因果,虽然不知道因,今日既已铸成果。事已至此,来日方长,定会知道那因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是啊!不管是苦果,若是那恶果、凶果、罪果我也一并摘了去,不惧它半分。”监生笑着道,他的目光异常坚毅。
“这月的做题我都写完了。这些书法总得快些写完,何时,你写的字和我一般模样就好了。看来,只有七月得空了。”
“爹爹的身子不知好些了吗?”
“这病拖着总不是办法。”
采莲女想起家中的父亲,不由有些失神,手指上又积聚了一滴殷红的血,监生忽然停下笔来,把笔架在树根上,转过头抓过采莲女的手,“你真的不能好好保重自己吗?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怎么总要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
采莲女羞涩的缩回手来,手上还有监生手指的余温,她看着手,低着脸,笑得异常灿烂,她把衣服递给监生。月光洒在衣服的银丝线上,闪烁着熠熠光芒,仿佛把那星辰也织进了其间。